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慢慢地走在一条阴暗幽静的通道内,他的脚步轻缓,稍无声息,仿佛隐身于黑暗中。他跟前带路的人是病种组织的工作人员,名叫协羽,负责组织中病种们的信息登记管理等工作,也是组织中少有的普通人之一。
“我们到了。”协羽在他跟前停下,厚实的机械门自动打开,冷清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仍是一条笔直延伸出去的通道,不过不同的是通道两侧多了一排排的玻璃门,每扇门后面,都坐着一道人影。
“这里就是关押病种的地方?”队长走到协羽身旁,开口问道。
“准确说,是堕落种。”协羽的表情很冷漠,“除了通道尽头那个房间的女性,其他55个房间每个房间都关了一位堕落种。”
“打扰了,堕落种是什么意思?”队长问道。
“你说什么?”协羽脸上带着一丝诧异,“身为病种这你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队长笑笑:“平时不怎么看新闻,最近才突然感染的。”
协羽没有过多怀疑,向队长解释道:“当人感染病症成为病种后,一部分人基本上不会有太大改变,像你们这类,就是稳定种。但另一部分人,他们心理上会对杀戮产生渴望,而越是杀戮,这份渴望会变得越是强烈,他们就是堕落种。”
队长听完微微皱了下眉,问道:“稳定种与堕落种有什么手段能区分吗?”
“很遗憾,不能。”协羽叹了口气,“这病毒到目前为止仍没有研究出任何特性,随机发生的感染,随机产生的病症,以及随机成为稳定种或堕落种。鉴于病毒本身无法预防,即便没有接触过病种,也有可能突然发生感染,所以我们只能通过是否有杀害普通人的行为来判断是否属于病种,只要没有,都默认稳定种。”
“但相反的,只要对普通人下手了,哪怕他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是为了反击,只要坐实杀害行为,都会判定为堕落种。”协羽说完,看着队长补充了一句,“所以你日后如果执行任务时,最好注意克制一下自己的行为。哪怕是误杀,也一样会被关进来关一辈子。”
“不过,也只会关一辈子吧?”队长目光从一道道玻璃门中的人影上扫过,“即便是罪大恶极,极度危险的病种,只要不是在执行任务中击杀,活捉之后也只会关无期是吧?”
“是的。”协羽点头,“首领定下的规矩,虽然上面很多人反对,却没人敢——你做什么!”
队长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把剑,剑长三尺,剑身古朴,泛着莹莹的淡紫光芒。在协羽说话时隔空挥向了离他最近的那扇玻璃门,他一瞬间似乎挥出了数剑,又仿佛只挥出一剑,总之当他放下手时,那扇专门用来关押病种的玻璃门“砰”地裂成了无数块。
“你!你做了什么!”协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抓住了队长的衣领,近乎破音的吼道,“你做了什么!”
“抱歉,”队长外头看了看从玻璃门中出来的女性病种,说道,“但我之所以来到病种组织,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此。”
“谢了,小哥。”女性病种笑着冲队长打招呼,声音幽幽地很动听,“你是津辛请来帮我的吗?”
“不,我不是认识津辛。”队长一直在看着对方,说道,“我只是查东西时偶然看到了关于你们的事所以才来的。你叫妃莎,病症是无限生长鬼发症,你最知名的行为是去抢了一家银行,把所有人赶到金库里,然后点燃所有钞票,活活把人都烧死在里面。对吧?”
“原来是遇到迷弟了啊,放心,身为堕落种的前辈,出去后我带你去做更厉害的。”妃莎叉着腰,洋洋得意地笑道。
“疯子!”协羽推开了队长,他后退了两步,咬着牙对队长和妃莎说道,“敢来病种组织劫狱,你是第一个,外面大厅都是和你们一样的病种,你以为你们能逃出去吗!”
