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昴在西服男子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他没能来得及提醒其他人。当他回过神的时候,就剩下他自己了。
不远处坐着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子,还有一瓶酒和两个酒杯,一个斟满了被他拿在手里,另一个空的放在地上。
雷昴并不感觉惊讶,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出任务还带酒?”
雷昴盘腿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上一杯,仰头喝下。
“不够辣喵。”
“你就知足吧。”
黄毛笑起来,
“你就不怕我下毒吗?”
“你如果是那种人的话,那也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喵。”
黄毛摇摇头,重新为自己和雷昴斟上了酒。
“我们多久没像这次一起喝酒了,雷昴?”
“很久吧,久到我都记不清了喵。”
“也没有很久吧?我们毕竟才活了近二十年而已。”
“在那种地方,待一秒我都嫌多,扎克。况且每次和你喝酒都不爽快,记不清也很正常喵。”
扎克看了他一眼,问道:
“为什么?”
“因为每次和你喝酒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的。这最后一次也该按我的来了喵?”
扎克不说话,默默地喝光了杯里的残酒,放下杯子,说道:
“你已经决定了?”
雷昴伸手拿起酒瓶,却发现就已经空了。他叹着气放下酒瓶,回答:
“嗯,抱歉。能放我走吗?我不想动手。”
寒光一闪,雷昴下意识地朝后躺倒,短刀的寒芒在他眼前划过,发丝被利落地切下了几根。
雷昴双手撑地,双腿前蹬,踢了个空。腰部用力,向上一挺站起身来。
面前的扎克的手中握了一把钢刀。
“不行吗?”
雷昴挠了挠头。
“如果你的觉悟只有这点的话,那还是尽早跟我回去吧,也是为了你好。”
雷昴攥了一下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的疼痛让他平静下来。
他缓缓松开手,拔出腰后的两把刀。
“那我只能杀了你了。”
扎克笑了起来。
“这才对,这才像你。”
他将手中的酒杯掷向地面,在酒杯碰撞到地面碎裂的瞬间,两个人动了。
伴随着飞溅的碎片和清脆的响声,三把刀碰撞在了一起。
刀刃不断摩擦,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喷溅出火星。
两人同时松手向后跳去,在空中甩出一把飞刀。
飞刀相碰的瞬间,两人的刀也再次碰撞在一起。
两人舞的是刀光剑影,金鸣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拆了四五十招后雷昴出刀慢了一步,被扎克的单刀抢入进来,急忙后退,但脸还是被划破了。
他用右手食指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舔舐了一下血液,说道:
“你变快了。”
“是你变慢了。如果你的觉悟仅此而已的话,那你是赢不过我的。”
“你记得我们之间的比试吗?”
“当然记得。今天我就在你那全胜的记录上留下唯一的败绩。”
扎克说着前踏一步,逼了上来。
雷昴再次挥动双刀。
这一次,雷昴被彻彻底底地压制住了,只能够一味地抵挡扎克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很快身上就出现了不少的伤口。
扎克的刀越来越快,雷昴也只能节节败退。
瞅准了机会,雷昴隔开扎克的刀,说道:
“别再逼我了,扎克。”
“逼你?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扎克冷笑着,
“是你在逼我才对吧。不把你抓回去的话,死的人就是我了。你知道的吧,我为了活下去可是什么都干得出的。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才劝你乖乖跟我回去的。再问你一句,打算跟我动手的话这点觉悟是不够的!”
扎克用力压下钢刀,刀刃逐渐向雷昴靠近。
雷昴咬牙,双臂瞬间发力,将扎克朝后推去。
雷昴将左手的短刀甩到空中,反手握紧,飞起一脚斜着踢向扎克的脖子。
扎克抬手挡住,雷昴凌空扭身,一刀挥向扎克。
扎克弯腰闪过,抬脚踢向雷昴,雷昴缩腹避过,落在扎克身后一个扫腿扫向他。
扎克跌倒后用手撑住地面,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扭身横斩向雷昴。
雷昴左手隔开,右手短刃直朝扎克面门刺去。
扎克慌忙收刀回来挡住攻击。二人再次缠斗起来。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看不清动作,只能看到四溅的火星。
一个是单刀精通,一个是双刀娴熟,谁也不让谁,拿出毕生的本事只为在战斗中胜过对方。
两人硬是拆了百余招不分胜负。双方身上都挂了彩,满身是血地挥舞着钢刀,模样甚是惊悚。
“铛”的一声,雷昴左手的短刀从中间裂开了,断为两截。
雷昴心里一惊,毫不犹豫迅速朝后退去,并甩出几把飞刀抵挡扎克朝前进。
雷昴微微弯下腰,握紧仅剩的武器,大口呼吸着空气,紧盯着扎克。
扎克摸了摸脖子上被雷昴划开的,差一点就要了自己命的伤口,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才对,雷昴。”
“闭嘴。”
扎克看着对面那个弯下腰紧握短刀的雷昴,缓缓做着深呼吸,说道:
“我累了。你呢?”
