文芷的出现，以下让原本因饱腹而略有些停滞的空气流转了起来。
迟耀骆衍和迟菓纷纷和屏幕上的文芷打起了招呼，小菊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也将筷子放下，换作了打招呼的手势。
“是啊，好久不见，文芷。最近在国外过的怎样？”
文芷在回国后仅半年，由于国外有大师要收她为徒的缘故，很快便再次出了国，留下了我们这些往日的友人。
虽说文芷和我们多多少少有些私下的交往，但跟小菊和文芷的联系，似乎并没有邱诚想象中的那么多。
“除了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意大利语，怎么吃也吃不惯的意大利面，以及一直都是独来独往之外……好像，也还行？”
“喂，这算是哪门子的还行啊？亏你还能呆得下去。”听到这，小菊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毕竟是出国学习嘛，有点缺点也不错，这样才容易让我想起江城的好。”
“比如江城那总是冷暖不定的天气？”小菊问着
“还有江城里一直四季如春的人，还有回忆。”文芷答道。
随后，两人透过液晶屏凝视了一会儿，最后一起“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你啊，你啊你啊，你啊你啊你啊你啊……”小菊捂着脸，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个“你啊”。
谁也不知道这些“你呀”代表什么，但小菊就这样在屏幕前重复着，重复着，而情感也在由“你呀”组成的长河中肆意流淌，直到最后河流平静下来时，小菊才重新抬起了头。
“你啊……有你还在，真好。”
“谢谢……不过就是最近在忙参赛的事，没有办法亲自回来恐怕有些遗憾吧。”
“那请你在参赛完快点回来，把这家伙给领走好吗？”小菊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筷子邱诚“你把这家伙寄在我这里这么久，我可以说真是看都看烦了。”
“喂，什么叫寄你那，我这么不堪吗？”在一旁听着的邱诚忍不住吐槽。
“嗯？你是有意见还是有建议啊？”小菊眉毛一竖。
“没没没，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邱诚连忙摆手。
听罢，小菊是默默地拧过头“切，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不是，口是心非……”邱诚坐在原地也不知道说点什么，直到文芷打破了沉默
“对了，那个，邱诚……啊，不对，大家。说实话，我现在有件比较在意的事情——”说着，文芷看向了迟菓“迟菓，你刚刚是跟我说关于福利院的事吧？”
“福利院？”这个词勾起了大家的注意力，除了迟耀之外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迟菓。
“那、那个，我……”在这样的目光下，迟菓以下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迟耀见状，摸了摸迟菓那圆圆的脑袋。
“深呼吸，别紧张。”迟耀露出了从不在外人前展现的表情“你做的是件好事，没有错，所以没必要紧张。”
迟菓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两下，开口了。
迟菓现就读于江城大学。
这所以人文精神而著称的大学里，学生们有着各式各样的课外实践活动供所有学生选择。
在其中，迟菓则选择了加入志愿者协会，成为了一名大学生志愿者。
“迟菓，我记得你母亲她身体……好像不太好，如果去当志愿者的话，时间上岂不是——”
邱诚显得有些疑虑。
他知道迟菓家里的一些情况，也明白在早些年，其实迟菓过得并不轻松。
所以看到像现在这样阳光向上，晴朗得万里无云的她时，邱诚不由得觉得有些奇怪。
“伯母的话，在迟菓上大学后身体状况一直挺不错的，这点倒不用担心太多。”迟耀一遍说，一边看着迟菓“迟菓她本人倒是想留在伯母身边啦，但你知道伯母怎么说嘛，她说——”
“哥——！”迟菓不满地叫出了声，这让迟耀赶忙干咳了两声，伸出筷子继续夹别的菜。
“嗯，那我就不跑题了，你继续你继续。”
“真是的——”
迟菓抱怨了两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而参加志愿者，也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服务方向，迟菓则在其中选择了社会福利方向。
因此，她去了市政府开的社会福利院。
也因此，她也目睹了许许多多在福利院当中许许多多的事情。
“他们……那些孩子，他们没有颜色。”
“没有颜色？“这个似曾相识的书法让邱诚心一紧。
“嗯，没有颜色。”迟菓点了点头。
