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明明我自己也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净会闹别扭的小孩子,我居然还有脸对着千里采取那样的态度,并说出那样的话──看来我才是那个最厚脸皮的家伙,最「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的家伙,也果然如小兔所说,亦是最不自知的家伙。
难道说──
我是在利用千里来满足自己「摆哥哥架子」的欲望?永远无法从小兔身上体验到的,名为「哥哥架子」的快感──我只是在利用千里这个年龄比我小约5岁的日本女孩,来满足我此一渺小而又低俗的欲望。
(算了……)
反正日子还是要过的,与其思考这些没用的问题──倒不如做些(我认为)应该有用的事情。
结果,我回到房间后,因为满脑子都在想千里的事而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接近1个半小时左右后──目前来到了晚上11点左右,时间倒是还挺早,但这作为「睡不着后决定先不睡」的时间点来说有点不上不下,可以说是我在正常入眠的最佳时间点爬起来了;因此,这一晚我可能无法再睡了,于是将错就错,目前坐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后进入了浏览器的搜寻引擎──
鍵入「千里眼 海馬ヶ虹島」進行搜尋──
搜出来的都是7月底海马之虹岛公开了千里眼后的各种新闻和讨论──根本找不到公开前的任何资讯。
(如果这超能力是真的,总觉得不可能在公开前连半个走漏风声到网上的人都没有……)
到头来──
我还是没能当面问千里关于千里眼的事情,而只能像这样自己上网调查起来──我总觉得,这是不能直接问千里的事情,生怕一旦问了,会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才认识第一天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可言──不,正因为没有关系,才不想问,我不想破坏的正是这「没有关系」的关系。
可是──
就像我永远无法像小兔那样推理出事件真相般──
我的期待也总是会朝着相反方向前进。
接下来发生的是动漫轻小说里最典型也最烂大街的情节之一──睡不着的妹妹角色跑到哥哥房间求陪伴求撒娇的超老套剧情,然而这里的妹妹角色却不是小兔。
咚咚。
首先是敲门声。
沉默了数秒后──
咚咚。
又来一遍敲门声。接着──
「﹝闪……闪哥哥,你还没睡吗……?﹞」传来隔着一块门板的、像是加了层罩般的千里声音。
真不知道这个千里是因为还是小孩子才能这么粗神经,还是因为个性太过老实导致做很多事情时没想象过后果──
这根本不是一个刚第一天住进别人家里的青春期女孩子会有的举动──也许这是我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我觉得女孩子应该要学会更好地保护自己,这种接近深夜的时间来到才认识半天的陌生大哥哥房门前敲门的行为,反正我是不敢恭维。
(这孩子也太危险了……各种方面上。)
所以,我总觉得我必须纠正她。
于是──
「﹝门没有锁,进来吧。﹞」
我转动滚轮椅朝向左方,边把右臂放到了书桌上,边这么向着门板喊道。
再怎么说,也不能一直让千里在外面站着等──所以我决定还是先招她进来。
然后,我看见门柄转动,门被推开──
出现在门口的千里──依旧穿着那件小兔给她的、画有兔子图案的蓝色睡衣裙;说到这里,我突然在意起了一件事情──内衣也是借小兔的吗?
