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我……”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么很可能会浪费文芷一片苦心,在完成说服文邹的任务无功而返。
但若要放任不管,那孩子急得快冒火的眼神却一直在将邱诚的良心架在火上烤。
蓝星雨是什么状况,他是知道的,要让他直接就这样放任不管,这——
“人在哪儿?”
出乎邱诚意料的是,最先作出反应的人反而是文邹。
“蓝星雨她人在哪儿?”
文邹眉间锁得紧紧的,这使得原本长得就很凶得他看上去更加吓人了。
小不点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吓得缩到了邱诚身后,捏着邱诚的裤脚瑟瑟发抖。
邱诚见状,赶忙回头安慰小不点。
“没事啦,没事,别害怕啊,伯伯他也是好人,只是也为蓝星雨姐姐着急,才看起来这么凶。”
”真……真的?”小不点颤颤巍巍地露出了半个脑袋。
“哼。”文邹哼了声,直接又把小不点吓了回去
“真的,当然是真的。”邱诚不熟练地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下蓝星雨姐姐在哪儿,我们好去帮她呢?”
“嗯——”
小不点还是小小地犹豫了下,但最终她还是战胜了恐惧,颤颤巍巍地用手指向了宴会厅方向。
宴会厅里,无数酒杯在琉璃灯下彼此碰撞,各色琼浆玉液在灯火中闪烁着醉人的光泽。
在这种酒不自醉人自醉的氛围下,人人都在劝酒,也人人都无法避免被劝酒。
就算是蓝星雨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也不免遭殃。
“哎呀呀,你可是王鹤先生的高徒,你要是不喝,这可不够意思了啊,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啊,不用,真不用,我不擅长——”
“来,我干了。你要不是不干,就是不给意思,也就是你们王鹤一系的人都看不起我们。
“我——”
“那就由我来替她干了吧。”
就在蓝星雨一筹莫展的时候,邱诚直接上前接过了酒杯,一口将其中红酒一饮而尽,并在喝干劲的时候,将酒杯“砰”地砸在桌面上。
“这样你满足了吗?”
“唉——你这是——”对桌的“才俊”明显有些不满“你什么人啊!知道我是谁吗?你有资格——”
“你是上次‘武汉樱花艺术赏’优秀奖获得者石明,认识,我当然认识。”
文邹也赶到了,他直接接过了话茬。
“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不认识你,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这……”
见到文邹,那个石明额上的汗一下冒了出来,他用白色的西装袖擦了下额头,接着抖着手,
从衣袋里抽出了张名片。
“抱歉抱歉,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是我的——”
“她情况怎么样了?”
文邹懒得也和这人废话,直接用眼神指了指蓝星雨。邱诚一下明白了文邹的意思,立刻凑上了。
“没事……”
蓝星雨还想挣扎着说两句话,但她现在的模样可瞒不过见过她发病的邱诚。
她现在额头冒汗,手要不是按在膝盖上,估计会直接抖成帕金森,这样的情况没事才怪。
“比较糟糕,她需要休息。”邱诚想看了看,给了答复。
“我想也是,架上她,坐我车。”文邹也干脆,直接就下了指令。
“是。”
邱诚架上蓝星雨就跟着文邹往外走,但在门口,他们碰上了一个鹤发白须慈眉善目的老者。
“老师?”蓝星雨惊道。
看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王鹤了。
“身体不舒服?”他先是看了看文邹,再看了一会儿邱诚。“记得等下谢谢文先生,还有——”
“邱诚。”碰上了王鹤的目光,邱诚赶忙接道。
“嗯,看来就是了,记得好好好谢谢邱诚,明白?”
“明……白。”
蓝星雨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我先走了。”文邹似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朝王鹤点点头当做了告辞,王鹤也只是微笑。
三人一路来到了停车场,文邹的司机和保镖见状想要跟上,但被文邹一句“这次我自己开车”给拦在车外,只能开着三辆黑漆漆的SUV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而一路上邱诚也没闲着,他忙着给迟耀打电话,让他帮忙带一下福利院来的孩子。
“好了,我现在把迟菓她叫过来了,这事我交给她你总该放心了吧?”
“嗯,那就拜托你了。”
这事如果是交给善于与孩子相处的迟菓,那么问题应该不大。
邱诚本还想和迟耀再交代几句,但迟耀那边的喧哗声一下又变得嘈杂了起来。
“抱歉,我这又急事,先去忙了啊。”
无奈,邱诚只得先挂断了电话。
但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邱诚又觉得周边安静得有些过分。
只有汽车隐约的引擎声,以及身侧蓝星雨平稳的呼吸声,还有文邹打方向盘声。
邱诚透过后视镜看向文邹,同时也发现文邹也在看向自己。
“该交代的交代完了?”文邹问道。
“嗯。”
邱诚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在和文邹独处着。
虽然有蓝星雨在自己身边,但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就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与文邹大段时间相处的机会。
而该如何把握……到了这,邱诚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毕竟刚刚文邹刚刚在厕所将话说得过死,毕竟,邱诚并不确定这个场合适不适合说这些。
毕竟——
“你要觉得自己不方便的话,就我来开口吧。”
在等了一会儿后,还是文邹先打破了沉默。
“不不不,文叔叔,还是我来说把,我和文芷——”
“是真心相爱的,是,这个我知道。”
说着,文邹从仪表盘取出一支烟,但看到后座的蓝星雨后,他犹豫了下又把烟给塞了回去。
“你叫邱诚,男,今年24,美术专业毕业,是个平面设计师,和父母关系不太好,今年刚搬出家里去住,和我女儿,以及迟公子一家关系非常好,是,这些我都知道。”
“别那么惊讶,既然你和我女儿在一起,你的底细我肯定会查得一清二楚。”
“但我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能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能让我安心的事?”