“疯了的是你吧,嘿嘿,为了关押堕落种,这些玻璃门坚固程度都是能抗火箭弹的,却能被他斩碎,他的能力绝对强于除病种组织首领外所有已知病种,而你们首领好像一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吧?”妃莎伸手从自己发丝上滑过,露出一副妩媚的笑容,“而且他既然能轻易斩碎我的门,自然也能斩碎剩下的门,放出这所有被关押的堕落种,要比人数,你们也未必占优势呢,嘿嘿。”
“嘿嘿。小哥哥怕了?别怕,怕也没用,我会好好享受逃出生天的第一次杀戮的,尖叫吧,战栗吧,取悦我吧!”妃莎舔了舔嘴唇,看着协羽慌张地后退,她的满头长发开始如蛇一般活动起来,扭曲着生长,如一场诡异的舞,向着协羽延伸了出去——
“啊——”
协羽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刚刚发出尖叫声的却是妃莎,在那些群蛇般的头发缠上他之前,队长一剑挥出,将那些头发全削了下来。协羽不知道他是什么做到的,他只能看见那一团头发就落到自己脚边,扭曲着,活动着,最后慢慢平静下来,一动不动。
“你!你!你!”妃莎捂着自己的脑袋,手缝中全是血,她扭头看向队长,眼睛尽是血丝。
“谁告诉你,”队长露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我是来救你的?”
“嘿,原来是来报仇的。”妃莎勉强发出一声冷笑,头上剩余的头发又开始扭动起来,全部向着队长席卷而去,而她本人却在第一时间转身,扑向倒在地上的协羽。
“啊——”妃莎再一次发出尖叫,队长轻易便挥剑削下那些长发,紫剑在手中打了个旋儿,被队长一抛,后发先至没入了妃莎的小腿,将她钉在了地上。
“你又说错了,我不是来报仇的,只是有些看不惯而已。但有件事你说对了——”队长平静地说道,他缓步走来,伸手拔出紫剑,任由血液溅上他青色的古装,缓缓地淌下。他转头扫了那些玻璃门一眼,门中的病种们都看见了这一幕,神色凝重地站到了门前。
“这里剩下的堕落种我也都会放出来。”队长说。
……
当队长从通道里走出来,衣服上满是缓缓流淌的血液,在他身后形成一道笔直的血痕。通道外,发现满大厅的病种们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全部面朝着自己,猩红的眸子宛如一颗颗红宝石,光芒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就是他!入侵组织的堕落种就是他!”协羽站在一位高个的病种身后,颤抖着指向队长嘶吼。
“过激了,我——”队长举着手,轻笑着,话尚未说完,“唰”地一声,掩护着协羽的那名病种突然抄起了旁边的花瓶甩向了队长,那本是摆在旁边装饰用的东西,几十公分那么高,脱手之后的速度却犹如飞鸟般,带着残影飞到队长面前。
队长说到一半的话被打住,他轻描淡写地抬起手,不出意外地接住了那个花瓶,但花瓶飞来的力量似乎没那么容易化解,他的手被花瓶带动,顺势划向身后,落到了一个扑向他身后的胖子的后颈处——病种没指望一个花瓶就能干掉队长,他本来用眼色和这名胖子做了交流定了计划,想在花瓶吸引队长注意时由胖子接近攻击,万万没想到队长感觉如此敏锐,明明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却在接住花瓶后顺势反击。
花瓶落到了胖子后颈处,胖子看见队长的动作时第一时间想要躲开,可即便他在第一声转身,却还是恰好被花瓶打中。队长拿着花瓶触之即收,脆弱的陶瓷在这一击之下连道裂纹都没出现,那名胖子却随之两眼一瞪,然后失去意识,无力的身体被队长伸手扶住,缓缓倒在地上。
“说了,过激了。”队长有些无奈地叹道,他动作轻缓地放下胖子,然后又把花瓶立在一旁。
“你……你还说你不是,你杀了他!你刚刚才杀他了!”协羽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偷偷露头,正好看见胖子扑出去,然后又迅速被队长击倒,手抓着病种的衣服简直快扯下来,语无伦次地说道。
“没有。”队长摇了摇头,否认道,“只是击中了他的穴位,用的是巧劲,会昏迷几个小时,没有危险。”
“你骗人!刚刚、刚刚我都看见了!你把关押着的全部堕落种——”协羽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一下,恶心感从他的喉咙处涌了出来,他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使劲地干呕,却什么也没吐出。
“并不是全部,有一位女士我并未对她出手。还有三位是误杀或者反击被定性为堕落种,我也没动手。”队长低下头,紫剑指着自己的影子,轻声说道。
