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02：阿尔泰尔圆廊上的毒杀事件
‧01‧
有时我总会对自己扭曲的性格抱有强烈的自卑感──不，倒不如说不自卑才奇怪。我总觉得我从来没有真正去享受过任何事情，从没有发自内心地对任何事情感受到喜悦；讽刺的是，反倒是在处于谜团与危险当中，表现出了疑惑、恐惧、紧张等种种情绪的我，比起其他任何时候的我都要来得更像一个人。所以、因此──我才会不厌其烦地为小兔进行着侦探工作吧。我渴望着谜题，渴望着危机，渴望着骇人听闻的真相，即使我不认为我有那个能力能处理这些谜题、危机与真相，不只是处理不了，更多时候我只能袖手旁观一切事态之发展，并等待着我所信赖且依赖的妹妹──小兔她去解决一切我和瞳姐所解决不了的事情。
这个道理过往如此，今后也永远不会改变──我曾经，不，直到刚才都一直这么认为。
2026年7月9日周四的早上──于目前正进行中的事件调查期间，竟传出来有人死去的噩耗。如果说小兔早已预料到这个最坏的可能性，这个她一向都理应能预料到的最坏可能性──那这次没有采取任何阻止行动的她，对我来说、又或者对我和瞳姐来说，都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背叛行为。
我因此而对小兔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也许这只会是一时性的，但现在的我心里小兔的形象，确实开始妖魔化了。明明我只是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旁观者，明明我永远都达不到我妹妹的水平──可却私自越权，对SSS级名侦探树立起了质疑性的态度。
『你发过来的图片我收到了，哥哥。』
在前往阿尔泰尔引擎期间──
我和小兔私下进行起了网聊。我把那张拍摄有尸体的照片发给了小兔，画面中她现在的表情是已经在思考下一步对策旳表情。
『好了，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一定要听好，哥哥。被害者双手手持的那两件证物可不能交给警方──这里我们要发动SSS级名侦探的特权，把那两件证物全都抢过来。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这两件证物能成为未来几天拖住警方结案归档步调的重要工具。』
「这样的话交给警方不是更好？」
『笨蛋吗你！不交给警方就是为了不让警方太早且单方面地下结论！总之照我说的去做，如果来的是诚哥哥的话一切都好办。总之，这个事件必须由我们侦探方下结论，这是我们这次调查行动的最大前提。』
「不会只是妳自己太想介入调查了吧……」
『想怎么想随你。』
「我问妳个问题──」我迟疑了数秒，才鼓起了勇气问出口：「……妳昨晚是不是已经一定程度上预料到今早可能发生的事？」
『……』
小兔少有地沉默了。
渐渐地──
手机屏幕里的她，朝着我作出了──
一般只会对犯人作出的，一双睁大了的，带有愤怒也带有胁迫的那个无比冰冷的眼神──
『怎么了？对我的判断有什么意见吗？哥哥？』
每一次停顿都是疑问的语气──
这反增加了她那股不容份说的压迫感。
（呜……！）
不行，我还是敌不过这个妹妹。
「……没有。我只是觉得──以小兔妳聪明的智慧，应该已经预知到些什么了这样。」
『给我记住，我可是SSS级名侦探。』小兔没有放缓她的语气，那冷酷的视线仍直盯着我、贯穿着我，『我几乎是光凭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就赢得这个头衔回来的。你可是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吧？哥哥。』
「……」
我没有回应。
为了不再被她的视线所贯穿，我暂时放下拿着手机的手，抬起头视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维加电子娱乐的25楼──
77部门的员工要前往阿尔泰尔引擎的工作区域，25楼是最近的捷径；目前我和瞳姐跟在阿特拉斯先生后头所一起站立的地方，是连接了两家企业的联络通道入口的电子锁防弹玻璃拉门的前方──在门旁的柜台处，坐着一名蓝制服黑领带黑西裤的保安员，他看起来是个中老年人，理了个平头，戴了副黑框眼镜，正盯着眼前的监控画面的脸上表情异常地平静。
话说──
为什么我们会等在这里？
「抱歉问个问题……」我向前方的阿特拉斯先生搭话道，「为什么我们站在这里等？等什么？」
