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02：启莱海的用餐惊魂

‧01‧

如果说，在海边买下一间多层洋房，时而去游个泳，时而在阳台上边吹着海风边阅读喜爱作家的书本，不紧不慢地以充裕的积蓄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相信这应该都会是很多人退休后的理想生活。我可以毫无夸大且毫无虚构成分地在此断言，我──启莱海，目前确实正在过着这样的生活。

在这个向来有楼价炒作文化的沿海城市，能够以才一千万左右的价格买下一座沿海多层洋房，而且还附赠了私有的沙滩，这根本就是即使写进虚构作品里都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便宜。当初我也理所当然地怀疑过这是一场骗局，但也想到弄个这么明摆着的骗局是为了骗谁的问题──所以到头来还是得亲自跟卖家见面，以确认洋房以及合约方面的细节。

我边坐在露台上，合上读到一半的书本稍作休息的同时，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说是那天的情景，是因为我已经忘记了大致的日期。在虚构的作品里，主角们通常都不会忘记发生了印象深刻事件的日期──然而，实际上，人会感到印象深刻的充其量就只是「事件」而已，日期这种东西只能起标记作用，且只有对未来的标记重要；已经过去的日子，以及其具体日期，除去重大历史事件的情况外本来就都是毫无意义的。

综上所述，我只记得那大概是在4个月前──2月中旬左右的事情。

那个男人──完全把自己包覆在了漆黑色之中。

男人──这个名词可能有点不对，因为，从他仅仅露出的那一点腕部肌肤来看，那很明显是个老人。老男人。虽然我也自认为已经是个老男人了──但那个只以漆黑色为自己衣裳的神秘男人，当时我观察到的、他的腕部基本上已经老化到即使他明天就突然死去也不会让我感到惊讶的程度。

他身穿着覆盖全身的、漆黑色的雨衣，那天和我在附近的一家露天咖啡厅碰面了。我不清楚他那身衣服能否称之为雨衣，因为若以雨衣来说，那身漆黑色看起来实在过于厚重、沉重且笨重，而且那过于庞大的兜帽造成的阴影也使得我完全无法观察出任何关于男人五官的细节，甚至令我有种这个人根本没有脸部的错觉。

那天是个大好的晴天──

而男人整体则散发着与这个晴天完全不相衬的氛围，与我互相隔着一张圆形餐桌、相对面而坐。说是相对面而坐，可我印象中从没见过他的面容，所以这也是个有语病的说法。

从那漆黑色的兜帽下方可窥见的，果然也只有漆黑──也许将之形容为「黑洞」会是最为切中本质的表现方式。

“……启莱海先生，是吧？”

没有任何动静地，漆黑雨衣男突然开口了──意外地是一把音调颇高的声线，而且也完全没有老人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有点清脆的声音了。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正面对着一台录音机器人。

我点了点头，准备开口之际──

“嘿嘿嘿……启先生，您除了付钱之外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甚至连话都不用说。所以现在您也没有能做的事了，「彼岸屋邸」已经在您的名下，不信的话您可以到政府财政部门查询相关资讯。”

这也实在太突然了点。

明明连详细的合约条文都还没确认过，也还没有进行任何物业转让的程序申请──这个男人打算出售的那套洋房就已经归我的了？他卖给我的真是那套我看中的海边洋房吗？政府的人又是怎么批准的？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启先生……我可没有骗您，如果我真的是诈骗犯我早在收到您的付款后就会立即卷款逃亡了吧。而且我卖给您的洋房和沙滩姑且曾经是政府土地──拿政府土地进行欺骗这种事，我一个都快要翘辫子的老不死哪有这个胆子咧……嘿嘿嘿。”

“敢问……您是政府的人吗？”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跟土地是一样的──我曾经是政府的人。”漆黑雨衣男没有任何的迟疑，坦白道出了有关自己身份的情报。

看他把自己覆盖得完全不想被别人认出自己似的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他会极力隐藏起自己的身份──当然，这里也没有任何人能保证男人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可他能够在我本人并未出席任何相关程序的情况下就把物业转让到我的名下（如果这是事实），确实，只能认为这人和政府之间真的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且是不简单的、根深蒂固的关系。

“如实奉告的话……「彼岸屋邸」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地就转让到启先生您的名下，鄙人我确实利用了一点立场。嘿嘿嘿……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启先生您若能活得像我这么久，能抓住政府的一个两个三个把柄也只是饭后小菜般理所当然的奖励。”

“……”

我沉默了下来。

若要说出我心里现时最诚实的感想──也就是「正常人即使有再多个辈子都不太可能有抓住政府把柄的机会」。也许这只是我一个至今过于风平浪静地过完了职业生涯的退休大叔所抱有的一种偏见，可若面对着眼前这么一个从头（连头也看不见）到脚都是谜团的男人，这么点偏见也顿时变得小儿科，感觉完全不值一提。

所以，我决定抛弃目前针对这个男子的所有疑问──

“……那么，敢问现在我能过去看看吗？是叫「彼岸屋邸」、来着……？话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请称呼我为「彼岸老翁」。虽然现在彼岸屋邸已经在启先生您的名下了……不过鄙人很是中意这个称呼，一时之间也很难习惯别的叫法──毕竟您看，我都这把年纪了。”

除了你露出了肌肤的腕部，你也没有别的地方让我看啊。

我苦笑了起来：“看来彼岸老翁先生您完全没有报上真名的意愿啰？就连洋房的名字都是那么的有个性……”

“……”

看来是对我的话语有什么在意的地方──这位自称「彼岸老翁」的漆黑雨衣男首次没有立即作出回应，沉默了下来。

我趁此机会喝起了之前我点的柳橙汁──

“嘿嘿嘿……启先生您可能会觉得这个命名很奇怪──毕竟正如您所见，我就是个怪人。”彼岸老翁不紧不慢地、以平和的语气说道，“很抱歉我无法向您展示出鄙人的真面目。这并不是因为我自己有需要守为秘密的隐情，而只是单纯的不希望我的素颜会对任何素未谋面的人造成心理阴影，包括启先生您……嘿嘿嘿，这不是我在夸大或者炫耀，鄙人确实曾经把一个正经人给活生生的吓死过……”

真亏这个人能以这么祥和的语调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听着听着，我就连柳橙汁都有点喝不下去了。

“……”

为了整理心情，我不发一语地注视起了柳橙汁的橘色液体平面──

这时，我注意到了与我相对面的彼岸老翁有动静──我抬起头，发现他也拿起了他之前自己点的那杯西红柿汁。

我看见，老翁那老化严重的右手，手持装着西红柿汁的玻璃杯，逐渐往那黑洞般的兜帽内侧送了过去──那仿佛也是被黑洞吞噬的过程，然而，我在那个瞬间捕捉到了。

也许，我该后悔自己捕捉到了那一幕──或者说，我该把那一幕当成错觉，尝试去忘记之。

不知道是因为阳光反射在了玻璃杯上导致有一瞬间照亮了兜帽内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我总觉得我看到了，彼岸老翁的嘴唇，以及其底下的牙齿──

我不寒而栗了。

那个牙齿──明显不是人类会有的。或者说，至少在我眼中看来──并不像是正常人类在正常生活下会造成的牙齿样貌。

那副牙齿──以老人来说，可谓是过于完整无缺，令人羡慕的完整无缺。然而，问题不在这里──

那牙齿的表面，布满了血斑。

仿佛以捕猎动物并直接啃食之为生存之道的猛兽会有的、沾满了血肉痕迹的牙齿，在那个瞬间映入了我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