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又过了一天──
很平凡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又过了一天,来到了2026年9月9日周三。
在昨天的中午往后的剩余时间内,祝同学都没有打电话给我──即表示,她说的帮忙调查并不顺利。当然,这才第一天也没什么好心急的,但毕竟只是让应该是教职员之一的新闻部顾问老师去问其他教职员关于钟同学的事,没有成果的话就是说什么都没问出来。就跟钟同学的同班同学一样──恐怕老师方面,也是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
反正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抱太大期待──
没有期待,就没有伤害。
现在,我已经穿好了校服,坐在了饭桌前──缓慢且悠闲地享用着瞳姐为我准备的早餐。
今天小兔她并没有早起,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吃早餐。而瞳姐则是一如既往地站在了一旁,脸上挂着一副像是在守望着主人般的、温柔且亲切的笑容──也不是什么「像是」,从立场上来说她确实是在守望主人。
「少爷,我听大小姐她说……」
在这安静悠闲惬意的氛围中,瞳姐也宁静地开口、提出了话题。
「少爷你好像在自己一个人调查事件,在少爷学校里发生的事件……还说按少爷的性格是肯定不会中途放弃的──大小姐这么说。」
「……」
我过去的表现有显得我是个这么能坚持这么有恒心,不会半途而废的人吗?确实我这次没打算中途放弃,可如果能有很大机会放弃的时候,我是会很干脆地放弃的那种人──没有为什么,嫌麻烦是人的天性。
问题就在于──
这次事件也确实是在放弃的机会多得是的情况下,我选择了继续调查──一边抱怨着这真麻烦,一边作出了这样的选择。
「所以……其实我是想向少爷你确认──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毕竟最近这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少爷一起去调查各种事件的。」
「……」
我还是没有反应──这是因为这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很留心地去听瞳姐在说什么,所以导致没能即时反应过来。
当我过了快超过十秒才注意到,瞳姐说要帮忙的时候──
「咦……?这可以吗?」我放下了筷子,暂停了早餐的用餐动作的同时,看向了瞳姐,「小兔她不是不接这次的委托……」
「大小姐不接委托和我帮忙少爷进行调查是两码子事喔,少爷。」
「是么。」
果然,瞳姐就是会这么说──
总是尽她最大的努力当好月兔侦探事务所的女仆的瞳姐,自然会这么说。我对此当然并非只有「是么」这淡淡的两字,而是无尽的感激──可也正因如此,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都被动地活在他人的好意当中。就跟之前的千里一样。然而,我就连主动去接受或者拒绝这些好意都不是很擅长──想来,这样的自己确实完全没有资格去教训那个能主动表达自己想法和感情的千里,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恐怕没有。
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瞳姐对我释出的这份「愿意帮我」的好意。
我──
「这次事件……主要负责的是一家叫做『断罪会』的侦探社。」
我只能先顾左右而言他──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我想说什么、表达什么。
「我总觉得……他们本身就很可疑。」
我继续着这样的说话节奏、说话调子──仍然看不到出口、看不到方向。
「他们和富豪苍家之间的关系──也许是、这次事件的关键……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直觉如此。」
我仍然在摸索着──明明连去看地面的心情都没有,却在尝试寻找着陆点。
就连我自己也对自己这支吾其词的态度快看不下去了──
可我仍没有示出任何要积极修正轨道的意思,继续这个调子:「所以说,断罪会一定有问题……我知道他们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感觉──」
「那,我就去帮少爷调查吧──关于断罪会和苍家之间的关系。」
「啊……」
我发出小声惊呼的同时,又一次看向了瞳姐──她没有任何变化,仍是那副亲切温柔的笑容,仍是那个可靠的瞳姐。一直在变化,却又一直原地踏步的,只有我自己。
没有变化,但能持续前进的其他人。
一直变化,却永远原地踏步的我。
「嗯?请问怎么了吗,少爷?」
「啊,不……没什么。那就拜托瞳姐了。」
我如往常一样──自然地、没有任何迟疑地,把调查的责任交给了瞳姐。所有人都在行动,但感觉只有我──一直都处于被动的状态。我开始思考起来──我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做什么?又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同时,继续享用起了早餐。
