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坐在一个掉漆木凳上,开始向掉漆木桌对面的两位警官坦述事件的经过。
“没有钱用…总得想个(办)法。(我看到她)一个人在(黄家)湖边走。这里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就……真的是一时冲动,我以为跑得快就没事了的……”
奈所说的她正坐在木桌的对面机械地玩弄指间的圆珠笔。她叫白灵,国防生毕业以后被分配到了武昌区看守所。她在东澜岸租了一间房子,虽然离武昌区看守所有点距离,不过胜在房租便宜。2019年2月29日晚下班后,她一如往常换上便服回家,途径黄家湖的沿湖公路时,一位年轻男人横穿马路向她逼近。年轻男人怪异的举动确实是引起了白灵的注意,但等到她真正清楚男人的目的时,她已经被强行推攘至墙边。
男人张口就是要钱,她直言自己没钱。在男人径直抢过她的包包之际,白灵鼓起勇气,遂决定与之较量一番。冷不丁的短拳直击男人太阳穴与耳屏之间的位置,使其当场投降。李警官,快50岁了,170多斤多亏了那个便便得意的啤酒肚。事发时,他正好驾车巡逻到武科大南门附近,接到电话后便将两人一并带回到一中队。
奈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桌上的一张表记录了奈的基本信息。
名称:奈(化名)。年龄:22。性别:男。籍贯:湖北武汉。……
白灵兼有警官和受害人的双重身份,所以负责记录的人是李警官。虽说白灵三番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最后连绑架的罪名也加上了,不过在李警官看来,整个过程既没有构成非法拘禁,更不可能是绑架,性质上就是一次抢夺未遂而已。犯罪人老实又配合,不像前几天凌晨带回来的醉酒司机,打完架后坐在岔路口边抱着圆石墩乱叫喷涎,出动了一个师的警力才能把他拽上警车——反正李警官是这么说的。很快,李警官就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再加上白灵似乎对自己做出的拘留10日的判罚不乐意,遂决定年轻人的事还是交给年轻人解决好了。“不是滴是么事捏,现在的伢儿额,不听话滴很诶” 武汉话确实是喉咙的艺术。李警官公狮般唱出这句武汉话后,便出去刷微信去了。
圆珠笔帽敲打记事簿的连续声一直存在,听上去就像往水泊中看天空滴落的雨滴。奈把视线移向房间左墙上的挂镜,镜中映射出的人物只有他自己。
“你给我老实回答。”白灵悻悻地说。
看情形白灵没有要求他答话,奈便没有应话。他向玻璃镜看去,眼睛神似两根光秃的电线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钱。”
“你在撒谎。”
“随你怎么想。”奈的语气听上去敷衍,再加上随意的态度。这让白灵很是不爽,但他并不在乎她的看法,他的思维在更远的地方。
奈想到了杠杆:房间里的木桌是支点,木凳便是托盘,上面分别装着奈与白灵。理应是远离木桌的自己更占优势才对,可杠杆是平衡的,甚至有朝那边倾斜的趋势,也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空气都在帮她,也许是她细胞里的怒火为她增添了砝码,以至于奈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里。奈的掉漆木凳驮着奈向后移动了半个身位,这个行为果然招致了白灵的警告和冷语。那时的奈苦笑了出来。奈觉得白灵说不定是个只有地球大小却拥有太阳质量的黑洞。
奈永远无法计算这个时候的白灵具体有多重了,面对白灵宣泄式的问题,奈感觉到的无聊远超回答的必要。“你把我关15天算了”,奈说。
白灵同意了。在奈签字后,他被分配到了武昌区看守所。李警官的东风警车发出沉闷的点火声,它似乎对前往武昌区看守所的行程略有抵触。车内的后备箱放有警用盾牌。分别时李警官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这个能干的新人女警官,看样子她还在气头上,没有打算放过后座上的年轻人。她想要的应该是把他判个无期,可惜的是法律并不允许。
嘀嘀,汽车的喇叭声推开了拘留所的大门。汽车开进拘留所的大院内。
“准备吃苦头吧,小伙子。他们来接你了。”
奈下车时,戴着黑色墨镜的李警官在警车里面如是对他说。奈没想好该怎么回话,只是注视着汽车尾部的“东风日产”商标,还有那高亮的红色警示灯。
来接手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穿警服。他把奈领进看守所里。在李警官的车出了拘留所后,他用U型锁把大门锁上。他走路的时候挂在腰身锁环上的钥匙们噼哩噼哩作响。
男人没有自报姓名。他领着奈来到拘留所的一端,然后用随身的钥匙打开房门领奈进去。这是一个潮气严重的封闭房间。奈推断,这里是一间浴室。男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套亮眼的蓝色囚服,奈明白这是为他准备的。
“进来之前先洗澡。”男人说。
奈看着男人,他似乎不准备离开。
“脱啊。然后把你的衣服放到这个柜子里。”男人不赖烦了。
奈开始一件一件脱自己身上的衣服,犹豫不决地最后全身只剩下内裤头。男人依然没有避让的打算。
奈问:“请问您这是在干嘛?”
“检查。”
“检查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吐了口气。奈心慌了。自己的问题似乎有点多,他明白自己最好搞快点,赶紧结束和他的接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搓完身子,奈忙乱地穿上囚服。男人看他的眼神有所改观,没有之前那么严肃了但也称不上满意。
男人在前面走,奈就在后面跟。期间有碰到或是罪犯或是警官的眼神,奈统统不敢回应他们。奈必须慎言慎行,为了在这个残酷的环境里自立下去。
听见一声锁门,他明白自己被关进四面墙了。奈衣服没扔,鞋也没脱,整个身子瘫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任由时间流失。尚且接受一定程度的事实后,他听见一个轻的声音:
“嘿嘿,新来的家伙。”
奈没理会,但那个耗子般的声音又从不明处传来。
“嘿,说你呢。”
说话的人是他的上铺,我们叫他阿瓜好了。
“你怎么进来的?”