「咦？我刚才应该已经解释过──」
「很不好意思，我刚才在跟我妹妹通话，在确认接下来的调查方针。」
「两位侦探果然打算介入接下来的事件的调查？」阿特拉斯先生好奇地问，「没记错的话……SSS级名侦探是能够随意介入刑事案件的调查来着？」
「你还真清楚大小姐的事呢……难不成是大小姐的粉丝？」
瞳姐的这个联想也有够跳痛的。
阿特拉斯先生似乎不知作何反应，只能苦笑道：「不是啦……是之前艾尔莎小姐在找要委托哪家侦探时，也查了关于SSS级名侦探的特权。我只是听她说的。」
「是这样啊。那么说回正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等了吗？」我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
「这是因为──并不是所有员工都能自由来往维加和阿尔泰尔，能够用职员证件自由出入两家企业除去公司的管理阶层，通常只有部门的最高负责人，还有维加评议会的所有成员。艾尔莎小姐算是77部门的负责人，所以能自由出入。
不过我们一般员工除去由部门负责人带领，也不是没有办法来往两家企业。只要同时进行证件认证就能打开了。」
「同时进行认证？」
「说是同时，其实只需要两边进行的认证不相差10秒就可以了。也就是说，我在这读卡器上认证了我的职员证件后，10秒内对面的员工也进行了认证的话，两边的出入口就会开锁，持续时间为1分钟。」
「真是麻烦的设计……」我作出了诚实的感想，「如果只是其中一边的人要单方面地去另一边，那回来时又要叫这边的人来进行认证──」
「这种时候会由我来帮忙。」突然传来一把没听过的中年男子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我往声音方向望去──
是坐在柜台处的那位戴黑框眼镜的保安，他的声音和他外表一样沉实且老成。
「我们保安也是这家公司的职员，也有职员证……虽说是姐妹企业，但始终是两家公司，所以在这些联络通道口都会部署我们这些保安人员。」
「总觉得严格过头了呢……」我喃喃自语道。
「你没怎么接触这类行业可能不知道，IT行业可是企业间谍问题最严重的。即使是两年前贾大小姐她也──」
「等等，鸿哥，请你不要对外来人士说些没由来的事情。」阿特拉斯先生忽然阻止了那名保安人员──被称呼为鸿哥──继续说下去。
保安人员以带有一丝吃惊之情的眼神看了看阿特拉斯先生后，再看了看我们──
然后──
他脸上回复了平静表情的同时，目光也回到他眼前的监控画面：「抱歉……刚才我说的话就忘掉吧。我只是老了变得有点口无遮拦罢了，别在意。」
「……」
我和瞳姐两人都无法回应些什么，只能采取沉默是金的态度。
这时──
我塞在了耳孔里的耳机传来了小兔的声音：『企业间谍……吗，真是有趣。两年前，那个贾小姐所认为的企业间谍真的是人类吗？』
「什么意思？」我提起手机小声地向小兔作出了疑问。
『我已经说得很直白了。好了，既然哥哥你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全交给哥哥还有瞳姐姐了。另外提醒哥哥一句，你不需要太过在意这两家企业的保全措施是怎么样的──联络通道要怎么过啊，电子设备要怎么带离开部门啊，昨天遭骇客入侵的事实会否有利于犯人盗走织女的行为啊──之类的事情，这些全都和事件真相没有关系，用推理小说来形容的话这就都是些用来模糊真相的烟雾弹而已。接下来理清犯人的动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没必要浪费精力去记一些无关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除去犯人，也只有妳一个人是最接近真相的──在理清动机前，我连犯人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给你一个提示吧，哥哥──任何经过周密计划的犯罪都一定存在着极高的赌博性，也就是风险很高的意思；而这次我只是顺了犯人的赌局。如果你想要责怪我没阻止今早会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说──这就是我的答案。既然犯人要继续赌下去，我也阻止不了。』
「……妳的意思是今早有人死掉是因为犯人在赌？」我继续把声线压得不能再低，只为不让阿特拉斯先生听见，「拿别人的生命作赌？」
『没错。总之以上就是现阶段我能告诉你的极限了，哥哥。我不跟你说了，你就好好专心于接下来的刑事案调查吧。拜拜。』