我知道我是想太多了,也明白,会做正确事情的人,比起无谓的烦恼,更优先去行动、去做应该做的事情──这个道理。但我就是这个性格,没有办法。我想,这也是我这个一般人和天才之间的决定性差距──不在能力方面,在更根源的人生处事态度上、以及意志力上。
虽然在能力方面实际上也很大差距就是了。
「那,我去上学了……」
在吃完早餐后──我背起了自己的斜肩袋,准备走向家门口。
这时──
「请加油,少爷。」
从身后传来了──瞳姐给我打气的声音。
我回首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张亲切而又温暖的、女仆式的笑容,这给予了我很大的勇气、很大的自信。也许有人会觉得我这种性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恢复勇气和自信,但──瞳姐不一样,唯独瞳姐是特别的。她作为这个家的女仆,同时也作为在侦探业方面的前辈,更作为这个家里比我年长的异性──一直以来、无时无刻都在充当着我这弱小消极心灵的精神支柱,自从她来到这个家里来那天起,一直都。
所以──
「谢谢妳,瞳姐。」
我仍然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且什么语气都没有地平淡回应了这一句,接着走出了家门,踏上了上学之路。
‧●‧
曾经在现场,有人指责过我──说我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说我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我这种态度对事件和对当事人都是一种失礼、一种侮辱、甚至是亵渎。
也许,确实是这样。因为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无论是遇上何种事件、何种谜团、何种困局,我脸上永远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我的神经到底是什么构造的?然而,若真要我说,我实际上也只是装作淡定而已──我也会紧张、我也会慌、我也会生气,只是不容易显露于表情上罢了。我在每次事件中都总是无能为力,没有任何贡献的结果正正是我内心实际上只是一团糟的体现──我不知所措、无所适从,总是要在收到自己妹妹的指令后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也就是说,简单来说──我一直在依赖小兔,依赖瞳姐,依赖其他很多很多的人。
我想要摆脱这样的依赖,可好像却适得其反──
「『依赖』、和『信赖』──往往只有、一纸之隔,闪师傅。」
再次在听了我的烦恼后给出意见──
小憩时间,坐在我斜右前方座位上的风铃,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地说出了这句话。那没有表情的程度就连我也要甘拜下风──
「问题就在于,我搞不懂这两者到底差在了哪里。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依赖变成信赖……」
「我觉得,应该在于、你自己有没有、『值得他人信赖』的、地方。」
「值得他人信赖……」
我略有点惊讶──
因为风铃精准地说出了,至今我一直没注意到的、但又非常简单的──道理。一直处于我盲区的简单道理。
「嗯。」
风铃点了点头──
她仍面无表情地直盯着我看:「能够、互相信赖、的人,才有资格、互相依赖。闪师傅,你可以照照、镜子,想清楚──自己是否有、值得他人信赖并依赖的、可靠之处。」
「我想这并不是照镜子就能想通的事……」
「是吗?我听说、很多人有烦恼、的时候,都会、照镜子。」
照镜子──
这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挺有效的,毕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傻笑,也会不知不觉间开心起来──总是会听说这样的事情。但我照镜子,只会看见一副像是世界末日了似的、永远没有活力的脸,再怎么照都提不起劲来。
「我会找到、更好的方法。」
风铃微抬着头──
仿佛在思考什么。
「让闪师傅、也能集中精力、独自一人思考烦恼的、好方法……」
「啊,不用了不用了,妳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我连忙阻止了对方──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是在阻止对方的什么──但总之,我选择了拦截风铃的好意。
(真是的……根本不知道谁才是谁的师傅。)
我怀揣着这略微自嘲的心境,二话不说地站了起身──
「闪师傅?」
「干坐着也没用,我出去打个电话。」
从昨天起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祝同学向我报告她的调查成果。不知为何我对这件事异常地在意,导致昨天下午和今早暂时所有上过的课都没怎么把授课内容听进去;明明平常事件中小兔有什么暂不告人的想法我都没在意成这样,可见现在的我是多么失常。
我决定──我先主动打电话去问。为了作出这个实际上根本没什么的决定,我居然烦恼到了现在,并且在听了风铃的意见后才下定了决心──
若祝同学知道了我这样的心境,怕是又要取笑我吧,搞不好还会将我写进杂志里,对我进行有的没的口诛笔伐──草,我把祝同学想成什么大恶人了?