“没有颜色”只是个比方，但会养在福利院的孩子也确实，本来就不是那么正常。
他们或是天生残疾，或是长相不符合大众审美，又或是……天生有些治不好的病。
“那些得了病的孩子，苍白得像是纸一样，让人……忍不住有给他们上色的冲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说到这时，迟菓的语调微微有些颤抖
而在那些没有颜色的孩子中，最特别的，是一个叫做蓝星雨的师贰中学生。
与其他孩子不同，她就算明知自己很可能见不到高三的夏天，也依旧在坚持上着学。
而且那孩子还很喜欢画画，就算因客观条件请不起老师，也自己打工攒钱，从美术店买画册和画具，自己自娱自乐的学。
“明明病发作的时候，疼得连笔都握不住，但每次还是笑着，往画布上填满颜色。”
“她是，为什么能那样笑着呢？说实话……我真的都搞不明白。”
“但真的 ，我真的希望她要是能永远、永远笑下去就好了。”
“她现在读高几？”邱诚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迟犹豫了下，咬下了牙齿“高二。”
“现在她还在上课吗？”邱诚问到了第二个问题。
“她……没有。”迟菓抓了一会儿自己的裙子，抬头“她……太虚弱了，去不了。”
“所以你刚刚说的，是高三的夏天，对吧？”邱诚知道这句话很残忍，但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嗯，是……高三的夏天。”迟菓说着，默默低下了头。
空气紧得令人发疼，微微有些发涩的沉默从迟菓身上溢出，淹没了整个餐桌。
墨小菊默默地叹气，骆衍将视线移向窗台，而维持气氛的高手迟耀，此刻则像读不懂气氛一般，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续着可乐。
邱诚看向屏幕里的文芷，文芷犹豫了下，朝邱诚点了点头。
“听到这样，我很抱歉。”最后，只能由邱诚作出这样的结尾。
这世上，就是有太多太多不公平的事，而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
这些事，发生得是那样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让人无法反驳，理所当然得让人不知所措。
理所当然得让人没有任何办法，让人只能忍着，然后默默地难受。、
“其实也是能做点什么的。”在旁边，一直装透明人的迟耀终于开口了“这些天，政府主导了一个公益项目。”
“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叫做‘让每一个孩子都能看到星星’，旨在发掘这些发掘这些孩子的艺术特长。”
“然后这个项目是你在主导吧？”邱诚明白了迟耀在说什么，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虽然做慈善这种事邱诚并不反感，但他讨厌道德绑架。
尤其是饶了这么大的圈子，设了这么多套之后的道德绑架。
“是，项目现在在我手上，也是我在主导。”迟耀摇了摇杯中的可乐“但这个项目在三年前就已经立项，所以，这并非我给迟菓量身定做的东西。”
“那为什么你现在才来找我？”
“因为这个项目，在前两年根本没几乎实行。”
“为什么？”邱诚继续问。
“因为并没有合适的教师人选。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合适人选，一是感兴趣的孩子少，二是钱给得不多，所以没人愿意教。”
“最后，你要是问我为什么钱突然给够了，那时因为本市要办个画展，要向美术界名流展示政府对于本市文化项目的重视，所以分配到的资金相对多了些。”
在一口气解释完所有的事后，迟耀仰头喝完了杯中所有的可乐。
“而我，现在是本市美术展项目的全权负责人，这么会说，你明白了吧？”
“哦……这样啊……那就说得通了。”邱诚恍然大悟，然而似乎还是有些疑虑“但那个——”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找你，是吧？”迟耀像是明白邱诚想说的所有话，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想你明白那种感觉。”
“那种，梦想被人剥夺的感觉。”
“你……”这个说法，让邱诚的心再一次被猛然一扯，他犹豫一下“不是，这不一样，这——”
“是的，蓝星雨，她十七岁，在明年的夏天就要死了，对啊，这一点都没错。”
“但那孩子喜欢画画，梦想就是画画，这也一点都没有错。”
“可是——”邱诚似乎还有话想说，噎了半天说不出来。
“怎么？你觉得人家比不上你？”
“你是觉得全世界就你的梦想最感人，最值钱，觉得人家拼了命也想学画画这种想法太廉价？”
“觉得这种快要死的人不配有梦想，所以不配被剥夺还是怎么？”
“不、我不是——”
