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班级审判。
一般来说是指为了找出班上发生的某种不当行为的犯人，由老师发起并主持的、类似于法庭审判形式的班会。
这个词由于某个推理游戏而在一时间广为人知──不过本来，班级审判的文化也不是什么很常见的事。毕竟现代良好教育环境下，也很少真的会发生什么严重到要开班会进行审判的事情；即使事情真的严重到某种程度，那更多时都会有警察直接介入，而不是由一个班的老师和学生自行内部解决。
那从这个层面上来说──
并不属于警方──界乎于犯罪当事人与公权力间的灰色地带上的、名为「名侦探」的专业人士，也许立场上是更适合进行「班级审判」的人选。
『这场班级审判的规矩也很简单。举手──你们只需要像个学生一样，懂得举手就行。』
屏幕里的月兔以白色一人座沙发为背景──
她每说完一段台词，就推一下眼镜，活像个严格且有范儿的教师般。
『被点名了就举手，被问到需要回答的问题就举手，有什么话想说之前就举手──这是作为学生的最基本，你们肯定懂的，我没说错吧？』
「是！」
突然──
已经有人立即举手并站起身了。
那是之前先瞎起哄的学生──是个侧短发，满脸雀斑的女生。
『请说。』
「我想知道SSS级名侦探小姐妳今年几岁？最喜欢吃什么？有男朋友了吗？胸围多少？」
那活像个动漫里负责耍蠢耍不正经来炒气氛的路人男角般的台词。
月兔在一瞬间就大概猜到了这个雀斑女生会写哪种类型的小说了──
『我目前芳龄13岁，最喜欢吃日本豚骨拉面，因为是个兄控所以目前单身，胸围应该是75cm左右。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这位同学？』
「呃，没有了……」
看来是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反应──
雀斑女生很是扫兴似地坐了回去。
坐在最后排的若姬看着这一切发展，心里只有个感想──她居然能这么脸不改色地回答这些问题，实在是太厉害了……
『好了，接下来就轮到我提问题了喔？』
月兔看没有人再举手打乱她的节奏──
郑重地确认过后，才接着打开话题：『你们班上成绩最好的是谁？自觉者请迅速举手。』
全堂宁静了好十几秒──
结果──
一只手臂还是很自动自觉地高举了起来。
「是我……」站了起身的是个看起来不太爱说话，老是低着头，利用浏海遮挡着他人视线的阴暗男生。
『你觉得──在你写作小说的事业当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咦？这……这个嘛──果然还是『想象力』吧。」
『原来如此，想象力。确实，你们这个年纪应该是想象力最丰富的时候吧。如果不是为势所迫──我若像个普通孩子正常地成长起来的话，这个时候的我可能也会梦想要写小说或者画漫画什么的，跟你们一样坐在缪思学堂的课室里学习着创作方面的知识吧。』
「那……那还真是可惜呢。」
『是呢，很可惜──啊，你可以坐下了哦。』
在月兔微笑的许可下──
浏海男以「哦、哦……」两声回应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般战战竞竞地乖乖坐下。
『确实，很多时回想起自己的侦探人生──都会觉得可惜。就因为形势所迫，我不得不成为侦探，不得不决定自己的人生……幸好现在我还挺喜欢这份差事，所以我并没有后悔，顶多就「可惜」的程度。』
全班默默听着月兔的「演讲」。
『可是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因为所谓的『形势所迫』，有个年轻的追梦者可能从此蒙上抹不去的阴影，并且被迫放弃掉自己的梦想……还会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吗？
确实，创作里「想象力」是最重要的──可若这最重要的「想象力」被别人夺走占为己有，且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公正的判断……还会有比这更令年轻创作者心碎的事情吗？
你在看哪里？我这是在问你呢，戴老师。』
从刚才起就一直心不在焉地用笔电处理着自己事情的戴彦京──
并没有注意到闪已经捧着映出月兔的大屏幕，来到了他的身旁──直到月兔唤了他的名字。
他顿时停下手上的工作，看了过去──
「我一直都有在听。请问怎么了？」
『那我也请问你──为什么你要一口咬定是庭同学先抄袭的呢？』
「那是因为，看文件的建立日期还有最后编辑日期不就一目瞭──」
