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迁

大漠

於除鞬举着火把,迎着暴雪不断地向前摸索,一阵寒风吹过,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被严寒冻得通红的脸,却没能为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但这不要紧,方向只有自己最清楚。

戎马一生的他见过无数个恐怖的寒夜,从小在生活在高原之上的经历加上强健的体魄,足以使他能够忍耐并适应各种各样的冬季作战。可唯有这次,从未下过雪的沙漠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寒冷,炽热的心脏在寒风之夜中仿佛不再跳动。

也许真正让他不是这极端的天气,而是他最尊敬单于下达的那道命令。

该死的,如果没有这道突兀的命令,他一定可以改变这场战争的走向,摧毁那个由【变革者】和【背叛者】组成的国家。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久经沙场的他完全可以无视单于下达的命令。

紧急,速回。

很难接受这书写简短又潦草的一句话的确是出自他那性格严谨的哥哥之手。

看来是很紧急的事情啊。於除鞬不敢怠慢,最后只好遵从单于的命令,带领他那只训练有素的强袭部队向这个凄凉的沙漠撤军。

远处隐隐若现的红点在漆黑的寒夜中闪烁,犹如来自地狱恶鬼的瞳孔。对此於除鞬没有畏惧,朝着红点的方向前进。

雪止

阿迈达,被人们冠以单于之名的男人,此时此刻正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皑皑的白雪覆盖在他的头和肩膀上,面前的湖水早已结成冰。他的身后是从远方归来的部落首领,同时也是他的亲生弟弟。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及同样的沉默,亦如这雪后寂静的绿洲。

最后还是於除鞬先开了口。

“为什么要撤军?如果我们按原计划执行,三天之内定可打下【背叛者】的都城,究竟是发生了多么荒唐的事情才让一向睿智的哥哥下令撤军?”於除鞬的眼睛如同他手中的火炬,蹦发出颗颗燃烧着的火星,想要毁灭一切。

“不,於除鞬。”单于的声音格外沙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於除鞬根本不相信这是那位骁勇善战,身先士卒的君王。岁月带来的沧桑感浮现在他的眼中,疲惫无神的眼中透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焦虑。

於除鞬微微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单于无情的打断了,“七【眼】之前,我在通古斯狩猎,遇到了这个东西。”说着,阿迈达从羊皮大衣的内袋中取出一个光滑剔透的玉盘子,将它交给於除鞬。

就着火炬微弱的火光,於除鞬将玉盘晃了晃,由光线交织组成的纹路在玉盘表面显现,一段来自过去的影像再次重演。

一只黑金色的鸟在天空中肆意的翱翔,似乎整个天空都是它的领土,而它所飞过的地方,皆是烈火燎原。紧接着,一支被电流缠绕着的黑箭离弦而出,成功击中了天空中的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黑金色的鸟化为一缕灰烬,结束了它罪恶的一生。

於除鞬倒吸一口冷气,“【赤羽烈雁】。”

在亚斯特的大草原上,一直流传着一个经久不衰的传说。

很多年前,某个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无意之中冒犯了神,神便降下最令他骄傲儿子。那位【神之骄子】骑着血红色的宝马,带着他最喜欢的猎宠,从东到西毁灭了无数个部落,所到之处只剩断壁残垣。这被阿迈达射杀的,正是那【神之骄子】最喜欢的猎宠。

“没想到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於除鞬一直都是个现实主义者,那些蹦蹦跳跳口若悬河的巫师在他眼里和【贝奈】的戏子没什么区别,可这次向他传教的不是那些神神叨叨的神仆。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向西迁徙。”阿迈达将双手搭在弟弟的肩上,不容置疑的对他说,“昨天各部首领已经商议过了,明天日出之时立刻出发。”

“西迁...?”对于兄长的决定他当然支持,但据说西方是恶魔居住的地方,他是不信邪,他信任的是家人。

“相比于湿润之地的【变革者】和极北之地的精灵,居住在西边渺小脆弱的人类要更容易被我们征服。”阿迈达凝视着於除鞬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难道一向拒绝巫师祈祷的你相信母亲说得那些胡话?”

