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个时候,以「摄影棚的话应该是全绿,而不是全白」之类的话语进行吐槽就只是一种极度破坏气氛、不解风情的行为。
因为──
任谁看了这过于纯白的房间,都会不禁被它的「空白」感所吸引住。
比起拍电影时绿色背景更方便合成的理由──
在看到眼前的白色空间时,我首先想到的是──
在纯白的画布上描绘幻想的画家。
又或者──在白色稿纸上、白色打印纸上编织故事的漫画家和小说家。
抑或是──
从一开始只有白色的背景,逐渐被填入轮廓、涂满色彩、并形成连续的平面动画。
白色,是包含了光谱中所有颜色光的颜色。
我们常用「一张白纸」来形容一个纯洁无瑕的人。
能容纳一切的白。
所以,在使用摄影棚这个词语来形容这个房间时,我的印象是──
这是个能直接将脑海里无限的幻想投影到这片空白的、容许幻想具现化为现实的房间。此刻,两眼直视着这片白色的我,心里也不禁浮现起许多许多的色彩、映像、以及有如走马灯的幻想──仿佛,一个完整的、色彩缤纷的世界,就要直接涌现于我的眼前,填满这房间的每一寸空白处,并将我吞噬。
「不惜翘课来到这里看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房间──真好奇你此刻的感想。」
忽然──
一把女性的声音。从没听过的、听起来很自信的、陌生女性声音──从我的身后,自离我不远的身后,传来。
(糟糕……!)
由于进来这房间后对眼前的纯白太过忘我,忘记要关门并锁门(虽然实际上这个行为应该没什么意义,毕竟这个房间除了白板空无一物,根本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即使躲白板背后白板的下半部份完全是暴露的)──我一惊一乍地迅速转过身,朝向了声音传来的门口方向。
一名陌生女性站在了门口处。
不,若单说外观的话,这名女性我并非第一次看见,也知道她至少在这间学校里使用的名字──
因为她就是,之前祝同学给我看的照片上有拍到的──据说名为红瑰丽的本校注册女教师。
染了一头深红、右侧低马尾的发型,锐利的眼神,像是外国人般有棱角感的脸部轮廓、但同时又蕴含亚洲人柔和感的五官长相,以及身穿教员制服的身姿──一切的一切都和照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是本校一般学部高中3年级的学生,同时也是月兔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代理人──绍星闪先生,没错吧?」
女性──
红瑰丽老师──红小姐以沉着冷静的口吻道出了我的情报。
姑且,她有向我作出「没错吧」的确认──那听起来完全只是一种形式上、礼貌上的顺便而已。
「我……」
「我看──现阶段你对我的认知,应该只有『我在这家学校担当苍星瑶和钟宇帆的家庭教师』这点程度而已……没错吧?」
确实只有这点程度。
那即是说──眼前这位红小姐的身份远不止这点程度?
红小姐看我没有反应,摆了摆手──
「怎么?我没有料想过你是个哑巴啊,同学。是我的提问方式太过失礼了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是抱歉。毕竟──在作为这个身份行动时,我总是会忘了应尽之礼仪的基本……」
(在作为这个身份行动时……?)
果然这个人──
这位很有可能与苍家之间存在某种关系的红小姐,并非只是在这家学校当家庭教师这么简单?
那到底是……
「当然,前提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值得我尽礼仪的人物。但──作为一名学生,于上课时间翘课跑到这种地方来,这种行为真是不敢恭维啊。」
红小姐继续自说自话──
现在她所说的所有这些话语,像是在正式与我交流前,事先筑起多道防线并布置对她更有优势的局面般,而非真正的、直接对我发起攻势。先下手为强──大概只是基于这样的念头才作出上述所有发言,红小姐以非常自信且攻击性的姿态进入了防守态势。
我──
「这么说的红小姐……不也几乎都不回校上班么?」
我作出了廉价的反击性挑拨。
红小姐脸上表情依旧没有变化──取而代之,则是双臂环抱起于胸前,摆出了自信的站姿:「我确实不在本校校园范围内上班。但你应该也知道──我是『特殊学生家庭教师』,我所做的工作完全对得起这个职衔名称,问心无愧。」
看来──
红小姐是一个非常有自信的人,异常有自信的人──那份自信使得现在的她完全不会示出任何弱点、任何破绽、任何动摇。
「这么说吧──」
像是要乘胜追击──
红小姐仍然没有理会我此刻到底有多少想法于脑海中打转,继续着她的回合、她的节奏──
「月兔侦探事务所的绍先生,你不需要想着如何反击我这些单方面的说辞──这样对你今天的目的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帮助。你直接开门见山吧,你应该有能直接开门见山的话题和问题──只不过,我也有权选择是否回答。」
「……」
彻底被红小姐吃住势头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擅自闯进别人社团活动室的是我,想要得到情报的也是我──我完全处于被动的立场上。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开门见山地问了──」
「好,请吧。」
「钟同学──钟宇帆同学他,是苍家的养子吗?」
听了我的问题后──
仍站在门口的红小姐仍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不为所动。
脸上一派从容──看来我的问题对她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她的嘴角甚至微微扬起,「原来如此……」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说了这四字。
我只能沉默,等待对方的回应──
「绍先生你的认知还只是这样而已吗。」
结果──
还是居高临下的态势。
「这样而已是指……」
「钟宇帆的存在确实是『事件』中最大的谜团吧。不过,没所谓──如果你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让你亲自去问那孩子吧。」
「那孩子──」
「就是钟宇帆。」红小姐立即断言道。
我略有点看不清楚话题的方向──为什么?至今几乎没有任何同班同学和教师知道钟同学的家庭背景和详细联络资讯,这说明其背后可能存在的「苍家」将他隐藏得很好。可现在,红小姐却说──让我亲自去和他见面?