奈想了一会,“抢钱。”
“多少天?”
“什么多少天?”
“进来住多少天。”
“15天吧。”
“第一次进来?”
“嗯。”
“睡吧。”
谈话到此为止。奈把属于编号0229的衣物丢在床头,一上床就翻了个身子面朝墙壁。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能透过毛玻璃看见冷冽的阳光。阿瓜喊醒了他,因为到吃早饭的时间了。
早饭很简单,好在奈对食物的要求一直不高,不过同餐的阿瓜似乎受不了。他向奈询问关于“水泥包”和“混米土”的评价,旨在拉拢奈入伙,借此抨击包子和稀饭难吃。奈随意应付了一下阿瓜。两人都把属于自己的份额吃完了。
早饭期间,那个司机也醒了。事实上,这个224宿舍里拘留的犯人目前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奈因此注意到他。司机板着脸,沉默中独自吃早饭。他同样注意到了奈这位新来的家伙,但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他不发出声音也不制造声响,就像栖息在沉船里的章鱼怪。
吃饭早饭后奈和阿瓜都没有事做,没想到奈一句闲话——“早知道就不打劫了,我忘记现在的人兜里都不揣现金,而是改用支付宝了”——打开了与阿瓜的话题。两人聊得投机,并且话题不自觉地就转移到了电子游戏上。
阿瓜也不明白,他反正就是想聊这个。
“我想要重振webxoss.com。”奈说。
“歪脖……啥?没听清楚。那是什么?”
奈边思考边解释,并且由脚本语言JavaScript(JS)提到关键词“代码”和“微信小程序”。这几个词仿佛点燃了一个沉睡于海底的灵魂,激发了阿瓜无比狂烈的兴趣。一个上午的接触,奈说了数遍“很难向你解释,要是这里有台电脑就好了”,另一个则常常发出“原来是这样”的感叹。两个理应毫无交集的人,竟然为了打发时间而谈心。彼此都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机会,也都希望谈话能一直进行下去,但是在拘留所里就要守拘留所的规矩,这里的犯人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的课程。
每天上午有广播体操,法律知识讲课;下午则也是讲课,还有附加的插花教学。每日都如此。阿瓜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聊得很,奈表示可以接受,直到他看见前来讲授插花课的女警官。那人正是白灵。
奈见到白灵的时候,白灵也看见了他,不过她装作了不认识奈的样子,按照流程向犯人们开展插花教学。奈是新来的,自然是要被老师教育教育。不过奈没让白灵有太多机会数落他,一方面源于奈很快就掌握了插花的要领,另一方面得益于阿瓜在一旁善意的帮助他。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犯人们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这个时候大家一般都因为无聊闲在寝室里聊天。奈自然是很想和阿瓜继续接触了,不过司机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那可能是到他这个年龄段的人已经不擅长插花,或许是他根本就不喜欢呆在拘留所里。他的怒火如铁屑弥散在224的空气中,奈和阿瓜都不想因为自己的多嘴把它点燃。因此奈同阿瓜的聊天也谈不上成功,双方相互调侃了几句话之后就用自己的方式打法剩下的时间了。
“那个人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好在我还有3天就解放了。”晚饭前阿瓜对奈说。
奈应付了一声,他堕入思考的时候习惯这样。
“你看上去兴致不怎么样了。”
奈木楞了,抬头才发现阿瓜说的人是自己。
“说来听听?”
“很难向你解释。”
奈尝试着向阿瓜解释事情的原委……
“让我想想…你知道村上春树吗?”奈在思考很久后才说道。
“啥?……好像有印象。”
“是一个日本作家。”
“女的?”
“男的”,奈顿了顿,然后继续着他的尝试。
奈先贴出免责声明,“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那是个有招式的老头子。他的作品的开头,‘我’一定是单身,如果不是单身,那么妻子一定会和我离婚——至于理由,一言两语难以讲明——硬要说的话,就是猫不见啦,大地震啦,‘虽然爱着你,但就是不能在一起’之类的,总之要把离婚搞得像渠成水到一样。一个晦涩难懂的开头,常人难以理解。”
“就像你现在讲的这些。”阿瓜调侃道。
奈思索了片刻,觉得阿瓜说的没什么问题。他继续他的尝试。
“村上有个套路:明明是要写‘那个什么’,偏偏要写其他东西。要我举例子的话。我现在想写一篇小说,写到一半写不下去了。为什么写不下去了呢?后来我明白是因为我遇到了‘那个什么’,因此我的妻子才会离开我。再后来,为了解决‘那个什么’,我决定支身前往日本,找到一位名叫钉宫理惠的声优,请求她在我的衣服上用马克笔签名,否则我就会因‘那个什么’患病身亡。……我来到了钉宫理惠的家乡,在这里我遇到了一名叫做乌莉丝的熊本熊。她告诉我,钉宫理惠现在就在深圳的某家书店内。于是,我在深圳找到了那家虚幻的书店,在那里见到了钉宫理惠,她送给了我上中下三本《1Q84》。我回到了家,妻问我怎么才回来。”
“实际上,我从未去过日本,也从未见到过钉宫理惠。不过,我确实是在深圳买到过三本村上春树的《1Q84》,那个时候我在旅游。村上的作品就是这样,恰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你明白我想表达些什么吗?”
