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种子咖啡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五上午，凉爽的秋风吹动着咖啡馆门前的招牌，将校园小径上的鲜红色落叶吹到一边，执著正忙着收拾他的背包，他先把早晨匆匆忙忙揣在口袋里的银行卡放入钱包，然后把速写本啊铅笔啊之类的东西统统塞了进去，最后拉上拉链。
没错，今天上午的第一节课就是伏见老师的美术课，而且现在他要赶紧到校门口集合了。
“不知道那里现在还卖不卖早餐。”
执著感到有些饿，因为今天早晨他只喝了一杯芦荟味的酸奶。然而过会儿他们就要和老师一起徒步到咖啡馆，他背着背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美术教室。
“好了，人都到齐了吧？”
伏见老师问了问大家，今天的他穿着一件印有奇怪图案的卫衣，还有一条宽松的布满口袋的垮裤，更显眼的是那一双长鞋舌的休闲鞋，看起来“潮”极了，而且戴着一副飞行员墨镜显得酷酷的，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位“严肃的”老师。
“总共十一个人，都来齐了，老师。”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戴着贝雷帽的女生回答，她就是现在的美术课代表——宇佐美知弦。
“Okay，出发了！”
伏见老师击了两下掌，这一队算上老师也只有十二个人的“观光团”朝着附近的商业街前进。
他们沿着马路边的人行道一直向前走，在经过两个红绿灯之后，一座优雅的小型现代广场出现在眼前，一些藤制桌椅还有遮阳伞被随意地摆放在广场的各个位置，因为是工作日，所以这里的人比较少，一只黑色的猫趴在藤椅上打盹儿，但是它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便立刻起身，随后跳下藤椅，快步地蹿进附近的一家服装店里去了。
“老师，是那一家吗？”另一位男同学用手指向最东边的一家店铺。
“没错，就是那里，你们都快过去吧，这家咖啡馆的艺术够你们琢磨一上午的了。”
伏见老师摘下太阳镜，然后环视了一圈，接着带领他们走向那家咖啡厅。
“老师，别的店铺看起来也很不错唷，我们可以过去看看吗？”
另一位女同学有些兴奋地看着旁边的一家小型书店，在窗口里面有摆放推荐的书刊，今天的好像是瓦尔特·司各特的《艾凡赫》。
“不行。”伏见老师摇了摇头。
“为什么啊，老师？！明明别的店铺也很好看啊，为什么偏偏就要去那家名不经传的咖啡馆呢？！”那个女生不解地问。
“为了防止你们到处乱跑，谁知道你们之间有哪些人容易迷路呢。”伏见老师向她解释。
“老师，不会的啦，这里又不是大型商场，我们只不过在这里的其他店铺看看而已。”
“是啊，老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两个女生都开始请求老师的批准，这使得其他学生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唉…那好吧，你们可以去别的店铺参观，只是千万别走丢了。还有，至少要画一页的静物速写哦，这是今天的课堂作业，别光顾着玩儿。”伏见老师无奈地答应了。
“Yes，作战成功！谢谢伏见老师！”两个女生高兴地互相击掌，其他的学生们也挺高兴。
“好，都别忘了在11点之前回到这里集合哦，现在你们可以解散了。”伏见老师宣布道。
美术课上的同学们都四散开来，有的走进了旁边的服装店、有的站在小型书店的橱窗前、还有的干脆就坐在藤椅上仰望蓝天。……
“为什么要叫‘种子咖啡馆’呢？”
执著盯着咖啡馆门前的招牌愣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通；他看了看身边的伏见老师，只见他正在看手机上的简讯，之后放回口袋里，立刻快步走向别处。
“老师，你不和我一起去吗？”执著疑惑地问。
“啊哈，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急事，呃…刚刚收到一个朋友的讯息，我要先去找她，就在这附近。”伏见老师不好意思地说。
“她？”执著感到很疑惑。
“噗嗤…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他回过头来，随即给了执著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哦…那…我先去咯。”执著指了指店门。
“Okay，别忘了十一点之前出来。”伏见老师再次提醒他，然后离开了。
“真是个奇怪的美术老师。”执著嘟囔着，他抬头看了看招牌，上面用意大利语写着“Semi di Caffè”。
