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观星瞭望台的这层是圆环状的建筑结构──外围是设有防掉落护栏的观星区域，东南西北各个方位共放置有8台观星用的、朝向护栏外夜空的望远镜。

说到外星人，或者说──以我和学姐的立场来说，观星的活动往往都必然会涉及到寻找外星人或呼唤UFO的环节，所以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所谓的观星活动也并非多么专业，只是抱着随便看的心态来进行。顶多就是在（比如说）找到仙女座时，也顺便聊到据说来自仙女座的外星人是生活在水里的，可能也跟伏羲女娲传说有关等话题，同时进一步聊到当初地球上的大洪水可能是来自月球破洞的说法。

实际上，上述例子对于一向有关注外星人的人来说都只是些再常识不过的话题──就有如闲话家常般，搬出来讨论的同时，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值得讨论下去。

在直到外星人真正公开出现在我们人类面前之前──

所有这类话题都带不了实质意义。我们人类在这个浩瀚宇宙里只能一直是孤独、渺小的存在。明明天上繁星是如此之多，相信即使穷尽人类历史都不可能探索得完的宇宙，就充斥着这个世界，并且仍然在以超越光的速度不断膨胀中──可映在我眼里的这片星空，却始终是漆黑的、无机质的、死寂的、孤独的，即使透过望远镜看到那些恒星所发出的光亮，我心里只有「宇宙是个恐怖的世界」此一感想。

「也就是说……小帆，你的心灵早就不纯粹了。你这样可永远都召唤不了UFO，外星人可不会回应你的呼唤。」

「谁叫我是个现代都市人。而且是天河未来都市的都市人──我早就不是会相信圣诞老人来送礼物的年纪了。」

「是喔……我倒是到了初中的时候，才知道圣诞老人是假的。」学姐靠在了矮墙的护栏上──不带任何情感地说。

学姐的话情况应该是很不一样吧──毕竟她是富豪千金，圣诞老人很有可能会特意雇佣人来扮演，而她被雇来的圣诞老人一直骗到初中也是说得过去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学姐却摇了摇头：「不……并不是这样。啊，确实有一部份原因确实是这样，但──我只是不愿意去知道、罢了。关于那些美好的幻想、被破坏殆尽时会发生什么──我不愿意去知道。」

「……」

「就像是即使知道很多童话故事原始版本都是残酷且黑暗的，也不愿意真的去了解其内容──这样的心情吧。」

「这么说……」我离开了望远镜，稍微咀嚼了学姐刚才的话语，「……确实，如果突然有个人问我想不想听暗黑童话，我也会觉得──我为什么要听那些暗黑版本的故事？我知道我所知道的那个版本不就足够了吗？就是这种感觉──吧？」

「……很好，看来小帆你也有能听懂我言中之意的时候。」

「妳以为我跟在学姐妳身旁多少年了啊，或多或少当然会……呃，当然会理解的。」说到一半，我突然略感到愧疚而低下了头，同时也拉扯了一下兜帽的边缘，「对、对了，学姐……妳今天不召唤UFO吗？」

「我一直都有在召唤……我无时无刻、心里都一直在召唤。」

学姐站在护栏旁，朝向着星空的方向──仿佛下一瞬间就要被召唤走灵魂似地，舒展地微伸出上半身，看起来十分享受这一个瞬间。

我看着这样的学姐、看着她这样的侧面身影──再度拉扯了兜帽边缘，使之几近盖过自己的双眼：「……不愧是妳。学姐果然永远都是学姐。」

像学姐这样的人，若放在动漫里也许还能作为神秘系、电波系甚至中二系角色获得一定程度的喜爱，但在现实世界里，排除富豪千金的要素，学姐就只是个人人都想要敬而远之的怪人而已。

怪人，脑抽，贵物──用这类侮辱性的词语概括起来固然简单，但更令人悲哀的事实是，在现实中就连被这么侮辱的机会都不会有，学姐和我都只会被周围的人无视，就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存在，空气，甚或是空气都不如──这就是学姐，同时也是我的状态。

在这个层面上──我和学姐会走到一起也许是某种必然。我是学姐的青梅竹马，学姐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彼此都无法缺少对方，我们互为一体，自从星空变得漆黑一片的那天晚上起，我们就成为了永不分离的命运共同体。

学姐对此似乎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她忽然转过身，看向了我──看向了一时想要休息而坐在了墙边长板凳上的我；我微拨开兜帽的边缘并抬头──果然，今天的学姐，此刻的学姐，又一次向我摆出了严厉的表情。