“这个——”
“比如说,你能给文芷什么?”
“我能……照顾她。”邱诚想了想,只能给出这个答案。“虽然确实,物质上我给不了她什么,但文芷也不是那种特别物质的女孩,我们是能幸福的。”
“是啊,文芷她确实可以什么都不要……”
文邹像是感叹般地敲了敲方向盘。
“但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你真就可以什么都不给吗?”
“我——”
邱诚哑然了。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你真就可以什么都不给吗?
这不是责难,放在这个语境里,这句话却比什么责难都让人难受。
“是,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你能给文芷幸福。”
“在那天,她愿意不顾一切跑到你家,愿意住***仄得放不下双人床的房子,愿意喝你用糙米煮出来的粥时,还能和我说她和你在一起她很幸福时,我就知道我败了。”
“我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文叔叔……”
“那可是就喝进口奶粉,穿纸尿裤长起来的文芷啊……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但我养文芷时,奶粉和纸尿裤可金贵了,给她用上一年,那钱能在江城买套房。”
“但我就文芷这么一个娃,那就金贵着吧。我放在手心里,最好的吃,最好的穿给她金贵着,她要学画,我给她最好的资源去学,让她无忧无虑地去学。”
“但学到最后,她告诉我,她跟你在一起,喝糙米粥才幸福,我……”
文邹说到这,将将要喷发出的情绪酝酿了半天,最后化作嘴角的一抹苦笑。
“你说,我怎么不算失败呢?大败!败得我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文叔叔,您……是觉得我会亏待文芷吗?”邱诚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个假设。
“不是我觉得,是你肯定会。”
文邹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随后拿目光指了指蓝星雨。
“举个例子,刚刚那个状况,如果我不出场,你根本不可能在石明那全身而退。”
“连刚刚那个状况都应付不过来,你就不要提你能为文芷做什么了,你什么都做不了。”
“文叔叔,恕我直言,你这话是否说得太武断了?”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所经历过的人,见过的事,还不足以对你下如此判断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或者你可以想象下,如果是迟耀在那,他会作何处理。”
“……”如果是迟耀的话,一定会不动声色地就自己把事情抹平吧。
“那就结了。”
文邹叹了口气,想了想,最后将话缓缓拖出。
“文芷她啊……是活在童话里的女孩子,不是那种所谓的暗黑童话,而是那些个王子总能找到公主,坏巫婆总会被制裁的童话故事。”
“这个童话是我编制的,我只希望她能在这个童话里活得快乐,幸福。”
“在这样的童话故事里,我是可以根据主人公的想法,往里面添加各种道具,各种她喜欢的东西,而加你一个设定角色完全没问题,我的财力也完全负担得起。”
“但是这回要添加的角色可是文芷的丈夫,我不能将这一重要的角色,仅仅当做一个童话里的配角,放入文芷的人生中,你应该懂吧?”
邱诚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地点下头:“嗯。”
文邹眯了会儿眼睛,随后绿灯亮起,他重新踩下了油门。
“我现在已经老了,总有一天,我会老得走不动了,会老得开不了车,会老得没法下决定了。”
“等到了那一天,也总要有人帮忙把这个童话继续下去,而不是让她面对残酷的现实。”
“我要的,是能让文芷能继续做梦的那个人,但你只能陪文芷一起做梦。”
“您……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其实你人也挺好,是个挺单纯善良的孩子,但正因为单纯善良,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却要我接受你,这让我也很难办。”
“我本来觉得只要文芷开心就好,但我想了很久,我都找不到接受你的办法。”
“所以,你要问我,我同不同意你和文芷的婚事,我的回答一定是‘不,我不同意‘’。”
“我这么跟你解释,你能理解我吗?”
“我……”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某意义上,邱诚甚至有些被文邹说服了。
文邹不是不讲道理,他甚至很讲道理,他只是需要有人,有理由说服他。
他才能放手,让他挚爱的女人嫁到一个他不怎么熟悉的男人手里。
但问题是理由,理由——
“邱诚。”
文邹第一次叫了邱诚的名字。
“给予和索取都是对等的,就算我不要求,日久天长,不平等的关系总会出现裂痕。”
“我是生在传统家庭的男人,家里人常教育我,是男人,就要学会自己扛起天。”
“我现在不要求你扛起天,文芷是天,我来一个人来扛就够了。”
“但我只求你踮起脚尖能够得着天,好不至于挂在上面,悬空漂浮,让所有人都尴尬,好吗?”
这相当于提条件和收尾了。
文邹的要求,是邱诚能给予文芷什么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能人邱诚和文芷稍微对等的东西。
但邱诚能给予文芷什么呢?
这个老大难又再次摆在了所有人面前,但又不得不去面对。
而就在邱诚苦思冥想的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刚刚略显沉闷的气氛。
“那么……就让邱诚同志证明一下,他对于画师创造出世界超一流的作品必不可少不就行了?”
邱诚和文邹同时看向了刚刚缓过来的蓝星雨,她朝文邹标志性的狡黠一笑。
“文老师,好久不见啊,现在这世道,想单独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