「嗯……」
我只能很窝囊地应了这一声后，就挂掉了通话，并且收起了手机。
「啊，来了。」
是阿特拉斯先生的声音──
这使我抬起头，遥望向联络通道的对面。
在那一侧──天河之西的一侧，来到那玻璃门前的是一名女性职员。她染了个亚麻色的中长发鲍伯头，身穿一件很田园风格的带深色花纹的水蓝色束腰连身长裙；只见，她把职员证件以蓝色的带子垂挂在胸前──她拿起了那张职员证件，似乎朝着从这里看不见的读卡认证装置进行了认证。
阿特拉斯先生见状，也立即拿出了职员证件进行了认证──
咇咇。
又是很直白的提示音，同时，我听见了防弹玻璃门的锁被解开的声音。
阿特拉斯先生拉开了那扇开了锁的门──
「两位，走吧。」
于是──
我和瞳姐两人也是二话不说地顺应了阿特拉斯先生的催促，跟在后头一同走过了联络通道──
来到了另一侧。
天河之西，阿尔泰尔，可能存在着牛郎的地方。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么我们刚走过的通道就是鹊桥了吧。可是，这个鹊桥是给人走的，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是无法走过的──这一点感觉又与人工智能为牛郎织女的设定这个事实产生了矛盾，但也不是什么需要花心思去在意的事情，不过就是我一时间产生的一点近乎于强迫症程度的想法罢了。
「情况怎么样了？」阿特拉斯先生一来到──
就向着田园风穿着的女性询问了关于事件的事。
「警方在赶来的路上了。抱歉我来晚了，因为我是第一发现人，透过电话向警方交代情况费了不少劲儿……啊！虽说我是第一发现人，但我可绝对不是犯人！再怎么说，唯独勉哥我是不可能会去杀死的！」
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些什么般──
女性有点慌张且神经质地叫嚷了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
阿特拉斯先生看着她的眼神中，带有某种轻佻的蔑视感──像是在注视着某种可怜之物般，傲慢得露骨。
没想到这位管家装扮的青年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那表情也只有一瞬间。
他迅即收回了那令人不爽的表情，并续上了对对方的回应：「冷静点，田小姐。谁都没说是妳干的吧？这两位就是SSS级名侦探事务所的代理人，有他们在，什么类型的事件都能查个水落石出吧。」
麻烦你别擅自代表我们作出保证好吗。
突然之间──
我对阿特拉斯先生这个人的印象转差了──总感觉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可具体上是什么造成这蹊跷感的我也说不上来。
「名侦探……这两位就是──」
到了这里──
田园风女性才首次把视线移向了我们。然后，她看到了瞳姐，肉眼可见的惊讶爬上了她的脸部：「女……女女、女仆！？现在的女仆还会兼职当侦探的吗……！」
（这个人什么都反应好大啊。）
是故意的，还是说性格就是如此呢？
瞳姐也好像被田园风女性过于夸张的反应吓到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支吾其词：「这……这个怎么说？也的确可以说是兼职……？不过我，实际上，我，以前我──」
「瞳姐，别把无关的事说漏嘴了。」
「啊！好险好险……」瞳姐这才惊觉自己差点把不能说的事说漏嘴了──
她对我使了个眼色──
像是在说「谢谢少爷你提醒我」一样。
「咳咳……我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代理人，名为船绮瞳。而我身边这位是──」
「我也是侦探代理人，叫我闪就可以了。姑且算是我们事务所那位SSS级名侦探的哥哥。」
「少爷，事实怎么能『姑且算是』？」
对于瞳姐时机正好也正经的吐槽──
我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
而这个时候，那位田园风女性──
「SSS级名侦探的哥哥？这不是比SSS级名侦探还要更厉害吗！」
又是叫嚷着夸张的反应。
（果然是装的吧。）
不过，我没有被对方的反应吓到，而是冷静应对：「当然比SSS级名侦探还要厉害了。哥我在第一次吃饭的时候，SSS级名侦探可还没出生呢。」
「话说……你就是刚才那个『闪亮君』？」
没想到──
直到刚才还一直在披露夸张反应的这位田园风女性，对我难得认真耍了把蠢的回应，竟采取了比我还要厉害的完全无视态度，且还转移了话题。