不知怎的──
千里看见正坐在滚轮椅上的我时,「﹝啊……﹞」发出小声惊呼的同时,愣住了好几秒。
我趁机又再对她观察了几眼──
看来没有拿枕头过来,手机也没有拿过来──我对此松了一口气。看来千里并没有真没常识到像动漫里那些免洗妹妹型角色那样,直接拿着枕头想要过来睡哥哥房间──即使是再亲的妹妹,这种行为顶多也只会到初中为止吧。我刚还在担心,如果千里的行为严重到这样该怎么办。
也许我说的「表现决定自己是不是小孩子」言论也发挥了效果,虽然就目前发生的事来说效果实也微乎其微。
总之──
「﹝……呃,那个……我可以坐床上吗?﹞」愣住一阵子后,总算挤出声音的千里,发出的是这样的问题。
我也别那么敏感了,所以以较随性的语气回应到:「﹝没所谓。﹞」
然后──
她看起来很开心地──
几乎是一蹦一跳的跑到了床边,坐了上去。
「……」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开始产生一种感想──刚一开始时小兔对千里作出的那段恶毒评价,也许完全命中了真相。
(我面对瞳姐时连自己床都不敢主动坐上去,而妳却……)
同时──
也产生了一丝嫉妒之情,因为对方做得到自己无法做到的事而产生的、非常小器的嫉妒。
我清了清嗓子──
「﹝……怎么了?睡不着吗?﹞」以明摆着的事实确认用提问打开了话题。
「﹝嗯……﹞」
千里点了点头。她接着说:「﹝这几天我一直都睡得不好……今天还、更加睡不着了……﹞」
「﹝今天更加睡不着?﹞」
「﹝啊……!这…这是因为──﹞」
千里慌张地想要解释,并看向了我──
同时声音慢慢消失了。她看着我的神情显得有点呆滞、恍惚,然后低下了头来。
我决定了,还是别拐弯抹角──
开门见山地说了:「﹝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妳是怎么看我的,但──这样大晚上跑到一个才刚认识的大哥哥的房间里,怎么说……妳就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吗?﹞」
「﹝不……不会啊。﹞」千里没有看我,继续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也相信──闪哥哥不会对我做什么。而且──﹞」
说到这里又没有说下去。
我没有理会她本身接着想说什么,而是反问道:「﹝妳凭什么这么相信我?﹞」
「﹝诶?﹞」
「﹝虽说我,还有我们月兔侦探事务所承诺了会全力帮助妳,但──事实上现在我们根本什么都还没做。我还没有做出什么值得妳相信、感谢的事情……所以,为什么?﹞」
我的问题,使得千里再次沉默。
我看见──
她正在思考,并且因为思考而显露出困惑、苦恼的神情。
最后──
「﹝我……我也不知道。﹞」给出了答了等于没答的回答。
她把头低得更低──
「﹝……可能是因为闪哥哥很、很会说日语……而而而、而且──长得也很帅气。﹞」
结果──居然是看颜值?
不过──
光是没有觉得我阴沉、生人勿近──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可是──
「﹝那妳该看看眼科了……我这种都不会笑,笑也笑得不自然的阴沉大男生也会帅气吗?难道日本的男生都很丑?﹞」
我故意自嘲了起来。
对于我突然的自嘲──
千里皱起了眉,露出了好像真的很困扰似的表情──
「﹝这……怎、怎么会──并不…并不会──﹞」
连话都说不好了。
看来我作出了使千里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的发言。
「﹝……好啦,不说这些了。﹞」我用简单的方式结束了困扰着千里的这个话题困局,「﹝妳这几天都睡不好吧?果然是因为……邮轮的事吗?﹞」
「﹝嗯,算是吧……﹞」
「﹝不要想那么多。又或者如果妳说出来会舒服点──无论多久我都会听妳说。怎么样?﹞」
可是──
千里却摇了摇头:「﹝……不,今天睡不着并不是──不是因为邮轮的事。而是因为……那个,一、一直在想着闪哥哥的事……﹞」
「﹝是么。﹞」
「﹝嗯……﹞」
我们之间再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真是麻烦。
我明明都制造了邮轮事件的话题给妳下台阶了──妳却反而主动把气氛变得更尴尬,妳到底是什么居心?
感觉就像是,我明明事先出了布,妳却故意出石头输给我一样──三船千里,妳来到这里到底想和我谈什么?我在心里劝妳最好最好想清楚。
然后──
「﹝……闪哥哥你,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能力吗?﹞」
千里唐突地问出了──
之前好像也在哪里听过的问题。
(这……这是……)
这同样也是──我一直在避免直接问千里的话题。
由于来得太过突然──
我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从而一时愣住了。
「﹝这……这个嘛──﹞」我也支支吾吾地开口,「﹝不相信。这种还没有任何科学能证明并说服我的事情,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选择了最诚实的回答。
既然千里对我的好感度已经这么高──根本没必要迎合和讨好她。诚实以对也更对得起我的良心。
可是──
千里却,对我这个回答──
露出了喜悦的笑容:「﹝闪哥哥果然是个很理性的人……真可靠。﹞」
我觉得──
我刚才的回答里应该没有任何理性和可靠的要素,纯粹个人感想而已啊。
我又一次清了清嗓子──
「﹝所以说……﹞」我这么开口,「﹝妳提起这个话题是──﹞」
「﹝……千里眼是真的存在的,闪哥哥。﹞」
千里很认真地看着我──
那双蓝色瞳孔里除去映出了我的身影外──
似乎还蕴含着某种渴望、渴求的情绪。
千里在对我渴望着什么──
千里在对我渴求着什么──
我──
「﹝哦……那么,这个『千里眼』,妳现在能用吗?﹞」还是选择了用随性的语气和方式回应了对方。
千里听了我的问题后,低垂下头:「﹝现在我用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使用的资格。﹞
接着,突然地──
从千里的两眼眼眶内──泪水开始满溢而出。眼泪滑下脸颊,形成了清晰可见的泪痕──
「﹝我已……我已经──永远都再、再也使用不了『千里眼』了……呜呜……呜咽──﹞」
千里把双脚缩到了床上,抱起了双膝,并把脸埋进自己双膝间默默抽泣了起来。
(这……这该怎么办?)