「绍先生看起来好像对我的这个决定颇感疑惑的样子?」
「……」
「『事发』当天,你已经和那孩子相处过一段时间──事到如今让你再和他见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事件』早就结束了。」
「早就结束……」
「是的,早就已经结束、落幕。就像已经不剩任何东西的这间空活动室一样。」
说着这句话──
红小姐终于动起了身子,进到了这天文社活动室的范围内,从我身前经过──最后,以右上角开了扇小窗的那面白色墙为背景,站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这过于一目了然的空房间莫名地增强了红小姐这句话的说服力和气势──我顿然有这种感觉。
「……这间活动室──是最近才空下来的吗?」
「才不是。」
红小姐摇了摇头──
「这事瞒着你也没什么意思。这间活动室──天文社的活动室从一开始就是空的。这间活动室不需要任何东西,除了墙角处那同样为白色的白板可能还有点用处──其他所有东西都是没必要的。」
「就连座椅都不需要?」
「不需要。」
「那我实在想不明白──要这间活动室做什么。」我提出此刻我必然会有的疑问,「苍同学和钟同学作为天文社成员在这里都做了什么,而妳定期回校来到这里又是为了做什么──在这个除了虚空和白色就什么都没有的活动室里……」
「……」
红小姐稍微沉默了下来──
并不像是在思考如何回答我的疑问,因为此刻的她那副略有点根本不在乎我说了什么似的、冷淡而又无聊的表情更多地像在指责我「你都在说些什么」般。
「看来──包括天文社在内,果然绍先生你对那孩子有很大的误解。」
「误解……」
「实话实说,事到如今──作为为苍家工作多年、作为陪伴在那孩子身边多年的人来说,事情又一次结束了的现在,像你这样的局外人做再多的事情说出再多的话语都改变不了任何根本性的问题。明白吗?我再强调一遍──『事件』已经结束了,你们月兔侦探事务所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哪怕你们把连那孩子都不知道的真相告诉他,也肯定改变不了。」
「哎……?」
什么意思……?作为陪伴在那孩子身边多年的人──这是指红小姐家庭教师的身份吗?连那孩子也不知道的真相又是什么?钟同学难道知道些什么,但同时又不知道些什么?那个界限又在哪里?
此刻──
我才顿时有了──自己根本什么不知道的实感。
「看绍先生的表情,似乎有很多事情你都还了无头绪的样子。」
「这……」
我绞起脑汁,想要找出能反击对方的方法──
「妳……红小姐说得好像对这次事件真相瞭若指掌,且还完全不重要的样子──那既然这样的话,妳就直接告诉我又何妨?」
「以我个人的立场是无所谓,但以苍家的立场──甚至以你自己的立场都不太恰当吧,绍先生。」
「这怎么说?」
「再怎么说,你也是个侦探吧?侦探的话就自己去搜集情报,并构筑起真相,而不是等别人把真相喂到嘴边──明白吗?如果绍先生你真的是个侦探,那你要求我直接说出真相的行为就是不正确的。」
不正确──
她并没有明确拒绝我的要求──而是从我的身份出发,指责我的要求不正确。
这对我很有效──
对这个时候的我──
对由于小兔最初不肯接委托而产生了不得不一个人面对的责任感的、这个时候的我──很有效。
「……我明白了。」
所以,我这么回应了。
我看见──
红小姐的嘴角、登时扬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你就去问钟宇帆那孩子吧──你今天来到这里,应该也是为了找到自开学日以来就没来上学的那孩子,没错吧?好啊,绍先生,就让你去见他,让你去尽情和他对话──反正,也改变不了什么。」
从刚才起,红小姐就一直在强调什么都改变不了、事件已经结束之类的。这到底是为什么?若失踪了的那位最重要当事人──苍星瑶同学一天还没找到,就不能说事件已经结束了才对。
难道说已经找到了吗?只是苍同学也跟钟同学一样不常上学,加上肯定有苍家方面对消息传播的管控,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都没发现苍同学有可能已经被找到或者自己回家了,还一个人傻傻的想要继续深究进去。
不过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本来我就觉得这事件有种强烈的「苍家自导自演」味道,所以我会认为所谓「事件结束了」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在,如果说红小姐指责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说法也跟自导自演有关的话那就解释得通了──因为这表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事件,所以也无从解决,自然也改变不了什么。
综上所述,在这里我也无谓再多说半句,以免节外生枝。
正如红小姐所说──我今天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归根究底是因为我一开始想找钟同学找不到才不得不绕远路导致的结果。既然红小姐愿意把钟同学的地址告诉我,让我去见他,那我现在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也不会去考虑对方是否会借此机会布置陷阱或者圈套的可能性,因为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