「……小帆，你认为永远都会是这样吗？」

「哎？什么意思……？」

「你认为这样的日常永远都不会改变……我永远都是学姐，而你永远都是小帆。难道现在你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学姐皱着眉头沉着嘴角，向我的方向缓步走来──最终坐到了我的身旁。

我感到学姐在窥探我侧脸的视线──那仿佛完全看穿、揭穿、刺穿了我的视线。所以，我把自己隐藏得更深了──下意识地把兜帽边缘往下拉，以抵挡住学姐的视线攻击。

我故意装傻似地顾左右而言他：「是啊……我们也总有一天会毕业，会成年──所以我也不能总是学姐学姐的叫，我也不会永远还是现在这种小孩子的感觉。」

「我想说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

「……」

「『毁灭』已经近在眼前了……难道你没有注意到吗？小帆？」

学姐冷不防地说出了听着很骇人的话语──虽然平常学姐就已经很电波，但今天的她已经远超了电波的范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也许正因为她本就是个电波学姐，现在她的发言才会如此有影响力──至少，影响了我。

影响了我的情绪──

影响我不得不认真地发出疑问──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学姐？」

「我有预感……一种非常确切的预感──我今晚会被外星人绑架。」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学姐以非常确凿非常斩钉截铁的口吻断言了──同时，再一次站了起身，遥望向护栏彼方的星空，「而且这是一场有去无返的旅途……所以，今晚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小帆。」

学姐微低下了头──她的表情、她的语气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我十分清楚这个事实──作为学姐的青梅竹马，没有任何人更清楚更能分辨学姐是否认真的态度了。

可是，正因如此──

正因为我是学姐的青梅竹马，才某种程度上某种意义上长成了和学姐完全相反的、如此的我──

正因是如此的我，在学姐并非开玩笑的时候──

「有去无返的旅途？道别？真是的，学姐妳又在开、开什么玩笑呢……！」我亦会更倾向于以应对玩笑的方式回应，「虽然我觉得学姐妳确实是很有可能会被外星人绑架……但如果是学姐的话，一定能够回来的吧？我知道的，因为至今为止，妳都从来没有从我身边消失过……！」

我知道的──

现在我的语气略显得慌张和急躁──学姐肯定也听出来了。

可我仍没有理会这个事实，继续编织出自己最后的挣扎：「学姐是不是累了呢？要不要到楼下休息空间休息一下……？如果今天我做错了什么的话学姐可以──」

「小帆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学姐打断了我的同时，向前踏出了脚步──回到了护栏旁，以背影对着我，「所以我必须接受呼唤，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明白吗？外星人在呼唤我，就在今晚──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可是，学姐──」

「小帆。」

学姐以简单的、对我的称谓再度打断了我的话语──同时，转身回首，带着温柔的微笑看向了我。

「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名字的。钟宇帆──『钟情于向宇宙起航的扬帆』──我一直都是这么解释你的名字……所以，正因如此──我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你则必须留下来……明白吗？」

「……」

我没有任何回应，沉默着又一次把兜帽帽缘往下拉──

我的眼角在最后瞟到了学姐冷咧地沉下嘴角，别过视线的模样。

可即使如此，她的声音仍清楚地传入了我的耳中、脑中：「这样吧……如果今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我们就一起回去吧。所以，现在就请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小帆──你到楼下休息空间去等我，等不到就自己回去吧。」

「等不到我会去找妳的。」

「……」

「我会不断去找妳──直到找到妳为止，学姐。」

我留下了这句话，扭过头，跑了出去──实际上，我并不明白学姐是在说什么，也不明白学姐今天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简单地将之理解为了「学姐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意思，既没有去思考其背后可能的理由，亦未能察觉出任何学姐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

我下意识地作出了上述的回应，也下意识地逃走了。我的潜意识也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我主观上没能察觉的事情，从而驱使了我现在的行动──所以，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按下了升降机往下的按钮，准备依学姐所说的到楼下休息空间去等她。

理所当然地，我潜意识里在这时候也早有预感──我可能再也等不到学姐的出现了。

叮。

升降机门扉向左右隆隆打开，于升降机等候间出入口的透明自动门的彼方，休息空间的景像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可是我的双眼内已经没有再映出任何对我来说的实际之物，因为再怎么说──

我始终是诞生于漆黑一片的星空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