阿瓜似乎好像很想解释,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完全…不明白……”
“那个时候我高二,正是看书的年龄。我是钉宫理惠的粉丝,我听说她最喜欢的书是村上春树的《1Q84》,在深圳旅游时恰好碰到便买来看了。之后我又看了老头子其他的作品。现在的我如你所见,已经深受老头子的影响了。至今我还固执地认为我会喜欢上村上春树多亏于钉宫理惠,并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忠心。”
“村上的作品转来转去其实都是在描述‘那个什么’。而我现在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我遇到‘那个什么’了。我也因此被关在了拘留所里。”
“原来是这样。”阿瓜表示能够理解。但奈不知道他是真的明白还是不懂装懂。
“我很高兴你相信我。很抱歉,我不想说我具体遇到了什么,因为那并不能解决问题,并且会伤害到我自己。更关键的是,我至今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那个什么’。”
“或许是因为你的妻子还没有离开你。”
“也许是这样。”
“对了,你有女朋友吗?”阿瓜问奈。
“女性朋友倒是有的……”
“嘿,我就知道。直觉告诉我,奈你不是一个随意和女生谈恋爱的人。我不是说奈你不会追女生,而是害怕——没有伤害对方的必要。我说的对吗?”
“可能对吧。也可能不对。”奈不能确定,阿瓜说的话在他看来就像是在根据星座推导性格。
“和你聊天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在乡下的小时候。爷爷家旁边有一个女孩,和我很玩得来。我两单纯是朋友,不是同学更不是亲人,但我们的关系联系至今。我想我们的友谊能维持至今,或许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伤害对方’。我两发生了分歧的时候,我会让着她。”说完,奈觉得有些口渴,就去饮水处打水喝,阿瓜说他也要来一杯。
“如果再退一步就是悬崖,你也由着她?”
奈难以回答,间或阿瓜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会引发尴尬。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个时候我会把自己的生命和与她的友谊标一个价,丢下便宜的那个。”
阿瓜盯着奈的眉中。毫无疑问,那是认真的回答。
奈继续说,“我想和她的友谊应该现在还没我的小命值钱。但如果真让我碰到那个概率,没办法,我只能自认倒霉。俗话说忍痛割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好在我想——我的运气大抵没那么差。”
阿瓜摇头。这是奈还想继续往下说,但有人通知他们吃晚饭了。两人嘴巴上不情愿说着“我都行,随意”,但是决定不谋而合。吃完饭后再继续聊聊。
晚饭过后,阿瓜找到奈,重启代号为村上春树的话题。
他从他自身经历开始讲起。他并不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初一就进了网吧,高中开始吸烟。他自认为他会这样不是因为学坏,完全是社交需要,最好的证明就是他20岁就把烟戒了,到现在已经有3年。但他逃离不了网络,正如奈的插话指明的那样,他需要网络给他的认同感。他喜欢多人游戏他也想赢。父母对不想上大学的阿瓜失望至极,阿瓜却不以为然。
“他们嘴上不说,但我心里明白。我的父母以及很多都觉得我变成这样全部都是因为游戏。我觉得他们太过片面,他们什么都不明白。我想反驳,我也想证明我放弃大学转而去工作是对的。当我没有成绩的时候,我甚至不想说话。但后来无论我拿出怎样的成绩,我的父母都对我说,如果你上了大学一切会更好。”
“我的父母并不明白,我有属于我的信条。你要听吗?”
“说来听听。”
“这个……你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阿瓜用食指摩挲脸颊,奈不发一言,只是默默注视他。就在大家都以为他没招了的时候,他突乍的一句话就像压在了钢琴的重音上,马上给听众一种真正的高潮现在才开始的感觉。“这么跟你说吧……”
阿瓜他不是武汉本地人,不过说起自己的家乡的名字,是一个叫做荆门的小市,没有什么特色鲜明。因此他介绍的时候使用中国的中心是湖北,湖北的中心就是荆门,大概就是这么块地方。没有动车,往东到武汉大概需要三四个小时绿皮车。奈纳罕着,阿瓜似乎是照着地图介绍荆门的。
“不是实在没有什么名气嘛,只能蹭蹭大武汉的名气了……PM2.5也曾到过全国最差,不过也很快丢掉了这个帽子。”,说到最后阿瓜自己先发笑了。
“家乡这个东西得想办法宣传一下,不过分吧?”
“不过分。”
阿瓜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出于某种目的。果然,阿瓜告诉奈他每年过年都会回到家乡,而他也透露了他回到家乡最重要的理由。
他对家乡有种难以形容的依赖,他想在荆门献血。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开始献血,如今已有3年。
“我向爸妈说的是我是为了戒烟而献血,第一年他们同意了。但是我第二年的请求让他们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为了戒烟而献血,还是为了献血而戒烟。父母都不觉得我这样的年轻人应该献血,毕竟那段时间我在找工作,正是压力最大的时候。我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她是我的高中班长,可爱又认真,还一度担心我是不是有轻生的念头……”
说到这里,阿瓜低头了,但是他很快恢复过来。
“网络卡了一下?”奈问。
“是啊,卡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们继续吧。”
“第三年我是瞒着家里偷偷献血的,送给我的水自己在路上喝掉了,真空杯我送给了她作为礼物,有献血Logo的布袋路上丢掉了。如果我把献血的证明带回到家里,那么肯定会同爸妈起争执的——老实说,我感觉我也不知道明年我是否会再去献血了——但其实,我不想放弃。我的身体明白献血绝非有益健康,同时我也明白自己绝不像老爸说的那样‘献血成瘾’。我想过原因,那大概是因为我需要献血,你能明白吗?”
