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她】
她从一场梦魇中睁开眼。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电流声噼啪作响，声音的源头是已经坏了一周的管家机器人，它孤单地站在墙角，仿佛面壁思过。
离开了管家机器人，主动选择被剥夺身体掌控权的人类都会面临“无法自理”这一严重问题。水早已停了，所有自动控制系统都已经失灵，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
此时，她躺在地上，面前的落地窗外是废墟林立的贫民区。巨大轰鸣声如期而至，一架巨型飞行器行驶过天空。
泛着粼粼银光的光滑机体身上，印着“Venus”这个单词。飞行器正上方的全息投影，一位黑色长发的美少女正绽放笑容，挥动着手臂——
“让我们一起迎接充满未知的2109年吧！Venus未来科技，爱与美的女神为您创造未来！”
如同每一个住在贫民区的人，她心里十分清楚为什么贵重的飞行器要在这片区域试飞。
这里是第17号特区，是被遗弃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能力搬到别的地方去，只能日夜忍受着高分贝的噪音。
她看了一眼角落的管家机器人。毕竟是联邦政府统一发放的贫民救济，以更新的速度来说，这代机器人能撑到她的十四岁，堪称奇迹。
深深叹了口气后，她终于撑起身子，穿衣出门。
Chapter2.【17区】
走出残破的大厦，太阳正缓缓模拟着下落，肉眼不可见的天幕快速闪动着，每天只有早晚各一次的这个时刻，才能让人捕捉到这片区域的人造天空的存在。
片刻，太阳便运行到了地平线尽头，系统甚至模拟出了大片的晚霞，格外贴心。
看来今天Rah的心情不错。
从她有记忆以来，所有人都把这片天空的核心运作系统叫做Rah。他有着一丝不苟的性格，但偶尔波动，便是狂风骤雨。
赤霞之下，太阳的余晖洒遍17区。
她所居住的地方，是17区最高的地标建筑。山坡下，城市的衰败甚至有了一丝美感。
要快些走了，太阳落下后，17区大部分建筑供电不足，将陷入黑暗的死寂。她还要在城中唯一的高档餐厅和爸爸吃饭。
几艘mini型号的飞行器从头顶“嗖”地略过，她灰色的齐肩长发被风刮了起来，十分狼狈。
落在最后的飞行器如此贴近地面，经过的一瞬间，门打开了，几个年轻男女探出头来看着她整理头发的样子，哈哈大笑。
她狠狠瞪了飞向远方的银色飞行器。这些住在主城的富家子一时好奇，来贫民窟“探险”游玩了。藏起自己略有些气愤的目光，加紧步伐跑了起来。没办法！支付不起飞行器的人，通行工具自然只有双腿了。
脚下泥土中裸露出的塑料垃圾被踩得“咔咔”作响，她喘着气沿着蜿蜒小路跑下去。
夜色躬身覆在了整个城市的表皮上。
Chapter3.【父亲】
餐厅门口，两个矮小的服务型机器人拦住了她：“Warning！服饰不对！”“禁止闯入、禁止闯入......”
她无奈之下，抻着脖子向门里喊起来——“爸爸我来了！”
声音太过响亮，大厅内唯一一个靠窗坐着的人扭过头来。那是个极为明丽的女人。
女人笑了笑，朝她招招手。机器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无声地退了下去，让出路来。
“爸爸！”落座后，她略显生疏的轻喊。
“宝贝，祝你生日快乐。”女人客套的微笑。
“谢谢爸爸，”她端详了一下女人的脸，开口问道，“你怎么又换了？”
女人将鬓边碎发挂到耳后：“之前的身体不行了，就换了个更年轻的。”
她撇了撇嘴：“这个也没有比较好。”
女人有些诧异的睁大眼：“你这孩子嘴巴真坏。我可是精心挑选了很久，才选中了这副身体。看，”一边说着了，左右转了转身，展示着她丰满的胸部和细腰，“不错吧？灵活又青春。”
她用有气无力的眼神回应了自己父亲的炫耀：“看来你是不想用回男性身体了。”
“没准呀，说不定过几年我就厌倦了，重新换回来也说不定。”爸爸用叉子将水晶状的甜食塞进了嘴里，小口吃起来。
Chapter4.【永生】
22世纪，天才科学家们终于挑战了人类生理的极限，可以大概率将大脑移植进入人造躯壳。
换言之，只要你有足够的资金，便可以追求永生。只是人体的功能尚不能满足人们的想象力。
“以目前的科技水平，我们得出的结论是——现阶段的人类便是进化的极致了。事实上，能够实现大脑移植已经可以说是改变世界的创举。”神经元再生研究领域的教授在采访中如是说。
通过改造人体突破生理极限成为了梦幻泡影。然而，永生本身足以使整个人类社会陷入癫狂。
在这项手术通过严苛的安全性证明后，依然没有对外披露。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的一个月前，家族企业和政界的高龄领袖们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不到十年的光阴，永生成为了这个社会如同吃饭喝水找工作一样的存在。只不过需要支付昂贵的手术费罢了。
回忆到这里，心底有个地方动了一下，她脱口而出——
“人为什么要永生？”
静默了几秒，女人才反应过来，失笑道：“这算什么问题，谁不想永生呢？”
“我……不知道。永生真的这么好？”
“好啊，当然好。活着就可以吃到很多美食，可以恋爱，还可以去很多地方。总比死好。”
“但你跟大部分人又不一样……”她小声说。
十年前，年迈的父母终于离婚，父亲癌症晚期，放弃了对她的抚养权，转而选择花掉所有积蓄进行了当时还不被大众接受的手术。为了鼓励人们大胆尝试，垄断商Venus从第一批进行大脑移植的人中进行了抽奖，父亲成为了幸运者之一
Venus将他推向了公众视线。父亲携着自己崭新的女性身体上新闻节目，甚至还拍过几条美容广告，收入颇丰。
随着第15代人工智能的问世，人们的好奇心迅速地转移了。父亲的关注度被消耗殆尽，但算上Venus给的奖金，他勉勉强强也拿到了圣城的居住资格。
每年的12月31日都是她的生日，父亲只有在这一天会回到17区这个自己度过了前半生的破落城市，和女儿吃一顿饭。
“我也是拼命努力赚钱才能维持现在的生活，不是只靠幸运。”女人知道女儿什么意思。
“像妈妈一样努力生活，然后自然老去，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开了这个头，她索性硬着头皮把困惑一口气全部问出，“你的身体更换频率越来越高了，不怕会出事吗？”
听见女儿提到了自己的妻子，“他”眼神黯淡了一下，脸色也冷淡了下来。
半晌，谁都没有人说话。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爸爸就这么信任Venus公司吗？”
“……不是要不要去信任的问题，想活下去就没有别的选择。”
是的，父亲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她无法反驳。
沉默地吃完饭，两人走出了餐厅。一架稍显陈旧的mini飞行器停在了两人面前，冷风吹动着女人精致的栗色卷发。
“爸爸要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嗯。”
高跟鞋抬起来，犹疑了一瞬，又放下来。
女人转过身来，在今晚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为情的表情。
“你生活费还够么？爸爸刚换了身体，真的没有钱了。等过段时间可以吗？”
“没事，圣城的日常开销那么大，不用给我钱了。”她想起家里正在停水，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会想你的，”女人俯下身子拥抱了她，“以后不要再乱问奇怪的问题了，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抬眼看了父亲一眼，默不作声。
女人无奈叹气：“你太爱胡思乱想了。”
舱门关闭，飞行器眨眼间就飞到了高空之上，消失在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