“那其他人——”协羽还想继续说,可是他看见队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躲到了病种身后。
“我没杀人。”队长的表情很认真,很严肃,“一个人也没杀,但那些堕落种……那是他们应得的代价。”
他环视了这个大厅一圈,目光从一位位病种身上移过:“除了那五十二名被关押的堕落种,包括刚才到牢房里进来攻击我的病种,我没有伤害任何人,不过现在说这些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那么我只说一句。”
队长突然抬起了手中的紫剑,高举向头顶,他将这个动作维持了许久,病种们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眨眼间却看见他的手忽然垂下,挥剑的动作连残影都未留下,方才的举剑犹如错觉。但所有病种都知道他挥剑了,一阵刺耳的声响在他剑垂下的瞬间传进了每一位病种的耳朵里,紧接着,地面上裂开了一条长长的裂隙,裂隙之中并没有碎块,而是全化作了粉尘。
不仅是地面上裂痕中有粉尘,空中也有粉尘飘扬而下,如细雨却又比细雨更细——那是天花板被他这一剑波及后形成的。
“谁有自信能抓住我甚至杀死我的,请上。”队长抬剑指向满大厅的病种,轻声说道。
他静静地站屹立着,身后是一道血痕从通道中蔓延到脚下,身前是裂隙从脚下蔓延至墙壁,整个大厅在这一剑中被他一分为二。
静,所有病种对队长的回应都是静。可静而后动,仍是一开始出手的那名高个病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把协羽从身后推开,握紧拳头猛冲了过来,继他之后,数名病种也先后行动,从大厅的四面八方围向队长。
队长皱起了眉,他再度举剑指向高个病种,但高个病种却无视了这个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周围冲向队长的病种们也没有一个减缓速度。
一个病种自半空中落下,尖刺长满全身,重重地砸向队长,可队长只是反手握剑自腋下向上一刺,紫剑点上他的胸口,他落下的所有力道便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反倒是被向后摔了出去。
另一个病种趁此机会张开双臂抱向队长,他的双臂肌肉鼓起,气势如牛,却扑了个空。队长闪身到他身后,紫剑带着残影落到他的颈后,一触即收,一滴血也不见,那名病种随之闭上了眼倒在地上。
高个病种已经冲了过来,想也不想地抓向队长的紫剑的剑刃,另一只手握拳打向队长,队长随之松手,身子一侧,避开他的拳头,伸掌一推,便让他连退了数步倒在地上。
队长的动作快如闪电,紫剑松开后甚至还未来得及落到地上,他伸手比了个剑指,在紫剑上隔空一划,下落的紫剑便突然停住,向着所指方向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第四位病种身上泛着荧光,紫剑点在他额上,仍未见血,那病种便昏了过去。
紫剑击中他额头的瞬间便收了回来,似一道弹簧。队长此时正转身躲过一位病种浑身毛孔中吐出的白气,抬手接过了紫剑,剑刃顺势落到他的小腿上,病种腿一弯,扑倒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一剑、一剑、又一剑……
当高个病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时,队长已不知道挥出了多少剑,大厅的病种不少,每一位都带着不同的病症,可却一位接一位倒在他的剑下。队长的动作不带一丝停顿,自然若流水,灵动如舞蹈。那是这位病种一生中见过的最赏心悦目的动作,尽管这动作下是无数同伴或昏迷,或跪倒,谁也没能站起来。
除了他。
“呼,要控制好力道还真有点累。”队长呼出一口气,挥动紫剑,发出破空的声音,他扭头看着病种,轻笑着说,“刚才第一个冲过来的就是你,现在也只剩你一个了,仍想要拦我吗?”
病种深深地吸了口气,居然也笑了出来:“责任所在。”
“妃莎,伯渊,澜纪……”队长突然念出了一连串的名字,然后说道,“他们每一位都是罪大恶极的病种,沾染的人命数不胜数,我对他们做的事,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们的确该死,可并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处置他们。”眼见队长没有动手的意思,病种也不介意用说服的方式来阻拦队长,他一边答复队长,一边装作不经意地移动位置,挡在了大厅出口前,“就好像一个小偷偷了许多钱,他不该拥有这些钱,但不意味着别人就可以把这些钱全偷来自己花。”
“有趣的说法。”队长微微一笑,“你是想说我与他们是同一种人?”