(说到写进杂志里……小兔她也有一项、能够把刑事案件的任何细节在不经任何人同意的情况下公开到任何本地公众媒体上的特权。)
无论什么时候都觉得这特权也太疯狂了──我边漫不经心地回想起小兔的特权,边拉开了课室的门板,来到了走廊上。
没想到,和祝同学的首通电话,是由我主动打的──
「……」
我拿出手机,找到祝同学的号码并拨出通话后,把手机移向了耳边──
铃声响不到两次,对方就接通了。
『喂喂,闪学长──怎么了?闪学长居然会主动打电话过来,这件事还真是令人惊奇呢!』
传来了──祝同学充满了活力的声音。
『今天吹的这是什么风?哎呀,我好开心喔!闪学长给我打电话了,我好开心好开心喔!』
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假──
虽然这不是就连内心都充满虚假的我有资格作出的指责。
「哦……祝同学。」
『怎么了怎么了,闪学长?』
别我叫妳一声就如此强烈地作出反应,这样我很难打开话题。
「我只是在想──妳们新闻部调查得怎么样了……关于钟同学家教的事。」
『啊?特意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谈这个?』
要不然妳以为要谈哪个──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总觉得会被对方反嘲讽一句。我好像有点把祝同学当成某种小兔的分身了。
通话的另一方稍微沉默了下来──
「喂?」
『啊,抱歉。』在我催促的呼叫声下,祝同学忽然道了歉,声音比刚才稍微少了点活力,『我在想该怎么向闪学长交代,所以一时沉默了……嗯──该怎么说好呢……』
「妳这说法……情况不理想吗?」
『也不是完全不理想,应该说──暂时还不能用理不理想来衡量?至少,确实查到了有那么一个教员,据说正负责担任特殊学生的家庭教师职务。也知道了该教员的名字和联络资讯。』
这调查进度远比我想象中理想得多了──我本以为,新闻部根本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祝同学才会一直没有联络我。
我小看祝同学、小看新闻部了──
「这成果不是已经很足够了?没想到妳们新闻部还真有两把刷子,才一天不到的时间就查到这个地步了。」
『嗯……?闪学长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这是我真心实意的称赞。」
而且──
任谁听了刚才祝同学作出的报告,都应该会觉得这个调查成果是很出色的──根本找不到任何挖苦的余地。
『如果说这是闪学长真心实意的称赞,那就表示──闪学长果然还是很天真呢。乐天派?乐天过头了那种。』
「哈?」
我真心实意地称赞妳──妳却反过来嘲讽我是什么意思?我气得腕部发抖,差点就要挂断通话了──可基于我的人设,我还是忍住了,把自己怒火压抑到除了上述那一声就说不出半句话的程度。
重点是──乐天派这个词和我的人设完全相反,祝同学是怎么会想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
『别误会了喔,闪学长。乐天派也并非什么不好的事情──保持乐天、乐观心态去调查各种事件,也更容易得到好结果吧?』
「妳这替自己找圆场的方式太直接了点……」
『我这不是在替我自己找圆场,而是在替闪学长喔?』
拜托妳别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我已经不耐烦得要把眼前的墙壁给轰烂了。
『总之……我会说明的,关于暂时的调查成果。所以午休时间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嗯,可以啊。就到妳们新闻部的活动室──」
『啊,这个不行。』祝同学打断了我的提议,『我希望──闪学长第一次来我们活动室,是手持「社团加入申请表」,决定加入我们的时候……』
「……」
看来──祝同学对于让我加入新闻部的执念远超我的想象,毕竟会在这种无谓的地方秉持着奇怪的原则,真是个麻烦家伙。
(啊不……是我太过缺乏这方面的感性了吗。)
似乎因为我没有反应──
『嗯?怎么了,闪学长?』
「啊……不。那,我们到食堂见面吧。」我重新作出了提议。
『好啊。不过要早点,要不然会很多人。』
「嗯,一到午休时间就直接过去吧。在门口等?」
『好。其实闪学长可以先找座位,毕竟3年级的楼层离食堂比较近。』
「嗯……」
于是──我们约定好了到食堂,再次进行情报的交换。说是情报交换,这次也同样只是我单方面地接收来自祝同学的情报而已──我自己什么都查不出来。我想起了,一向都不用出门亲自调查的、小兔作为侦探的立场──她的洞察力、她的推理、甚至是她的直觉,是使她成为了SSS级名侦探的最大原因,即使不需要调查也是SSS级。
(推理……吗。)
如果我也能像小兔那样推理就好了。可正如各位所见,我直到昨天被祝同学提醒,都没考虑过「钟同学可能是苍家养子」的可能性──别说达到小兔的高度了,我就连和我同校的、比我还小的、没有任何才能认证的新闻部部长的水平都达不到。
而小兔她却说──相信我有成为SSS级名侦探的潜质。
这果然只是彻头彻尾的妄想而已──小兔她作为我的家人、我的肉亲,对我所抱持的、不切实际的妄想。只因我和她有血缘关系,就认为我也能跟她一样──说到底,即使是兄弟姐妹,也是会有优秀的、以及劣品的差别,方形成更鲜烈的关系对比。
我收起已挂断了通话的手机,同时回到了课室里,等待起了午休时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