奈咂舌,“大概…明白个大概……”
“我曾经在武汉的某个公司上班,是由一个同学引进去的,工作就是……额,不好形容。八倍镜,嗯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八倍镜?”
“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你看着理解吧。那个公司就是一群装备精良的狙击手,千里之外,杀人于无形。什么高配AWM,什么M24,狙击步枪仓库里应有尽有。什么都不多,就是子弹多。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人,然后掠夺他们的装备武装自己。”
奈调侃道阿瓜说的难道不是大逃杀类型的游戏吗。
“你明白的话那我就容易描述了。我的工作就是瞄准,你懂吗。每天就到处转悠,虽然看上去挺闲的,但确实是工作,我的任务就是专门瞄准那些千里之外的早餐店和杂货铺的‘个体’,看哪一家店生意好得不得了。这样的店面一旦被我锁定,公司马上就在旁边开一家新的功能一模一样的店。更好的门面,更低的价格,更优质的服务。公司马上就能把原来的店面打垮,以此来牟取利润。”
“你认为这是良性竞争,是的,毕竟规则我们允许那样做,但是我受不了这种工作,我觉得我是在犯罪啊!!”
“不妨试着想想看,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店面成了别人的嫁衣,这和被绿了有什么区别。原先店主有来闹事的,也有登门就是为了哭的,各种各样因人而异。不过不管你怎么做,他们总有办法对付你,毕竟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聪明点的店主早就自觉关门了,也有因倔脾气和我们一样进来的。”
“真不是我吹,我的本事真的可以说是八倍镜。公司里有些狙击手用一些两倍镜打,纯粹是子弹太多闲的无聊闹着玩;一旦换我来瞄准,十有八九一发入魂。开开心心舔包怎么不好呢,所以狙击手们都很喜欢我,毕竟我能比其他镜子能瞄得更远。”
“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啊。借着过年的机会,我一举和他们划清了界限。本以为这样就算了解,没想到别的门派的狙击手又找上门来,邀请我加入他们。有的只是‘单纯‘来送我东西,还有的提出了送我子弹和枪帮我开店的好提议。我问过我母亲,她说‘这有什么不好呢,怎么能放弃这种好事呢,你好不容易找到个这么好的工作呢。等你以后结婚了,要是缺钱用,后悔都来不及呢。’但其实我想要的不是那种答复。我老爸那边还不知道我已经失业了,要是知道了他估计要捶我人。”
阿瓜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我瞒着他们去献血。和前两次的激动浑然不同,这次献血我竟然没有什么想法,大概无非是身体丢了点不痛不痒的东西而已。之后想了一天,把她约出来一起聊了一下,我决定还是遵从一波自己的信条试一试。就是干呀。所以我也进来啦,和你一样15天套餐拉满。这么做一来我也算是为我的罪恶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二来有污点的我总不至于再被他们瞄准了。重获自由也算不容易。”
“但是在所里被拘禁的这段时间我也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想去,最后我认为问题可能于游戏挂钩。倒不是说就一定是电子游戏的错,而是说我的父母认定只能用来打游戏的电脑已经成为我失败的罪魁祸首。我太急于去证明我自己的实力了,因此迫不得已去做了一些没有未来的工作。这么说来,我可能也遇到了‘那个什么’,确实很难形容的‘那个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了。第一,我要改变父母对电脑的印象;第二,我想证明玩游戏并没有使我变坏;第三,我并非失败才上不了学的,只是大学真是不适合我罢了。”
“在你提到JS之前,我也是没有什么头绪的,毕竟‘那个什么’不是全凭空想就能战胜的。可是现在我懂了,我也想学JS,越快越好,然后去正经公司找到一份正经工作。我想这样他们才会在我回家后尊重我所说的话。因为我想我的父母会意识到打游戏会有利于一个人学习编程语言,毕竟都属于玩电脑嘛。”
“我要用JS证明自己,要用它真正改变父母对我的看法。”
“加油。”奈回应。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句呢”,阿瓜双手对奈竖起大拇指,“你也是,兄弟。”
那之后奈和阿瓜互换了电话号码。然后在睡觉前,阿瓜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继续向奈坦述他的故事。
“虽然我读书时混账的不行,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给别人打过烟,也没有带别人翻墙。似乎没什么意义,但这也是难度不小的事情。不过兄弟,对你的话,我还是想说。等你出来了,一起去网吧通个宵呗。”
奈用右手梳开自己结块的发簇,如此重复几次后,他拒绝了阿瓜的邀请。
“玩游戏对学JS有没有帮助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我想学JS的时候还是少去网吧通宵为好。至于道理我倒是说不明白。”