“碰！”迟耀毫不客气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
“钱的问题我可以解决，但人的问题，你要是真这么想……这件事，你就当迟菓没说过。”
“哥——”迟菓在一旁拼命地扯迟耀的衣服，一边小声说“说太过了啦，哥。”
“不过，让他自己想。”
“哥！”迟菓看她劝不住，赶忙转向了邱诚“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的笨蛋老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啦……”邱诚苦笑了两下，瞟了一眼平板的屏幕。
“（出去聊聊？）”
文芷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朝邱诚点了点头，于是邱诚起了身。
“抱歉，迟菓，平板能借我一下吗？”
“平板？哦……可以是可以……”
“多谢。邱诚点了点头，抱着平板走了出去，留下了屋内的四人。
“不，这……迟耀？”骆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嗯，事情就是这样的。”迟耀继续给桌上的被子满上可乐，在满上可乐的同时，瞟了墨小菊一眼。“你呢，你觉得怎样？”
“你们啊……”小菊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点点头“嗯，按那木头的性格，多半应该是你想的那样吧？”
“不是，这样那样闹哪样啊，你们。”骆衍更迷茫了，而比骆衍更迷茫的人，是迟菓。
“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好呢？”
“那你觉得呢，你觉得这么做事对的吗？”迟耀继续喝起了可乐。
“如果不是对的……我就不会这么做了……”与实际内容相反，迟菓话越说越小声。
“那就相信你自己吧。”听到回答，迟耀将手按在迟菓头上“剩下的就算有错，那也是我执行有问题，错由我来承担就行。”
“但——”
“谁叫我是你哥呢？”迟耀笑着，用手用力地揉乱迟菓的头发。
在店外，邱诚深吸了两口室外干冷的空气后，终于感觉清醒了一些。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平板，而平板中的人儿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最终，他开口了。
“去时间似乎是周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没有办法这周末去意大利看你了。”
“嗯。”
“而且不止是这周，如果答应了，可能下周，下下周，下下下周，我可能都没空了。”
“嗯。”
“而且，那个孩子的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个女生，我可能会跟她相处相当长的时间。”
“嗯。”
而且、而且如果相处这么长时间的话，如果那孩子……走了，我可能会伤心的。”
“嗯，”
“文……”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堆否定的理由，文芷还只是静静地听着。
邱诚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发出了第一个疑问。
“如果我为了一个，除了你之外的女生而伤心，这样子真的好吗？这样子不算是移情别恋吗？”
邱诚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特别傻的问题，但他还是问了。
问了之后，屏幕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温柔一笑。
“就是这样，你也应该早有答案了吧。”
“我……但你……”
邱诚似乎还行说些什么，但看着文芷，他又立刻明白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抱歉，是我专断独行了。”
是啊，是邱诚他专断独行了。
但这次，他有着不得不去在意的理由。
“但这次，我必须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邱诚轻而易举地就如此地认定了这些，并下了决心。
“因为不去的话，会后悔的吧？”文芷在屏幕那头点出了原因。
“嗯。”
邱诚说着，闭上眼。
脑海里一幕幕地飞过，飞过都是当年那个在苦苦挣扎的自己。
那个不论怎么走，都走不出怪圈，都到达不了梦想彼岸的自己。
而现在，他看先这样一个当年的自己身处援手，那么，他又会怎么做呢？
他想了又想，最后狠狠地点了点头。
“对，会后悔，而且会后悔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