『一目了然你个头啦！所以说老古董就是不行啊，别笑死人了好不好？』
月兔再一次半点迟疑都没有──
厉声说出了这个班上很多人都想说但却没敢说的话。这也使得班上的学生们个个都登时神情紧绷，生吞好多口口水──就连从刚才起就在趁机写自己小说的一个学生也不禁停下手上的打字动作，稍微趴下来并隔着屏幕板偷偷窥看起情况。
而被正面侮辱了的戴彦京本人当然会坐不住──
「请妳适可而止一点……！」
戴彦京调整起姿势，朝向了闪和屏幕的方向──那双眼里目前宿有看着就要爆发的怒火，亦是作为畅销作家的尊严。
「我不知道妳作为SSS级名侦探是有多少特权。但我认为像妳这样仗着特权意识口不择言的所谓天才，肯定会得罪不少人。」
『你这是在说什么废话？』
「什么意思？」
『我可是实实在在受到认证的SSS级名侦探，本身就是有特权的──所以你说我「特权意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倒不如说，我不去意识这些特权才是对我的头衔不尊重吧？』
「妳这是诡辩！」
『看来戴老师你不喜欢听我的诡辩？那我就把话语权交给你自豪的学生们吧。』
说着──
月兔打了个响指。接着，闪像是在配合这一声响指般──迅速地把屏幕再度朝向了正一个个坐在长桌后的学生方向。
『啊，那边那个──正躲在笔电后面鬼鬼祟祟地偷看的那个！』
月兔指的就是那个刚才一直在偷写自己小说的学生。
他本来已经意识到对方可能又有问题要问学生了，所以几秒前就非常低调地继续起了自己的写作──可没想到这个比他还小的名侦探直接点名他了！
无奈之下──
他只好先装作继续凝视着自己的笔电屏幕，不情不愿地举手：「呃……这是在叫我吗？」
『就是在叫你啊。』
「咕嗯嗯……」
笔电男仍然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只能认命站起身。
『来，这位同学──你来告诉你的老古董老师，为什么不能仅凭文件建立日期和最后编辑日期等来断定抄袭者？』
「这个，怎么说……比如视窗系统下的文件时间标签这种东西，其实上网随便找个免费软件都能修改掉，且细到秒单位。现在这个时代的学生，基本上都会透过电脑交电子作业──所以我觉得喔，应该大多数学生都有过『想让作业看起来早点完成』的想法……这对现在的学生来说，我想应该是非常基本的知识。」
『好的，谢谢你──你可以坐下了。』
「我明明不想说的……」在坐下前，一直紧皱着眉头的笔电男多余地抱怨了一句。
月兔当然对此丝毫没有理会──
在闪把屏幕放回到黑板槽的正中央时，画面里的月兔推了推眼镜，再一次把话题抛给了戴彦京：『那么，请问你对你学生刚才的意见怎么想？戴彦京老师？』
「……」
戴彦京沉默了下来。
对于戴彦京这种超过大半世纪的畅销作家来说──
自没有家用电脑的时代一直活到现在这过于电脑化的现代，从没有过财源烦恼的戴彦京确实也从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事实──电脑文件的时间居然是能够修改的！
这既不是夸张也不是装傻──
这只是很简单的道理──戴彦京本人从来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也不需要这些多余的电脑知识就能一直轻松赚钱，所以即使是对年轻人来说近乎常识级别的电脑知识，这位阅历无数的中老年作家戴彦京老师也确实是一无所知。
──这个侦探就是想说这个吗？哼……我大方点承认又何妨。
今天，戴彦京作为老师的颜面已经快被SSS级名侦探搞得荡然无存了。所以，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就越应该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最起码这样「大方有余裕」的形象依然是有必要维持的。
「……真的很抱歉，这件事老师我确实没有注意到。」
为了尽可能表达出诚意，戴彦京以温和的声线开口了。
他捏了捏鼻梁顶端，看向了坐在最后排一角的若姬──那双眼神也在尽可能表现出歉意和作为老师的辛苦所酝酿出的疲惫感，看起来想要演出「因为老师很累所以会有犯错的时候」的形象。
「真的很抱歉，庭同学。」
「……」
若姬只能不发一语，她心里只觉得这个道歉也太迟了──现在她已经不想再理会老师会对她说什么，因为她已经把事情都交给侦探们去处理，让侦探为她讨回公道。
当然戴彦京不会注意到对方的这份心情，仍淡淡地说下去：「老师我确实不应该因为一个日期和时间的问题就怀疑妳──我收回之前的话，对不起。」