於除鞬低着头不说话。兄弟两人中,他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最长,所以他深信母亲说的所有话。

“给我听着於除鞬。”单于叹气,伸手抚摸弟弟漆黑如夜的头发,如果这一幕被其他人看到,他们长久以来的冷血形象一定会崩然倒塌。

“我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了,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假如我们不西迁,一定会被那【神之骄子】灭掉。”阿迈达态度强硬,疲惫无神的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可他抚摸的动作却意外的温柔。

令人闻风丧胆的部落首领,在他的眼里始终是那个一起长大却永远长不大的弟弟。

“我们...真的要离开这片世代生存的土地吗?”对待军事问题向来果断的於除鞬竟因西迁之事犹豫了。

“对此我深感遗憾,弟弟。但只有这样,我们吾族才能继续繁衍生息。相信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也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决定。”阿迈达搬出严厉的父亲说服犹豫不决的弟弟。

“好吧...我遵从,至高无上的单于。”於除鞬妥协了。

“我已经通知其他的部落的人了,但仍需你向部下转告一声。”阿迈达站起身,属于他的君王般的威严显露,“由你的部下们负责断后,你和我的军队做前锋向西进军。”

“是!我的单于。”於除鞬单膝跪在地,神色却有些若有所思。

这一细节当然逃脱不了阿迈达的法眼,他紧紧抓住於除鞬的手,直勾勾的盯着那双金黄的瞳孔,“千万不要擅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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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蛇神

雨林

四边形的石质金字塔屹立在原始的雨林深处,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房屋星罗密布的围绕着它,如果说这些是天空中的闪耀的星辰,那金字塔就是最璀璨的那颗恒星。

伟大的文明往往孕育在大河两岸,丰沛的水源能有效保证食物的生产,蜿蜒的河流能帮助运输。没有河流就没有发展。

偏偏这个文明与众不同,即使深在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依然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发展出了极其超前的科技文化。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生活无忧无虑,需要担心的只有下不下雨。

城市中心的金字塔之上,祭司斯提克正在为天公不作美而感到焦虑,看着面前祭台上那些鲜活的祭品,他深叹一口气。近几年来,由于族群的过度开荒,导致土地越来越贫瘠,可使用的水也越来越少,哪怕是仅仅一瓶水,也会让引起一场战争。

他之所以叹气,并不是因为献祭无果。

在十七天前的祈雨仪式后,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转阴,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雨就此开始。无奈的祭司只好再次向无上的雨神献上祭品,原谅他们永无止境的贪婪。

“斯提克祭司......”静候在神殿外的人小声的喊了几声,在没有得到回应或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的闯进了金字塔顶端的神殿,丝毫不怕冒犯这位略显焦躁的祭司。

“出大事了!”人疯疯癫癫的嚷嚷,“来了......来了!”

斯提克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整了整全身上下繁琐的金银饰品,有些不耐烦的指责一把年纪还依旧莽撞的国王,“是什么来了特阿兹?是什么比这场无休止的暴雨到来更令你慌张?”

国王“噗通”一声跪在布满苔藓的石砖上,大口的喘着气,神色中带着恐惧与慌张,整个瘦弱的身体仍在不断地颤抖,那无神的眼中仿佛失去了灵魂。

“库库尔坎......出现了.......”

城外雨林

国王接受了祭司危险的建议,在不带任何随处的情况下只身前往那片无人踏足的密林。

“您是我们之中地位最崇高的人,只有您有资格觐见无上的神。”特阿兹如此说道。

那当然,他可是这个国家的祭司,站在信仰和权力金字塔顶端的人,有资格见到【库库尔坎】真容的人只有他,那个无能的国王只是个代他管理国家的废物罢了。

黄昏的丛林并没有斯提克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只是有点认不清路。他走了很久,很不幸的迷了路,雨水和体内渗出的汗打湿了华贵的皮草,他索性把那些“叮叮当当”响的首饰全扔了,尽量减轻身体的负担。

疯狂的大雨袭击着脆弱的丛林,复杂的地形和上极端的天气是所有探险家的阻碍。不过他和那些探险家不同,他为的不是金钱或是利益,为的是他的人民和那传说中的神明。

最终,年过半百的他还是一棵高大的树前停下了脚步。

夜幕降临,原本就已昏暗的天空被泼上一层肮脏的污水,闪耀的星辰纷纷失去了色彩,可这该死的大雨却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

斯提克靠在树干上,视野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特阿兹是个老实人,他一定不会骗我的。”斯提克心想,“如果他敢骗我,回去一定把他杀了祭神!”抱着坚定的信念,依靠着自身的触觉,他又继续向没有方向的方向继续摸索。不知是不是衣衫被打湿的原因,他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的碰了他一下。

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上,看不清路的斯提克不断向前推进,他的脚踩在干枯的叶子上,发出了“咔嚓”的声音,这极大程度上的干扰了他的听觉。这对在原始丛林中狩猎的人极为不利的。

“等等......这是什么?”碰到的东西由硬转软,斯提克缓缓蹲下,闻了闻,一股血腥的味道充上他的鼻子,“这是豹子的尸体......”

“喂——”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叫唤,吓得斯提克一阵哆嗦,无形的恐惧从毛孔渗进了他血管,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刹那间,无数红色的烈焰如同花朵绽放在他的四周,强烈的火光迫使他闭上了颤抖的双眼。热,或烫,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融化了。

也许那些被他扔进油锅的人也是这种想法吧?