“谢谢你的提醒。嗬奈,我和你真是太合得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实说,我一直觉得‘需要’才是我最好的老师。我会珍惜你的忠告,并且把它制作成信条,在日后好善用这股你赠于我的力量。不过我还得提醒你,小心他们在你无法还击的时候欺负你。睡吧。”
奈不知道阿瓜所说的“他们”是谁。第二天奈起床后,阿瓜已经没了踪影。问了白灵才知道,阿瓜已经提前离开了。奈一个早晨都在纳闷,不是因为他错过了早饭的时间,而是他找不到一点阿瓜曾经存在于这里的证据了。阿瓜走的时候,脚步声都没有;也可能有,但是自己睡得太死以至于没能听见。这使得奈纳闷。
阿瓜到底是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他向白灵转述了奈对其说过的话。
奈遇到了“那个什么”,因此才会被关进拘留所。但当白灵向阿瓜逼问,“那个什么”究竟是何物时,阿瓜也只能回答他也不清楚。不过,这足够引起白灵的怀疑了,她早就觉得奈的行为不对劲了。她回忆起案发当时,虽然每一步都像警匪片里面那般符合,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奈没有携带任何凶器。为了搞清这个疑点,白灵私下拨打了奈留在记事簿上的家庭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过了几分钟后,白灵再次用电话打向这个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起初白灵以为对面是一位商务人员,不过在又试过几次后,白灵发现对方似乎永远在通话中。这也太蹊跷了,但是白灵不想就此放弃,她发给对方一条短信。
【你好。】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秒回。
【你好。】
【很抱歉打扰您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灵。我想向您问一下关于奈的一些事情可以吗?】
【没问题。】
对方这条短信依旧是秒回。
【请问你是奈的父亲还是母亲?】
【我是他的朋友。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条信息对方也是秒回,给白灵一种对方已掌握了她行为的被应对感。这一栏里应该是奈父母的信息,现在却是一个自称朋友的人的电话。不过,这些事应该之后再想,当务之急是了解奈的为人,以及他绑架别人的动机。
【为什么这么说?】
【事情是这样的:大概5天前吧。奈突然联系我,说他想到拘留所里面去……我也不清楚奈为什么突然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我是十分犹豫的,但最后还是决定帮他一把,因为对方从声音上来听确实是奈没错。我想:您应该就是那位受害的警官吧。】
【嗯?】
【我接下说的话你可能无法相信,但那确实是事实。奈知道你的身份。毕竟如果随意在路上找一名路人打劫的话,失败了也可能只是被暴打一顿而已。他的目的是进入拘留所,那自然是要限定劫持对象。后来我们商量了一下,最后才决定对身为警官的您下手。真是对不住了。】
白灵用一只手肘撑住下巴,眼神犀利。
【我们可以通过电话交谈吗?】
【我想还是不要吧。因为我也是共犯,所以我也有点害怕警官。且先这样用短信交流吧。不过,如果您真打的想同我电话交流的话,那么就请等到时机成熟再打来吧。】
白灵向奈的好朋友问得越多,反而同电话那边的朋友一样收获了更多的不解。她不懂,一个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主动想要进到拘留所里来呢。
【拜托了,还请找到奈的真正动机。】
白灵轻而易举接受了对方的委托后,她信心十足地决定干脆直接问奈就好。碰巧今天下午奈有事找她,两人便在插花课前的一点时间里,再度在审问室碰面。
刚走进审问间,奈便怀疑自己是走错了地方。这里的布置和一中队几乎一致。一样的狭小空间,差不多的掉漆木凳。房间的一边配置了一面方镜。
白灵率先发问。“你知道吗?我国刑法规定,拘留所最多拘留15天。”
奈犹豫了,似乎想沉默过关。但面对白灵的纠缠不放,他迫不得已直面白灵的问题。
“我知道。因为我是法学系的学生。”
“你是化工系的学生。”
奈不知道白灵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他明白自己必败了。他不再跟话,只是双手插兜低头。圆珠笔咔咔作响,让人不禁担心笔内的弹簧到底做错了什么。奈不为所动,对白灵的问题也不予理会。某时刻起,奈与白灵的眼神开始对视。这是一位审判绝正的法官和一位宿敌的对视,她意识到接下来可能会陷入苦战,而奈看见了她的忍耐。白灵的呼吸好似正在为橡皮做成的心脏充气。
“你不仅是个劫匪,你还像个骗子一样骗了我。你现在只是一名犯人,不要觉得我不敢对你动手。”
“……”
白灵丢下圆珠笔,她走过来真的给了奈一掌掴,接着她审度着奈的举动。奈似乎想要站起身来,但是他突发地想到这里是拘留所。再次与白灵对视一段时间后,他摊开双手面带苦笑,看上去十分无辜。总的来说,他没有生气。
“这么说你是不肯配合咯。那好,很好。那就别被我抓到。”
奈没回话,他总是这样。他闭上眼睛,隐隐感觉小腹处无名地胀痛,恶心的感觉越发真实。
“对不起,我肚子突然不舒服。我能回宿舍躺躺吗?”