「……」
若姬继续贯彻着无视的态度。
对于戴彦京的说辞──
月兔不禁「噗哧」地笑出了声来。
『……怀疑？只是怀疑？您还真是冰清玉洁吶，戴老师。』
「妳到底还想说什么，小名侦探？」
『我在说你那个根本还在尝试躲避问题保住面子的脑袋，老章鱼。』月兔不留任何情面地，以冰冷的声音答道，『你以为你真的在道歉？你为人师表──这就是道歉的态度？你以为别人都会吃你这套吗？即使是你的学生，也不过只是因为「是你的学生」这个原因，才不得不容忍你这套──你知道吗？』
这一字一句──
每次疑问或者说反问停顿时的那个语气──
听在正默默站一旁的闪耳里，感觉是月兔至今最恶毒、说得最难听的攻击言语了。并非用骯脏的字词，而是用问句组成的这种言语攻击方式──闪从没想过能从他妹妹嘴里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
戴彦京看来也终于忍无可忍，引爆了忍气袋──
「那妳让我该怎么说！！？」怒吼的同时，站起身，一个劲儿的把教师桌前的椅子用力一甩──
铿啦──！
横着倒下的金属折椅，发出响亮的声音滑行了数米。
当其滑到站在黑板右侧的船绮瞳面前时──
她稍微伸腿踢了一下椅底的折位，然后它微飞到了半空中，转了个90度，重新以正确的姿势平衡立在了那地面上。
看到这一幕──
戴彦京也不得不再稍微压抑一下才刚爆出来的情绪，并瞥向屏幕上的月兔──
「我允许妳在这里进行所谓的班级审判──充其量是为了解决抄袭事件。现在课堂时间已经被浪费了不少！妳还想要浪费我、浪费学生们的时间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所以说你少再拿你的学生当问题的挡箭牌！』
月兔终于怒了。
那骂出来的声音中气十足──
『这是班级审判，针对抄袭事件的班级审判。戴老师你作为班上的一员，且作为妄断庭同学为抄袭者的元凶──也当然是审判的对象。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作为老师，你在这件事情上做的都是些什么行为？你以为我是在指责你不懂电脑知识从而导致判断错误的问题吗？都好几十岁的老家伙了别那么天真好不好！
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说说看啊！』
「我想要第一时间找出犯人，所以才──」
『第一时间找出犯人？才不是这样吧，明明只是想要第一时间把问题掩盖掉，草草了事！』
「妳凭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你作为老师──第一时间听庭同学的解释了吗？你不是连她的解释都没听，就直接一口咬定了吗？
本来发生这种严重问题，作为教师──理应站出来为学生主持公道，并耐心调查事情的始末。而你并没有这么做，理应成为学生们的榜样的你──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想要把事情草草了结，完全不理会事实到底是怎样，也不理会是否有人因为你的判断而受到冤枉！
我再问你一次──戴老师，你作为一名老师，一名教师，在抄袭事件上到底为「你的学生」做过什么？你别说是你揭发的问题之类的──你是揭发了问题，但有想过要去好好解决问题吗？啊？』
「……」
戴彦京完全沉默了下来。
他被说得无话可说，一点反击也挤不出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月兔的指责全都正中靶心，是他自己最清楚的──关于自己的、丑陋的事实。
他唯有默不作声，把椅子搬回到教师桌前──然后坐下。
「……服。我服！妳赢了！」
同时──他这么大喊出声。
他扭着头，完全不看月兔那边，也没有看自己的学生，只是朝着左侧的窗外──背对了所有人。
「妳就继续妳的『班级审判』吧，我无话可说！」
『好的，谢谢你的理解。』
屏幕里──
月兔笑得非常开心──就像是刚赢了一场非赢不可的仗一般。
然后──
她轻描淡写地、发出了最后的话题──
『《七色糖果森林里的公主屋邸》以及《乐园果实与小红帽的命运》──我们知道，这两部作品中有一部是抄袭另一部的非原创作品。请创作了该抄袭作品的同学自行举手。』
月兔作出请求后，没有多久──
坐在倒数第3排靠窗那一边的海珂怡，笔直高举起了她的左臂。
『谢谢妳的诚实，海同学。我宣布──
缪思学堂小说A班今天的班级审判，于此正式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