“喂——”

是谁?到底又是谁?

他好奇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被篝火环绕的营地中央,面前矗立着一尊发如丛林般翠绿的女性雕像,此时正静静地打量着他,那毒蛇一样的瞳孔震慑住了他想要偷偷逃跑的双足。

“你是这个城市地位最高的人吗?”女人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手指指向远方,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最神奇的是他居然理解了其中大概得意思。

“是的.....我是那个城市......蒂卡尔的祭司......”斯提克颤巍巍的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回去告诉你的族人们,七天之内,启程向北迁徙,去往这个世界的最南端。”她的声音温若似水,却又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魄力。

向北走去往世界的最南端?真是荒唐。不过他还没有蠢到去拒绝一位神明的话,“遵从您的命令,至高无上的【库库尔坎】,可是我迷失在着诡异的密林之中,我该怎么与我的族人们相见?”

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抬起手,烈焰从她的口中涌出,焚烧了手之所指的全部树木,一条用火焰开辟的道路出现在斯提克的眼前,“告诉你的人民,伟大的【羽蛇神】回来了,遵从她的命令,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话毕,篝火逐渐消失,斯提克的眼闪过一阵白光,他被迫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已是城市的边缘,回首张望,有的只是无尽的原始森林。

“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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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叶特森林

身披斗篷的男人拉着女孩狂奔,一路上的枯枝烂叶仿佛都想与他们为敌,阻挡他们的去路。男人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化作锋利的镰刀,披荆斩棘的穿越烂枝横生的枯树林,朝着山腰不断前进。

“父亲......”跟在女孩后面的男孩轻轻的叫了一声,却被男人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善解人意的妹妹似乎看出了哥哥的不安,于是将自己的一只手递给她,告诉他不要担心。

罗德里戈堡。这座由西班牙公爵西莱尔·罗德里戈于中世纪建立的城堡一直屹立在卡伦山的山腰上,后因战争和天灾的缘故,这座神秘巍峨的城堡从此消失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直到近几年,人们才将这座遗失的古建筑挖掘出来。

男人的目的地就是这里,这座城堡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花了点时间撬开了城堡厚重的大门,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父亲......”男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这味道好怪......”

“给我安静。”男人低吼着,忍压着内心的狂躁。

男孩看到父亲这副样子,擦了擦眼角,不敢再说什么。

三个人在城堡里转了很久,最后停在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

“听着,泽塔。”男人一把把男孩拽过来,盯着他热泪盈眶的眼睛,又摸了摸他那漆黑如夜的头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保护好蕾莎,这是你作为男孩子的责任,也是你当哥哥的义务。”

泽塔点了点头,却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男人有些不放心,于是又拉过一旁的蕾莎,郑重其事对他俩说道:“泽塔,蕾莎,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会是世界上最后的人类了,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能好好的活下去。”说着,男人又从黑色斗篷的口袋里摸出两个一模一样的瓶子,交到儿女的手上,“这是最后的药了,进去之前先吃一颗,另一颗等醒来后再吃。你们进了这个房间后,它会自动上锁,等到你们真正苏醒的时候才会打开,明白吗?”

两人点了点头。

“好孩子。”男人笑了笑,干巴巴的脸上卷起淡淡的皱纹。

在亲自确认他们吃下药进入房间后,男人又拿出一个瓶子,将瓶内的无色液体泼在这扇“囚禁”了他儿女的大门上。

破旧的大门泛起了血红色的光芒,一道复杂的魔法阵倒映在腐朽的门板上,然后随着光芒的消失又逐渐褪去,男人搓了搓眼睛,径直朝城堡的中心走去。

咔嚓——

男人回头,身后只有无边的黑暗。

咔嚓——

是什么东西跟在后面?

咔嚓——

是他们!

男人跑了起来,空旷的楼道间,靴子踏在石砖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透过楼道的窗口,可以看到远处形态巨大的不明物体在不断接近。

这些该死的东西......

城堡正厅

微弱的烛光点亮了这个浩大黑暗的空间,这个城堡的大厅与众不同的被布置得像一个教堂,彩色的玻璃,一排排的木质长椅,以及一尊......恶魔的雕像?

如果是城堡的主人信奉恶魔,那包括那口棺材在内对我所有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而男人就跪在那口精致的石棺前,抬头望着棺材后彩色的玻璃,口中念念有词。

——伊弗将生命和智慧之花给予人类

——从此绿色的树与蓝色的花开满了整个世界

——却不知紫色的种子被一起埋进了人类的心底

——终有一天,人类将木棍和石头砸向伊弗

——黑暗再次降临,吞噬了人类和伊弗的泪水

——新的生命和智慧将在黑暗中生根发芽

——最后,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