奈难受的表情证明他没有说假话。白灵长叹一口气,就像刚刚吸了一根烟,“我们走着瞧”。然后摆手示意不想看见奈。
奈因为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尽管现在还是大白天,但他就是想睡觉,而在床上他睡不着,心里想的全部是其他事情。某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口渴了,他下床打了两杯水喝,喝完他立马龟缩回床上,透过毛玻璃看灰蒙的天空。今天也是阴天呢。武汉多少天没放晴他记不得了。不能数那东西。他听说后面还有4个雨季,春分雨季,梅雨雨季,清明雨季,夏季雨季。
:下吧,下踏马的。然后热死我算了。毕竟你武汉只有冬天和夏天。
奈钻进被褥,不让一缕冷气进来。被褥隔绝了空气,仿佛也拥有了一种拒绝时间拒绝空间的魔力。他的眼睛渴望光线,身体需求新鲜的氧;但是他的脑袋告诉这两位未经市面的初心者,“别出去,外面危险”。
如果我们此时剥开奈复杂的心理,就会发现,身体和大脑的选择之间往往存在巨大差异。这宛如一场思维与机体的拔河比赛。即使在奈做出“下床去吧”的决定后,他也没有马上逐出行动。事实上,床上的他已经不止一次有过下床的想法了。“再等等吧”,“肚子还是有点痛”,这种类型的心理此时也导向着奈,并且奈很明白接下来他将要面对什么,因此躲在床上的这一点舒适时间才更加让他依偎。他在床上静静躺着,偶尔看着宿舍墙上的毛玻璃,不定时地翻身。这仿佛是一种酝酿,在以前的交手过程中也有过的酝酿,不过那时大脑定下的决定到现在身体都没有去执行——机体以几乎是碾压般的防守姿态连胜着。奈回到宿舍已经过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他的头脑还在试图仅用枯草燃烧的热量将身体煮沸。头脑刚刚聚集成的一波攻势马上又因无用而面临重组。
这段时间,尽管奈的精神在不断消耗,不过他可以说撑住了。因为在奈挣扎的思考中,他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可能,如果不解决“那个什么”,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阿瓜了。这个信念点燃了他最后的底牌,一种我称作勇敢的执念(看过后文后,你自会明白那是什么),将其身体短时间内造得通亮。也就在此时此刻,奈重新穿好鞋,下定决定将要与“那个什么”战斗到底。
这种执念很快就迎接了属于他的时刻。因为奈与司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开始展现。
且说每天都有警官来检查各个宿舍的卫生情况,而奈对于宿舍的打理可以说是完全按照警官们过分的要求来执行,至于宿舍里的另一位成员则是完全不上心,他的打扫则是三分钟了事的擦擦而已。奈看在眼里。
我相信人们从进化中得到了一种可以辨别对方心态的本领,这大概也被一部分人直接呼作警戒心。奈对于司机也是如此,本能要求他处处留心,毕竟这样没什么坏处。司机也是那样,基本不是说话,多嘴的时候更是没有。他说话的时候带有一种强迫的力量——那是年轻人难以模拟的简短而直接。
两人虽在同一个宿舍,但是彼此实际没有话说。但是出于某种对于集体的尊重,奈找到司机,并要求他认真打扫宿舍的卫生。
“你算什么东西!敢命令老子?”
“这是你应该做的,如果你想早点出去的话。”
“做个毛,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锤死你。”
“你有什么好拽的,把你该做的事情做了。”
司机抄起右手一记掌掴就把奈打翻在地。这一幕如是发生在擂台上,那么观众们肯定会觉得奈是个打假赛的废物,从而失望而归。这也是当然,因为奈的站姿完全不是对阵的放松姿势,而是更类似于对峙的军姿。他的力量全用来绷紧身体,紧拽拳头,立直身子。因此他才会像一个球瓶一样轻易被保龄球推倒。
“敢这样和老子说话。你服不服?”
“服尼玛呢服。”贴地的奈用力呐喊,但在我们看来就只是无能的残喘。
奈一只手撑住地面,刚站起来还未恢复平衡就被司机一脚踹到门边。司机用脚把他踩在身下,不准奈起身。
“你说什么!有种给老子再说一遍。”
奈不想再说第二遍,倒不是说奈怕他,而是遵从于某种信条。同样是出于这种信条,奈也没有还手。此时的奈的心中,一颗合格军人的心正在燃烧。
来战!打不死我算你输。奈用偏激的语言煽动着自身的血液,以使自己燃烧起来,借以驱褪害怕带来的寒颤。
“说啊,怎么不说了?”
他就像一条蚯蚓被司机肆意践踏,但他始终不吭一声。
后来。白灵在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把奈叫到审问室。她再次看见奈,他的发型缭乱,左边眼睑出肿起来了一个脓包。伤痛对于年轻人来说很快褪下了,但是鞋印深刻盖在了他的面颊上。下包那里大概是破了皮,好惨好白的结缔组织上散步一层深红色砂砾状的血痂,就像一条细石铺成的甬道。奈不开心的样子。
“你是傻子吗?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非得让自己挂彩心里才舒服?”