于是,我顺利地得到了钟同学的住家地址──从红小姐的口中、得到了。
我二话不说,立即出发前往了──
就像个负起责任的、侦探那样。
‧●‧
钟同学所居住的地方,是天河未来都市上层区域接近中心地段的一处高级住宅区。
这里高级高寓住宅大楼林立,有独立的公园、球场、图书馆、大型百货店和超市等必要设施和建筑,当然也设有大型公共交通驿站──我在这里的总站下了巴士后,徒步前往据说为钟同学所居住的苍蓝园第五座大楼。
苍蓝园的高级公寓楼据说每座都自带餐厅、游泳池和私营电影院,也设有简单的日用品店,居民基本不需要出门就可自给自足──在这个网购快递已经非常方便的时代,我其实一直挺怀疑这种模式的必要性,但仔细想想若居住的地方附近都有种自家般的安心感和惬意感的话,死宅也会更愿意出门吧。
当然前提是──
得有钱住这种地方。这种每座自给自足的模式根本难以营利,完全就是服务有钱人的玩意──这里的管理费怕是非常贵,而且可能还有很多更高级的设施和服务都是要交某种定期定额会费才能享用吧,就是这么个营运模式。
也许不只是高级住宅区,其他一般住宅区也是差不多的营运模式和环境──但由于我根本没在任何正常住宅区居住过所以才产生了上述的印象。这么一想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活环境真是特殊得不能再更特殊了,比起所谓的有钱人都要来得更加特别,根本没有资格说有钱人怎么怎么样。而且,广义上来说──月兔侦探事务所也应该是被归类为有钱人的范畴吧。
扯远了。
我走了一会儿,总算在快下午4点左右的时候,抵达了苍蓝园第五座大楼的正门口处──
这是一座20层的高楼,以高级住宅群的需求来说不知道算高还是算矮──总之,我不是这里的住户,所以无法直接进入,唯有先从正门旁的对讲机尝试联络大楼住户,让对方发送允许开门的指令后,再由入口大堂的保安人员作最后确认,算是很传统的方式。
我往那数字按键和英文字母按键完备的对讲机键盘上分别按下了数字16和字母IIO──16是居住的楼层,IIO则是单位门牌,最后则按下呼叫键。
同时,拿起话筒,移向自己的耳边──
拨号声重复了个3遍左右后──
接通了。
『喂?请问您是哪位?』
钟同学的声音理所当然地传来──那过于理所当然,以致于我此刻并没有什么特别感想。但一想到我为了再一次听到这把声音、再一次和这把声音的主人见面,而折腾了3天,或多或少也有点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才3天没见面而已,说怀念也太过夸张了点。
但──
真的──
「好久不见了,钟同学。」
无论是钟同学──
还是失踪者本人的苍同学──
都一直有种非常遥远、难以捕捉的感觉──仿佛外星人一样。所以这里我不禁说出了这句话。
『咦?这──这把声音……是闪学长!?怎么会──我应该从没把我的居住地址告诉过学长,以及任何我不信任的人!你是──闪学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红瑰丽老师告诉我的。」
『哎?嗯……原来是这样……』
钟同学嘴上这么说──
可我总觉得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对我的说法很信服──他是觉得红小姐是不会说的吗?我个人在今天之前实也没抱太大期望能向任何人问出钟同学的联络资讯,所以可能真是这样吧。
我仰望起了大楼:「钟同学,现在我想和你见面──和你谈谈。」
『谈谈……?事到如今──闪学长还有什么想要谈?』
「当然是关于你的学姐──苍同学的事情,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
『……』
「所以,可以给我开门吗?」
『啊,可以是可以──但……我得准备一下!』钟同学的声音略显紧张焦急,『所以请闪学长先在楼下随便晃悠个──5分钟左右吧!5分钟,5分钟足够我准备好我应该准备的事情!』
「明白了。」
『那我现在给闪学长开门──啊,你现在可以把通话挂上了。』
我按对方所说把话筒挂回到对讲机上──
接着,来到了那透明的钢化玻璃双扇正门前,一手紧握在其中一扇的握柄上──拉,还是拉不动。
只见,门另一边于入口大堂内其中一个此前一直站着和同事聊天的保安员,急忙回到一似乎是他本身工作岗位的柜台前,按下了什么按键──
咔。
眼前我正握紧门柄的门传来了什么松开了似的声音,我随即用力一拉──总算拉开了正门,正式进到了苍蓝园第五座大楼的室内范围。
(晃悠5分钟……)
这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什么都不去思考、不去想,无所事事地打发5分钟的时间──只要不被当成某种可疑人物,就不是什么难事。
关于接下来该跟钟同学说什么、问他什么──
我在来这里的路途上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我只需要整顿心神,准备好迎接3天没见的钟同学就可以了──
准备迎接这位──
热爱外星人的、不常上学的、同时可能和苍家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关系的──钟宇帆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