“我不认为您与那些罪大恶极的堕落种都一样。”病种环顾了大厅一圈,看着那些失去行动力的同伴,握紧了拳头,正色道,“您的能力很强,能力足以杀死我们在场所有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下死手,仅凭这点,您与那些放纵欲望肆意杀戮的堕落种便不一样。”
“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拦着我。”队长问。
“这是我的职责。”病种强颜欢笑着说,“我能理解您,但还是请您收手。”
“你刚刚用小偷举了个例子,那我们就继续这个例子。”队长抚了抚额前散乱的刘海,说道,“小偷偷了钱,不意味着别人就可以随意把他的钱偷来自己用。那么就代表小偷可以合理地花这笔钱,不需要制裁了吗?”
“他们已经受到了制裁。” 病种沉默了一会,然后补充道,“所有的病种一旦确定有杀害普通人的行为,不论原因直接判定为堕落种,终生监禁。”
“然后呢,他们每一位杀死的人至少都有两位数,关起来就够了吗?”队长微微低头,刘海掩住了他的表情,“不提那些失去挚爱的人,对于受害者本身,他们难道希望令自己失去性命的凶手,就这么关起来关一辈子就行了吗?”
“杀死那么多人,结果仅仅是失去自由而已,数十人乃至数百人的性命……太廉价了。”队长叹息道。
“我也认为那些堕落种都该死,但即便如此,也不该由我们来动手。”病种认真地说。“我们的存在已经打破了世界的常理,我们的行为不能再打破它的秩序。”
“但在这组织之外,正有无数的堕落种在破坏秩序。”队长也很认真地说,“只是关起来震慑不了他们,必须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无法消除犯罪,那便只能提高犯罪的成本。
“但您这样被震慑的不止是堕落种,还有那些普通的民众。”病种伸手指向门外,“您杀了再多堕落种也还是堕落种,民众不会感激你,只会越来越怕您,您无法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中,只会陷入和堕落种一样的境地。”
“听起来你拦着我似乎还是为我好?”队长轻笑了一声。
“我是认真的,您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只有杀死普通人才会判定为堕落种,您现在放弃反抗也只会被关起来,组织不会把消息透露出去,我会向上申请,尽力让您获得与我们一样的权利。”病种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哀求,“但如果您逃走了,就算没有杀死一位普通人,组织也会将您作为堕落种对待,对所有地方发起通缉。您将彻底失去原本的生活,无处容身!”
队长不为所动:“没关系,如果这是抑制罪孽需要的代价,那么我接受这代价。”
“您这又是何必呢?”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队长没有回答他,而是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病种,“这些堕落种全都恶贯满盈,仅仅是关起来,今后若找到机会从这逃出去怎么办?”
“我会拼尽性命去阻拦他们。”病种迎着队长的目光,郑重其事地回答,“就像今天拼尽全力也要阻拦您一样。”
“好吧,你的觉悟很坚定,我妥协。”队长举起双手笑了笑,说,“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队长的微笑真诚,病种觉得自己似乎成功了,忍不住也露出笑容答道:“我叫慎凄。”
“我叫李恒逍。”仿佛只在一眨眼间,队长已消失在原地,慎凄听见声音从自己侧后方传来,“你有拼尽全力的觉悟,可你拼尽全力能改变什么呢?”
说服失败了……慎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身体很快做出反应,扭身握拳打向身后,却仍是慢了一步。那柄紫剑被队长反手握着,剑刃斩向他后颈,依旧是触之即收,明明一挥就能斩断大厅的利器,剑刃在慎凄身上却没有留下一丝伤口,仿佛变成了钝器一般,一击便让慎凄失去意识,被队长扶着轻轻扶着躺在地上。
“不过你的觉悟很值得尊敬,我向你保证,之后如果再遇到堕落种,没有必要,不下死手,尽量活捉。”队长轻声说道,他站起身环顾了大厅一圈,此刻还能站起来的只剩下包括协羽在内的寥寥数人,他们都只是普通人。
协羽正看着他,想说什么,可一直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都说了我不是堕落种,也不会伤害你的,”队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地上的人们和刚刚进去牢房攻击我的人过会就醒了,不用担心。”队长轻笑着说
“那我走了。” 手中长剑在一阵莹莹紫光中慢慢淡去,队长微笑着冲协羽挥手告别,大大方方地从出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