白灵看样子也在气头上。
“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用阿瓜的话来说,就是“我需要恪守我的信条”。
“他脾气不好本来大家都知道。你和他在一个宿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给我忍着,听到没有!”白灵的话中带有强迫力,同那个司机的一样,奈明白违背就会付出代价。既然如此,那么奈一开始就不打算配合,白灵于是穷追不舍。迫不得已,奈只好口头答应白灵不再闹事的要求。
“如果你们再闹事的话,就给我滚去隔壁穿黄衣服。”白灵说的隔壁就是看守所,那里关押的都是真正的罪犯。
冲突在第二天的晚上再次升级,奈和司机在睡觉前又打了起来。这次的原因同样简单,晚上司机想要睡觉,因此提前把宿舍的灯关了;而对于正常的休息表来说,还远远没有到熄灯的时间,于是,奈再次把宿舍的日光灯打开……。两人随即发生争执。白灵先前对司机和奈的警告似乎毫无作用。还好冲突在扩大到不易处理前就被巡查的警官制止,奈才避免了受到某种不可逆性的伤害。
事件的原因还有一本不知道奈从哪里搞来的记事册有关。《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标题不大,却赫然醒目。
《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被别的警官没收了。东西就放在白灵的办公桌上,毕竟没有同事乐意想要在公共场合看女同事的糗事情。白灵把《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放进办公柜的抽屉里,却无意中发现那几个字正在自己的抽屉里簌簌作响。她自己想看,却不想让他人发现。
等到这天其他同事都下班后,晚班的同事已去就餐之际,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记事册。这是拘留所里随处可见的记事册,现在它的纸张的反页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白灵开始读那些文字。每一个文字都像一只章鱼怪一样并不容易被识别,句与句之间大量存在思维断点,和被用笔砍过的划痕。但一切正如白灵所预感的那样,文章里面藏有白灵不知道的关于奈的重要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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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关于奈和他父亲。
他的父亲是一位经营建材的个体户,赶上武汉近年来的公共设施建设,每年家里都有不菲的收入,是个成功的生意人。不过奈评价他:骨子里是一个认为只要打打就能解决台湾问题的人。
奈与其父亲起纷争的原因竟出奇简单。奈不想考研究生,而其父亲认为现在的大学生和当年的高中生没有区别,因此强迫他考。过年期间的一句“不考研究生你别想进我家门”让白灵看见了父子间已有的隔阂。结果,奈真就破门而出,不再打算回家。其父亲在后面驾车追上他,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通。这几拳虽然把奈打昏了过去,却同时在其体内种下了不服输的信念驱动的勇敢烙印。后来,奈被接到了亲戚家里住着,直至开学。
开学后,他在学校里的校招里拿到了某公司的offer,今年6月份毕业后,他就会到公司去面试,争取经济独立。奈是这样计划好的,却没想到其父亲突然跑到学校来找他。奈逃掉了父亲的蹲点,但他知道他逃不远。他不想见到他父亲,因此他找上朋友,共同商量出了这通将自己送入拘留所的计划。
他原本以为在拘留所里就能平安度日的,却没想到“那个什么”的爪牙也已延伸至这里,在这里对他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迫害。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做某些事情来挽救自己,不过最后的结果都以失败告终了。在每天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奈便开始尝试将他的遭遇以一种能够传递的方式记录下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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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灵明白:这对奈来说就是一封求救信,尽管他明白没人来救他,也没人能够救他。
今天白灵下班后,鲜有地决定再从黄家湖沿湖公路回家。在走到大概距离路口400米的位置,也就是奈从对面横穿过来的地方,白灵自觉地观望四周,意外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坐在对面的长椅上。白灵从最近的斑马线过到对面,走进了看清坐在长椅上的人。原来就是阿瓜。他沉思着,没有注意到白灵正在靠近。
“是你。”
“噢,是白灵警官啊。”阿瓜抬起头来应和道。
“你在干嘛?”
“我在等他。”
“等他干嘛?”
“他需要我。”
阿瓜的回答几乎不给白灵反应时间。两人的谈话也到此结束。
在与阿瓜分别后,白灵感觉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说不定自己也遇到了阿瓜和奈遇见的“那个什么”。越是这样认为,她便越发确定自己也被卷入了这场事件中。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他原路折回到案发地点时,对面的长凳上不见了阿瓜的踪影。
她把电话打向奈的朋友,意图从那边获取一点关于奈的信息,抑或她只是想找个人陪她聊聊天。但是回应她的又是熟悉的广播员的熟悉话语。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她给那边发信息,那边也迟迟没有回应。
俄而白灵意识到,即便奈现在被释放了,他一定还会回到另一个拘留所里。奈被“那个什么”束缚住了。这件事情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的多,她除了从奈的文字中得到的信息外,实际上她依旧一无所知。在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后,她决定直面自己的问题。就在事件起源的这个地方。
……
白灵又把奈叫到审问室。一个星期内奈已经做了不知多少回小板凳了,看来白灵警官还真是不打算放过他。
“又有何贵干呢,白灵警官。”
“这是最后一次交谈。”白灵径直说。
“了解了。”
“我希望这是一次将心比心的交流。”
“明白明白。”
“奈,首先我想向你道歉。”
尽管作为警官,白灵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只是一个警官真是很难对罪犯说出口。是啊,想想都丢人。如果她不认错的话,那么肯定不是“那个什么”的对手。
她是认真的。
“……”
“因为我自己的误判,把你送进来了我很抱歉。你应当是无罪的。”
“难道你们警官现在还流行以情动人?我想你应该也从她那里了解到了什么。我是自己想进来的,白灵警官你应该是帮大忙了才是。”
“昨天我看了你写的小说……”(姑且算是小说)
“……”
气氛朝北极移动。双方再次对视,白灵无法从奈的眼睛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奈则是无法读懂白灵此时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大概我也要因此道个歉。我能明白自己的私事被别人完全了解会对你造成怎样的无形伤害。但是奈,我今天想要和你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关于你和你的父亲。你不会逃避的,对吧?你也想解决‘那个什么’的,对吧?”
