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失败。

这并不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失败过。

或者,可以说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失败,才变得对失败充满讨厌。这听起来或许很矛盾,但正是这种不合理的矛盾才营造出一种违和的合理感。

就像是在说,我害怕死亡,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死过,一样。合理的解释正在于此,害怕与未知似乎是密不可分的。

但请务必仔细想想,如果你从来没死过,但你又在害怕着什么呢?或许只是在害怕与死亡、未来相同性质的那种未知罢了。

既然如此,那其实大多数人并不应该害怕死亡。

因为死亡是一种必然的结局,是一种“已知”的状态。而已知与害怕并无任何关联,换句话就是人们不会对已知的事物产生恐惧感。

所以说到底,人们之所以会对死亡产生恐惧,其实只是莫名的,在某一特定时间,特定心理状态之下,对其的“已知性”产生怀疑,并将其转变为“未知性”的一种状态下,产生的“非常规”情感罢了。

没错,大多数人,不认为他们会死。

这就是为什么,当某个人身受重伤,或者重病之时,却无时不刻期待着生的希望,哭着绝望着祈求他人能帮助其重获新生。

真是一种奇怪的想法呢。这次不死,下次还是要死的吧。

在我看来,在面对死亡时,不甘、满足、后悔、愤怒、释然,这种情感的话不是更恰当嘛。

恐惧感什么的,果然如果是在得到了正确并合理的认知——“死亡是必然的”,这种状况下,就不可能产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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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又是这个味道。

我讨厌这个味道,这种空气中混合了绝望、恐惧与死寂的消毒水的味道。

所以我即使不睁开眼,也知道我现在躺在什么地方。

真是的,所以说,为什么医院的床都这么硬呀。

我尽力地将左手移到右边,以便可以让身子侧过来躺。

嗯哼——

不行呐,全身无力。

看来这次是真的有点严重了。

“良奈?你醒啦!”

这声音,友穗也在吗。

对了,那个时候的。原来如此,又被友穗救了一命呢。

我不禁想要睁开眼睛。

嗯?这是。

无色,却又好似是白色的光。接着白色四散,慢慢地融化了,成为了橙色,紫色以及青色的光。

很多很多的光环,五彩又透明的圆形光斑,在瞳孔里闪烁着,好一会儿才消逝,映出窗台,花瓶,书,水果篮,椅子和友穗的线条出来。

“太好了呢,良奈!”友穗双手撑在床沿,脸凑到我的跟前,看这架势就好像要扑到我身上一样。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眼睑下的一抹灰暗,应该是熬夜了吧。

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好像被撬动了。

“有你真好。”

想这么说出去呢,但好像又有点矫情了。

张了张口,还是没想好要说什么。

“谢谢...”——

“哦对了,你先别乱动哟,我去喊护士和叔叔来!”

友穗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飞速冲出了病房门。

真是的,好不容易到了嘴边的话。

嘛,这也比较像她吧。

嗯,等等。

叔...叔叔?

莫非是......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糟糕...心跳......又变得很快了。

不会是他吧。

这种时候,真的不希望见到他呢。

我还没,做好准备...

“彭”

门,被推开了。

我不想往那个方向看。但不知为何,头还是慢慢转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满脸胡渣,头发修长的中年男子。

没错,是他。

“爸...”

糟糕,还是被他知道了。

我落榜的事...

这下完了。

我已经料想到接下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结局了。

嗯......

唔......

啊嘞......怎么...

好像...没什么动静呢......

要不要再...瞄一眼?

嗯?奇怪,今天有下雨吗。

他的头发湿哒哒的搭在脸庞上,眼圈周围似乎也有点红肿。

“良奈,你...”

他开口了。我不想继续听下去了...接下去是不是就要被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了。虽然已经是习惯了,但还是有点怕。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我是不是幻听了?

他竟然没有因为我落榜的事而大发雷霆吗?

难道是他还不知道?

太好了,友穗,你一定帮我隐瞒了对吧。

“我们回家吧。你妈妈也在等你。”

唔......诶!?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果然是知道了吧...

肯定是对我失望到了极点吧,所以才会让我回家。

当初把我赶出家门的可是你啊。

不过,就算读不了大学,也可以尝试下复考专修大学吧...再不行,也可以直接参加工作吧。

还是说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不想让我继续下去了。

嘛算了,回家也不错呢。

这不是我一直期待的吗。

脑中思绪不断产生着,发生着化学效应。

护士这时也到了,帮我换上了另一瓶点滴。

眼前的父亲就那么站在那里,注视着我,好像要把我印在脑子里一样。然后他就这么转身走出了门,步伐很快速。

是我让他...失望了吗。

......

“良奈,我可以进来吗?”门外是友穗,在父亲走前她就站在那了。

“嗯”

......

“叔叔他,背负着多东西呢。”友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嗯...”

对此我能理解,他一个人靠着一间小书店,撑起了一整个家。

为了支付我的高额学费,他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吧。

是我让他失望了吧。

“但是呢,良奈,你也做得不错呢。接下来,就好好休息一下吧。”友穗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夹杂着一丝同情的神色。

休息什么的。我可没有那么脆弱呢,不就是生了个病嘛,以前经历的难道还少过吗?

“休息什么的,我还年轻着呢。”

“良奈,有件事,虽然说我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你还是有资格知道。”

嗯,又要说什么了。

不会是我被检查出身患绝症这种老套剧情吧。

只是个贫血症状不是嘛。以前也发生过好多次啊。

“嗯,我听着。”

我还是没当一回事。

“良奈,医生说...你还有大概三个月的时间。”

她好像是按捺着极大的悲伤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变得都有些颤抖起来。

“三个月吗,那不是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嘛。”

我这么笑着对友穗说。

无论是三十年,还是三年,还是三个月,对我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人终究不是为了能活多久而努力的吧。

嘛,或许有些人是这样的,但我真是完全不能赞同呢。

但是从她的脸上,我却看到了跟那些人一样的表情。

友穗就这么看着我,然后面部的某一部分,开始剧烈地扭曲起来。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被火焰炙烤的空气一般,既模糊又清晰,透过光折射出不同的形变。

她,这是在哭吗。

就为了这点事吗。还是是在因为我悲惨的遭遇而同情我?

我不禁对她的认知有些改变。

顷刻之后,友穗便离开了,急匆匆便跑出了房门,空气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你终究,还是跟那些人是一样的呢。”

我半蜷缩在被窝里,右手因为在挂着点滴所以隔在被子外。

好冷。

以前住院的时候,好像也体会过这种寒冷呢。

诶,有一种好熟悉的感觉。

好像曾经也有过这种时候,不同的是,有什么人在一旁,将手贴在我的那份寒冷下...

是爸...吗?

对了,爸爸也来了。

我还在怕他会因为我落榜而大发雷霆呢。

原来如此,他是因为这个才没有责怪我...

也是呢,谁会责怪一个只有三个月生命的人呢。

“...家”

突然有一种念头,在心中疯狂滋生。

好想回家呐。

记忆中的家乡,已经是十年前了。

不知为何,以前记忆中很模糊的场景,现在都一个个清晰地浮现出来。

窄小拥挤的街道,父亲的青砖书屋,池田家的樱花树,依山而长的天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