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列颠政府还是有在限制俄国居民的签证吗?」

到了第二天清晨,这位来自远东地方千年冻土的姑娘,列·达·托洛茨卡娅,终于从怎么也叫不醒的睡梦中,逐渐回复了精神。懒洋洋地答复着花间裙少女接二连三的问题。

克鲁普斯卡娅蜷缩在伊莉雅的怀中,慵懒地打着哈欠。一双灵动而好奇的猫眼,仔细打量着托洛茨卡娅头上白色的发箍。

「你你你...你居然敢这么大胆空手穿过边境?谁教你柯尔特属于一次性武器用完立马销毁的?你也知道,同盟国和俄罗斯的关系一直很紧张,关卡的警戒程度向来都是有增无减...」

「...咕嗯...」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紧紧地抓住女仆裙摆的蕾丝花纹,被污渍浸染的袖口布满了刮痕与破洞。

伊莉雅晚些时候才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严厉得有些过了头——她只好把自己暂时扔在茶桌的另一面,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托洛茨卡娅清了清嗓子。

「有茶点吗?我有些饿了...」

「...所以根本就没能好好地接收到别人发送的电波啊喂...」

还好,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伊莉雅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前往厨房,从玻璃橱窗中掏出普列汉娜小姐送来的,日益见底的大吉岭茶叶,将茶壶中灌满热水。

「...只有红茶可以吗?」

「要是有面包和黄油就更好了。」

伴随着浓郁的香气,热气腾腾的茶水摆在了客厅木制的茶桌上。

托洛茨卡娅像小仓鼠一样,双手捧着白色的茶杯,任由源源不断的水汽在面部凝成细小的水珠。她朝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吹气,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咿呀,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呢~」

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子。

即便是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也是太过于贫瘠的某个部位。令坐在自己身旁的伊莉雅不由得暗自庆幸。

她揉弄着双马尾少女松软的头发:

「好不容易来一趟伦敦,工作什么的,果然还是先放一放好了。姐姐带你去逛一逛伦敦城怎么样?」

「不要~人家还想多倒会儿时差...」

「再这样睡下去,脑子可是会坏掉的。」

伊莉雅不容分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跑到二楼的衣橱里,拿出一套自己一年前穿过的橘红色连衣裙,递到托洛茨卡娅面前。

「尺寸惊人的一致呢...」

意识到自己的身材,居然和这样的小女孩丝毫没有差别...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涌上伊莉雅心头。

双马尾少女敏捷地换上衣服(伊莉雅猜测,大概是出于流亡途中需要迅速易装的缘故)。伊莉雅轻轻地,握住她柔嫩的小手,走进伦敦市区,比起茶壶里的水蒸汽更为浓密的,早晨的阴霾之中。

「英伦三岛,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还要寒冷。」

「嘛,毕竟是北半球的一座孤岛。每当秋冬季节,雾霾就会从城市工业区,每一个角落四处扩散开来。而工人们正是处于这一切灾难的源头,默默地输送血液到威尔士的城堡与私人庄园。」

「为什么会有一股化工废料的刺鼻气味...」

「泰晤士河,『他们』天然的排污管道。」

「大概,这就是麦克桑娜小姐所言及『肮脏的血液』吧?」

托洛茨卡娅苦笑,紧紧地捏住鼻子。

浓厚的雾气,总会让伊莉雅想起故乡一望无际的雪原。

与其说,在欧陆的漫天大雪里,游荡着「宣言」里预言的那个幽魂,倒不如说在这异乡的大雾中行走着的二人,更像是一对幽灵,恰如狄更丝女士在小说里所描绘的,那个赫赫有名的桥段。

就连号称是这座古都标志性建筑的大本钟,也如同娇羞的东方女子,用丝绸般朦胧的雾霭遮住了面容。只有浑厚的钟声,依旧在城市上空回荡悠长,伴之以来自河面上,游艇汽笛的隆隆鸣叫。浓妆艳抹的小姐们撑起伞,聚集在甲板上闲话家常。

「我想去看看那个...」

「什么?」

「威斯敏斯特教堂,还有大英图书馆阅览室,麦克桑娜小姐经常写作的地方。」

「那之后,你就暂时先住在维拉小姐和玛尔托芙小姐租下的公寓吧。离联盟代表大会的召开还有一段时间,你可以给《火星报》提供一些稿件,总编辑普列汉娜小姐也一定会接纳你的。」

「我只想回家,回到敖德萨和赫尔松的乡下,我想家了...」

国中生少女,不无伤感地吐露着心底的想法。

即使是她的双马尾,也无精打采地向下垂着。

「该怎么说呢...亲爱的同志,宪兵队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把你忘的一干二净。不过我想,在这里,你所能够拥有的,可是过去在敖德萨的果园里,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伊莉雅尝试安慰她——她当然能够理解托洛茨卡娅的心结。

毕竟,在伊莉雅离开庄园以前,妈妈的身体就日趋虚弱。自己在国外的所作所为,说不定也已经影响到爸爸的仕途。

离开这么多年,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为家人考虑过太多。

不知道妹妹和奥尔嘉读到自己留在房间里的离别信时,究竟作何感想?

「至少,这里还有等待着你的,你也许会为之付诸哪怕是生命,却永远无法作出准确预见的责任与未来。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就注定不可以哭丧着脸回头,或是停下来犹豫片刻。」

伊莉雅转过头去,仰望伦敦塔桥金色的十字尖顶。

「这就是革命——没有妥协和共生,只有劳动者与剥削阶级之间达尔文式的抵抗与斗争。」

「...嗯...」

「所以啊,」

她轻轻一跃,敏捷地跳上一块黝黑的花岗岩块,用手压了压头上小巧的贝雷帽。

「被历史选择的少女,遵从命运的轨迹吧!利维坦已经为妄图挑战她的人类放下帷幕。接下来,只需要简单地准备好盛装华服,然后,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和她大干一场好了!」

「...传说中的『计划通』吗...」

托洛茨卡娅忍不住偷笑。

初来乍到的犹太少女,当然不会轻易察觉。

滑落在伊莉雅的眼角,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光。

稍纵,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