不过说到刚才──
刚才田园风女性说到的刚才──
应该是指为了得到网名「田园风光✽洁」所拍摄的尸体照片，从而临时互相加了好友时的事情。也就是说，说得简单点──眼前这位田园风鲍伯头女性就是「田园风光✽洁」，还真是人如其名；可是总是作出夸张反应的性格却不怎么田园风就是了。
我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嗯，是啊。所以，妳就是『田园风光✽洁』？」
「哎，没想到啊。从网名真想象不出你是个这么高大的男生呢！」田园风女性盯着我看，眼神表示出了好奇，「我是『阿尔泰尔引擎』77部门的系统维护顾问田沁洁，这次的事件你们侦探事务所也会介入调查吗？」
「这是肯定的啊，田小姐，不要问这些浪费时间的问题。SSS级名侦探可是能够在发生刑事案件时立即介入调查，这是政府赐予她们的特权。」
阿特拉斯先生再一次──
没有征得我们的同意就擅自代表了我们。
他脸上又有一瞬间露出了那个蔑视的表情，同时继续说了下去：「先别说这些了，赶快带我和两位侦探到案发现场去吧。」
「好、好的……」
突然──
此前情绪一直都有点高涨的田园风女性──田小姐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气球般，表现出了肉现可见的心情掉落。
不过，我感觉并不是因为阿特拉斯先生对她的语气造成的──
那心情的转变，在我看来，更接近于突然被迫面对现实时的那种失落与悲伤感──再怎么说，我始终是名侦探的代理人，至今我也看过不少人经历这种心情转变时的表情变化，包括被害人家属的、以及犯人本人的，都看过。我想，我至少这点程度还是判断得出来的──田小姐明显对那位段雷勉先生的死亡是感到震惊和悲伤的，和之前夏洛特小姐那种感觉过于夸张的即时反应完全不一样。
「那么，两位，请跟我往这边走。」
田小姐和阿特拉斯先生并排而行──
而我和瞳姐两人则跟在后面。
在行进期间，瞳姐凑了过来，在我耳边小声地说：「阿特拉斯先生对田小姐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呢？感觉并不像是看不起，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会不会和事件有关呢？」
「……不知道呀，我又不是大小姐。反正有点怪怪的，总觉得──」瞳姐停顿了数秒，「──就像是正在发展剧情的虚构故事一样。」
「……」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不过──
瞳姐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也认为、或者说感觉──现在的事件发展就像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一般，会造成我这种感觉的原因，归根究底，是因为昨天晚上小兔预言今早会发生什么事造成的；再加上，刚才小兔说，犯人是在拿别人的生命作赌，也就是说──今早会有人死去，今早正好会有人死去──也是在犯人的计划之中。如果说夏洛特小姐真是犯人的话，那她作为77部门负责人能自由出入两家企业对于她来说也是最方便的──方便她来到阿尔泰尔引擎这边进行杀人。
（事件就像是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一般……吗。）
虽然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但──
在这两家聚集了一群程序天才的企业内，必定存在着这样一个人物──
就连犯罪也渴望着能像是自己写的程序般完美地运行起来的──真犯人，这样的人物。
不允许任何错误，任何BUG的存在──
完美地系统化了的犯罪。
唯一不同的是──
犯罪不能像程序那样进行试运行并除错，在运行途中一旦出错，就注定了失败。
那就是说，意思是说──
（到目前为止，这个犯罪程序都运行得很顺利……吗？）
虽然──
我不自量力地模仿小兔自行推理了一番，可到了最后，也只能得出这么个笼统且疑惑的结论。
总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是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的──
真正的战斗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