我找不到任何话语去跟千里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怎样的前因后果导致千里在这个时候突然哭了出来。
所以我慌了──
只能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并一手拿起了放在书桌一旁的那盒面纸──
「﹝吶……闪哥哥。﹞」
因夹杂着哭泣而颤抖的──千里的声音传来。
她现在正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怕把她弄碎──所以只能继续听她说。
「﹝……闪哥哥会…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吗……?会成为我永远的家…家人吗……?﹞」
这个要求也太唐突、太过没有脉络了。
可是,现在千里非常的脆弱,我不能回应得太冷酷,不能回应得太直接──
但,我又不想踩入过深。千里充其量只会是我们家暂时的过客,我不能踩得过深,不能再对外界造成过多不应由我来制造的影响了──
我该怎么办?我──
「﹝我……﹞」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提起勇气挤出声音,开口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尽可能帮妳,不让妳孤独……﹞」
采用了非常烂大街也非常廉价的安慰式回应。
这是现在的我所能作出的──
最大限度的回应了。
「﹝……嗯。﹞」千里也只轻轻地应了这一声。
裂开了。
我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和千里间「没有关系的关系」在此刻首次出现了裂痕,我们之间似有却无的故事之齿轮也开始轻微转动起来。
一切都──搞砸了。
我对千里造成的影响,已经正要进入无法挽回的阶段──
之后──
我送千里回到了妈妈的房间。我搬了一张椅子到那过大的双人床床边,就这么陪伴着千里,让她能安心入眠。
她睡着后──
我也慢慢地感到了睡意,趴到自己的双腿上,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梦里,我梦见了我的妈妈。因为在妈妈的房间里睡着了,所以梦见了妈妈──玛莉亚‧月光石。
她站在了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如天国与人间的距离。
可是,即使如此──
妈妈那冷静而又聪明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我的脑海里──
“小闪啊……没有人永远都是小孩子。即使是你,也终有一天会成为某个人眼中可靠的大人吧。”
“就像宝石要经过开采和打磨后才能发挥出真正价值一样,存在于你体内最深处的那颗宝石,也正等待着你自己去开采和打磨。”
“我也拜托了苹果,让她好好关照你……所以你一定要振作啊,小闪。”
苹果?妈妈刚才说了苹果?
可是,这是我的梦境──梦境里妈妈会说什么,也都是由我的意识根据自己的记忆和经验去决定的。
所以,应该只是因为我潜意识里觉得苹果灌我鸡汤的形式就像成了我妈一样的感觉,这里我才会让妈妈说出这样的台词吧。
我在梦境里继续抬头,并遥望着身处于远方的妈妈──
她转过了身,背对向我──
“不要忘记。无论是你还是小兔,都是我和你爸爸最宝贵的孩子,最聪明的孩子。”
“宝石需要开采,需要打磨,可如果开采的方式不当,也很容易粉粹,原型荡然无存……”
“请记住我在这里说的话,并抱持冒险但不危险、谨慎但不拘谨的态度去面对今后的人生吧。”
“再见了,小闪……”
于是──
妈妈的身影如同云朵般消失在了天上边际的另一边。
关于妈妈的梦境来到这里结束,但我还没有醒过来──
因为,这里是妈妈的房间──总是准时睡觉起床的妈妈,是不允许我,还有千里,在尚未到点的时候就起床的。
三船千里来到月兔侦探事务所居住的第一天结束──
我和她的关系从「没有关系的关系」进展到了「有点关系的关系」。然而,即使如此,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任何故事可言──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这个似有却无的故事不会出现任何突飞猛进的展开,一切都只会恰如其分地迎来结局。
千里说过──她已经永远都无法再使用千里眼了。
而我也同样地──永远都没有办法再挽回我所种下的一切后果了。
【沉没之后,是沉沦之始──】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