“叮呤呤…”执著拉开店门，安装在上方的金属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提醒里面的店员有顾客的到来。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站在吧台前的女店员转过身来，手里还握着一块抹布。
“啊…呃…请问现在还提供早餐吗？”执著有些紧张，毕竟他并不常来这种地方。
“是的，现在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依照店长的规定现在依然提供早餐。”女店员望了望墙上的一块黑板，上面草草地写着一个用餐时间表。
“你们的店长有那么严格吗？”执著问。
“也并不是啦，只是做个参考而已，不过店长对顾客还是蛮用心的，毕竟为了保证每一位顾客都能在这里享受简短的用餐时光嘛。”女店员解释道。
“是吗，真是位负责任的店长。”执著说。
“喏，听到摩托的声音没有？店长出去溜达完回来了。”女店员指了指门外，执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戴着银色头盔，穿着一件深色皮夹克的男子正从摩托车上下来。
说实话，执著对这辆摩托还有它的声音有些印象，不过他有些想不起来为什么了。
“Salve（意大利语：你好），朋友！还记得我吗？”那个男子进门后摘下头盔，笑着向执著打招呼。
“天哪！您是…那一次我的摩托在路边‘抛锚’的时候，帮我修好了的…噢，对不起，我忘记留下您的名字了。”执著感到又兴奋又苦恼，前年冬天的回忆在脑中闪过，他只能隐隐约约记得在大雪纷飞的路边冻得发紫的双手，一阵特别的引擎声，还有沾满雪花的宽大肩膀。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男子伸出右手，晒黑的脸庞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黑色的眼瞳激动地看着执著。
“È un piacere rivederla!（意大利语：我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执著和他握手，
“喔，Piacere!（我也是），你现在会说意大利语了。”男子感到惊讶又亲切。
“只会说一点点而已啦，而且是寒假去意大利旅游的时候临时补习的。”执著解释道。
“哈哈，原来是这样。对了，你吃过早饭了吗？”男子问。
“还没呢。”执著这才想起来他还要赶紧解决早餐的问题。
“跟我来。”男子说，并走向咖啡馆后面的过道。
“蛯沢小姐，这位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情麻烦请到休息室来找我，好吗？”男子对女服务生说。
“好的，店长。”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随后继续工作了。
执著跟着店长穿过挂满钢笔画的走廊，来到休息室的门前，整个走廊里都弥漫着披萨还有咖啡的香气。
“你先进去，我去厨房拿一些食物过来。”店长帮他把门打开后，就去厨房拿食物了。
执著进入休息室，房间既宽敞又很现代，没有沙发，倒是有一张简易的床，还有一张中等大小的金属餐桌和四把木椅，透过被木质百叶窗覆盖的巨大玻璃墙面可以看到蔚蓝色的太平洋。
“怎么样，这里不错吧？”店长推来一个手推车，上面放了两副金属餐具、一大盘披萨、一份芝士肉圆焗饭、一扎混合果汁还有两杯香浓的有着漂亮拉花的卡布奇诺。
“哇，你准备了这么多？！”执著惊讶地盯着手推车上的美食。
“还好啦，因为我吃得多嘛。”店长笑着说，并把美食挨个放在餐桌上。
“那么，开饭吧。”店长坐在木椅上，活动了一下脖子。
“好，我开动了。”执著拿起餐具，大口地吃着芝士焗饭。
“哇，好好吃！”执著好不容易将一大口饭吞咽了下去，然后对眼前的芝士焗饭赞不绝口。
“哦，是吗？我倒是觉得酱汁少了一点不是很入味呢。”店长不好意思地说，并用手抓了一块披萨，浓厚的乳酪拉出很长的细丝。
“你太谦虚了。”执著说。
“我不是专业厨师，这些也只是家常便饭而已。”店长说着，铁盘里的披萨早已消失不见。
“实在不好意思，我一直都没有做自我介绍。”店长放下手中的刀叉，并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的意大利名字叫Ferraro·Beniamino（菲拉罗·本尼亚米诺），你可以直接叫我‘Ben’就行了，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铃木，来日本前在网上找的名字。”Ben把餐盘收拾到旁边的餐车上，然后回到座位上，端起咖啡杯小酌了一口。
“我的名字叫山崎执著，或者你也可以叫我Shohn，那是我的英文名字，也许对你来说好记一些吧。”执著也喝了一口咖啡，要不是因为Ben做的卡布奇诺实在又好喝又漂亮，他才不会继续喝下去呢，因为他一直都受不了咖啡因的作用。