对奈来说,这又是一次抉择上的困难。
白灵问道,“奈,你觉得你和父亲吵架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奈则根本不想回答。
“你只有相信我。如果你需要时间准备,我就给你时间。你应该像作品中的你那样勇敢。”
奈用牙咬住内,看来是白灵的话对奈有所触动,毕竟对奈来说,他没得选择。奈长吸一口气,缓慢呼出,让心情完成转化。
奈说,“我觉得他不够了解我。”
奈一语直叫白灵无话可接,白灵甚至觉得一把刀正悬在自己的脖子上。因为之前的白灵对奈也是如此。
“没有推心置腹的交流,只有一幅我在上面讲你在下面认真听就好的样子,怎么能当朋友。动不动就伤害对方,我和他也就暗地成了敌人。亲缘这种东西也就成了累赘,烦多了受够了,人自然就想分开。就这。”
……白灵把《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归还给了他的主人。
白灵决定向上级申请把奈移到了226宿舍,他现在确实不应该同司机住在一起。
226宿舍里原本住着一位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同那个司机一样,没有招待奈。不过他只是静静地看书,看旧报纸。他与奈完全不发生反应。直到奈离开226宿舍,奈在称呼男人的时候都只是一个“你”字。
奈理所应当地想要完成《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在226呆着的时间里,他时常在想,自己的小说究竟缺少了什么。在较长的反复思考中,他总算领悟了这篇小说必不可少的灵魂。他应该为他和他的父亲而写。这么想来,他便不敢怠慢。他开始反复推敲如何让自己的小说能够成为沟通和证明自己能力的手段,而不至于过分伤害对方。“你”把奈这反复推敲的行为称作注入艺术的灵魂。
“我来为你打开虚幻的大门。”
“你”搬来一叠旧书,这些书似乎都是放在书架上的。按照“你”的说法,奈只用打开旧书,不用从头开始看,也不用看得多么认真仔细。此时的他,全凭自己喜欢的方式看就好。这样他就能进入虚幻的现实了。奈随意从中挑选了一本,《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
他刚想向“你”反馈问题,没想到“你”却爽朗地笑出声来。
【你找到我了。说吧,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奈不明白“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似乎是想要COS欧 · 亨利。
“我想让我的文章变得好看点。”
【那你不妨把他们都给催眠了。】
“催眠?”
【是啊。说到催眠,我想你比我更擅长,不是吗?催眠师,杰夫 · 彼得斯。】
说完,奈便从虚幻世界滚了出来。奈又从中挑了一本短篇小说合集,《老人与海》。
“你”扮演的海明威这样对奈说,【除了你想写的东西,其他的全都不要留下。】
听从大师的建议开始创作后,奈选择重写。为了弄懂直接到底想写什么,奈开始反思兵分析自己和父亲的恶劣关系,却发现自己依然绕不开“那个什么” 。整整3天,他都在思考他究竟想写什么,和“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最后,他发现他根本无法去细致描写“那个什么”,而只能用感觉去诠述“那个什么”的表现特征,而感觉恰好是一种难以产生共鸣的油状物。
此时白灵那边也对奈的创作提出了硬性要求,又使奈的创作难度更上一层:
①:文章不许说脏话。
②:不许丑化警官。
③:不应该以一种类似自杀的方式阐述事件的经过。
④:不应该把某些不应该揭开的内容揭开。
但是这些内容之中牵动着有必要让读者接触的真相,奈必须另求表达方式。奈妄想进入虚拟的现实学招,两位大师却表示自己也并不擅长这个领域。
【这个,你还是去找别人吧。祝你有意外之中的发现。】
【很抱歉。帮不上你。你只有靠自己了。】
与虚拟世界告别后,奈再也无法到书本的世界中去了。奈懂得接下来他要自己努力。
之后的时间里,奈在小说上毫无收获,反而是得到了【一级插花师资格证】。虽说没什么实际用途,不过也确实算个认证就对了。
直到3月12日的来临。一通消息传来,有人来探监。
奈先是一震,才发现来的人是阿瓜。
“近来如何?”阿瓜见面就问。
“还阔以。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来确认一下你的状况,二来可以说是鼓励你一下。”
“哈哈,你的鼓励我收到了。对了阿瓜,我决定了,等我出去后就去找你。我一个人在所里想了很多,也遇到了很多问题,我想‘那个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能战胜的。我应当向别人求助的,我需要你的帮忙。”
“你有什么困难?”
“老实说,我现在依然不知道怎么去解决‘那个什么’。我尝试过写小说,但是失败了,我意识到‘那个什么’不是我能具体描绘出的,不然我就不会被它困如此。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碍于白灵那边,我有些东西不方便表达。我需要一种别人能看懂,但是白灵看不懂的写作技巧。”
阿瓜用食指摩挲着不存在的下巴胡。
“别人看得懂,白灵警官看不懂。你说的写作技巧难道不就是村上春树么。”
“!”
奈的心脏惊动了,恍惚间如同大彻。
探监到此结束,奈回到226宿舍,再次重构了《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
这本《白灵警官被绑架事件》在15日的时候成功通过了白灵的检测,成为了“你”现在看到的东西。或许现在这本成型的小说应该改个名字更好,白灵建议道。毕竟他认为这篇小说已经同它的主人一起重生了。“绑架”一词怎么说都太不友好了,受害者本人如是说,“不如用劫持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吧”。奈接受了这个提议,并由衷感谢白灵对于这本小说创作上的帮助。
3月15日,这天荆门因为辣条问题登上315了,奈从武昌区拘留所释放了。在招待处,奈拿出阔别已久的手机。手机的电量一格未减。他试着拨打了阿瓜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奈摇摇头,接着叹一口气。“还真是麻烦。”
“那个什么”并没有被解决,他只是较为出色的完成了第一步骤而已。
那么接下来,奈就要回到学校去了,不过在那之前,他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白灵。
“为什么224宿舍里最多只有3个人呢,我可以解释为因为创作需要。为什么身为女性拘留所警官的你能管到我呢,同样也是为了创作需要。但是,让我搞不懂的就是——”
“——为什么我们打的电话总是在通话中呢?”
“那当然也是创作需要。”
“为什么。”
“我说的。”白灵说得斩钉截铁。
“得得得。”奈觉得没有继续交流的必要了,在摊手完毕后,他径直朝门外走去。
白灵盯着这位过客从他的眼中溜走,消失在外面的阳光中。
“谢谢你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