雷昴没有回话,他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我要在这最后一招里和你分出胜负了,雷昴。”
他也同样弯下了腰,放松着两条手臂,让他们自然垂下,看上去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提不上力气。
雷昴却紧绷肌肉,弓起腰,做好了随时弹跳的准备。
两个人对立着,谁也没有先动。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对两个人来说却极为漫长。两个人都感受着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寻找着机会。
终于,扎克动了。
他左右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就消失在了原地。
雷昴也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了一片的残影。
这时整个空间里安静的可怕,似乎从来就没有人来过这个地方。
沉寂的黑暗被一声脆响打破,像被打了个缺口的瓶子一样,一点小小的裂痕不断延伸最终令整个瓶子四分五裂。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整个黑暗的空间中乱窜。整个廊道里好像到处都是人,哪里都是战斗的声音。
响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或悠长或短暂,像是在弹奏华美的乐章一般,声音凄婉哀恸。
声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乐章也好像演奏到了最激烈的部分,音符的跳动愈加激烈激愤的情绪不断攀升,在达到顶点时戛然而止,重新归于平静。
稍过一会儿,最后低沉的音符才缓缓落下,为乐章画上了句号。
扎克从空中落下,摔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雷昴浑身是伤,腹部胸部有着两个让人看了心惊肉跳的伤口,不停地朝外冒着血。
他撕下自己的衣服,扯成布条,将自己的伤口包住,又在扎克的身上摸来摸去,摸出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液体。
“你果然带着喵。”
雷昴打开瓶塞,仰头将液体灌了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仿佛那是时间最恶心的生物的排泄物一般令人作呕。
他伸手去拿倒在地上的酒瓶,用力倒了倒,伸出舌头接下从里面滴下来的仅剩的一滴酒。用力吧唧着嘴,就好像这是仙琼玉露一样,一滴酒就让他醉了。
雷昴他轻轻摇晃着脑袋,身体也随之左右摇摆。伴随着节奏,他嘴里开始哼起悠扬的曲子,曲调欢快奔腾。
声音很小,却又是这黑暗的地下存在活物的唯一证明。
一滴液体滴落在地上,像夜幕上的流星。
“你啊,记性还真差,不仅记不清我喜欢的口味,连我们之间的切磋结果都记不清喵。”
雷昴抬手擦了一下眼睛,自说自话起来。
“我可是记得很清的喵。雷昴对扎克,128战127胜1败。”
雷昴咧开嘴角,轻轻笑了几声。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是什么时候败给你的。也不能算你记性不好,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进组织,连认识都称不上,你会不记得也是难免的喵。”
雷昴仰着头望着上面,双手撑在地上,像是在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
“大概是,十四年前?看来我的记忆力也下降了喵。不过这不是主要问题。
我记得很清晰,那是个冬天,雪下的很大,很大。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喵,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垃圾堆里也没有食物喵。
那个时候可真是艰难,又冷,又饿。当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撑过那个冬天,根本看不到希望喵。
一个人在街头乱窜,只想找一点可以吃的东西裹一下腹,只想着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喵。”
雷昴笑了起来。
“毕竟连活着都做不到的话,还能谈什么喵?可就算我那样努力了,能吃的东西还是越来越少,身体夜冻伤了,真的是已经半只脚踏进地狱了喵。
然后我们就相遇了喵。我们大概是同时看到了一块被咬了一口的残缺烧饼。上面沾着煤灰,所以没人吃吧。幸好天气冷,东西还没坏。明明是那鬼天气把我们逼到绝境的,我们那时还不得不感谢它的大恩大德喵。
那块烧饼之后一个人吃的,我们就打了起来。明明当时就快要死了,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驱使着我去抢那块烧饼。
两个瘦的像骷颅一样的小孩儿在雪地里挥舞着芦苇般的手臂,拽着对方的头发,还挺滑稽的不是吗?”
雷昴似乎想象出了自己描绘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喵哈哈哈哈。虽然听上去挺滑稽的,但其实我们都是在拿命去拼喵。我拼了命地去抢,结果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喵。
之后怎样了?我也记不太清了。反正没有抢到烧饼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活下来了喵。
再然后我就被收进组织了喵,奇迹般地和你再次相遇,不过你完全不记得我喵。
也对,毕竟那个时候我们眼里都只有烧饼喵。算是为了报复你吧,我和你切磋了那么多次,你一次都没赢过我喵。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开心,想知道为什么吗?”
雷昴停了下来,像是在等扎克回答一样。
“嘛,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的,估计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的吧?你根本没认真起来啊。
你的眼神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拼上性命时的认真眼神完全不一样喵。
记得你经常告诉我,在组织里能吃饱饭就很知足了,但我不行,我不知足喵。
我想去外面,想去自由自在地活着,不是在出任务杀人就是待在昏暗的地下等待出任务。
所以,抱歉,我不能回去,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再回去喵。”
雷昴扭头看着躺在地上安静的扎克,说道:
“你说得对喵。仅凭我那样的觉悟是走不了多远的,为了我的理想,我必须在这里,杀掉你。但是,你至少最后一次要认真起来啊,混蛋!”
雷昴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明知道那样逼我我真的会杀掉你,你干嘛不认真起来啊!你不是最看重自己的生命了吗,你这混蛋!那么看重自己生命的话就拿出拼上性命的认真态度来啊,就像第一次那样。你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划过雷昴的面庞,滴落在地上。
“想要去外面那就和我一起走啊!笨蛋!”
雷昴抓住扎克的衣服,想要把他提起来质问他,却又缓缓放下了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
雷昴擦了擦眼,看着扎克还带着笑容的安详表情。突然发现,他的衣角处露出了一个角,他伸手把它抽出来,方才发觉这是一张叠的整齐地信。
雷昴咽下唾沫,颤抖着手将它打开,读了起来。
良久,雷昴把信揉成一团,低声道:
“你这笨蛋,究极大笨蛋。不过你的觉悟我确实收到了,放心吧,我会连带你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的。我会连带你的那一份,好好看着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的。”
他一把扯下一直戴在身上的项链,放在扎克的身上,然后又取下扎克的项链放在一起。
他站起身,拾起自己仅剩的武器,插回刀鞘。步履蹒跚地朝着廊道深处前进。
“再见了,在下面等着我,我请你喝酒,这次请我爱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