“我刚才看到走廊里的那些钢笔画，那些是描绘…咖啡豆的生长过程吗？”执著问。
“没错。”Ben说。
“它们是你画的吗？”执著感到很好奇。
“不是，它们是我妻子的作品。”Ben突然变得很严肃，让人感到摸不着头脑。
“哇，你的妻子一定是一位技艺高超的画家。”执著赞赏道。
“是的，可惜她已经不在了。”Ben默默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问的。”执著连忙解释道。
“没关系，我只是…每当想起我的妻子的时候都会很难过。”Ben勉强地笑着。
“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Ben问执著。
“当然了，我很乐意听你分享。”执著说。
“是吗？我…有些惊讶，因为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听我这个已经60岁的老头子念叨着自己的过去。”Ben说。
“我之前在西西里岛生活，我的职业就和我的姓是一样的。”
“嗯…我想想…你是铁匠？”执著想了想，然后回答。
“对，我年轻的时候是一名专门打造金属工具的铁匠，大到农具小到装饰品我都做。有的时候还会有遇到一些外国人，比如这个，就是一位穿黑色西装，拎着皮箱的男子要求我定制的，这个只是完成订单之前的一个模型。”Ben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国际象棋里的棋子“皇后”，在手里把玩着。
“我干活很认真，所以生意还不错，每天都有很多的订单，但是这一切都在我26岁的时候戛然而止。”Ben 放下手里的棋子，并喝了一口混合果汁。
“我所在的村子比较贫穷，虽然如此，我还是坚持做铁匠生意，但是随着许多人去海外或者到比较富裕的北方寻找机会，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随之而然我们一家的生意也就一落千丈。”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执著遗憾地说。
“最后一笔订单是一只金属笔头，由一位美丽的西班牙姑娘订的，她说她用来作画的蘸水笔的笔尖摔坏了，需要一只新的笔头，我就帮她做了，而且几乎是免费的。”
“所以…她之后就成了你的妻子了？”执著说。
“被你猜中了。”Ben笑了起来。
“她的名字叫Sanaa，光滑亮泽的长发，碧绿的双眸很是迷人，古铜色的肌肤是太阳的杰作，她是个典型的西班牙美女；这么说吧，西班牙女子能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那你可真是太幸运了。”执著说。
“是啊，接下来的故事就和那些恋爱小说差不多；经过交谈后，我知道她是最近才搬到我们村子附近的，我们先是经常在一起聊天，我有的时候会请她到附近的咖啡店一起喝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
“当然我也不是盲目地迷恋她，她是位优秀的女子，有文化有教养，为人谦卑善良，连我的父母都非常认可她，所以我就放心地和她交往。”Ben解释道。
“‘外表美丽固然惹人喜爱，但是内心的品格更重要。’我的父母从小就这样教导我，但是我的身边有很多人因为只在乎外表而忽视了另一半的为人，结果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家庭关系忙得焦头烂额。”
“的确如此。”执著说。
“在经过慎重地考虑后，我们决定结婚了，不过在前一天体检完后的晚上Sanaa来找我，很难过地告诉我她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我当然不在乎，因为我爱的是她，不是别的。我也没有多说些花言巧语，只是安慰她，因为我觉得信守婚约就是最好的安慰。”Ben严肃地说。
“你是一位优秀的丈夫。”执著说。
“后来我们有了幸福的婚姻，一直到她53岁因为癌症去世。”Ben伤心地说。
“…”执著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一件很沉重的事。
“其他的事我暂时不想讲了，就到此为止吧。”Ben说。
“谢谢你分享你的经历，很高兴认识你，Ben。”执著说。
“很高兴能和你谈谈，Shohn。”Ben和他握手。
“对了，你愿意再坐一会儿吗？”执著问。
“怎么了？”
“我有些作业需要你的协助。”执著拿出速写本和铅笔。
“呃…我要求的是静物速写，人物速写是下一节课的内容。不过，这个也行吧，你是怎么画出咖啡店店长的？和他认识么？”伏见老师有些疑惑。
“秘密。”执著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