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名叫沃尔,这晚,他又做梦了。
这是一个已经做过好多次的、挥之不去的噩梦。
之所以挥之不去,那是因为,这个梦所展现的,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的现实。
燃烧的村庄,遍地的尸骸,组成了地狱的光景。
幼小的沃尔正瑟瑟发抖地躲在米缸里。他的父母,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气息。
这个狼人族所在的村子遭到了一伙强盗的攻击,族人被一个接一个杀害,任何贵重物品都被洗劫一空。
沃尔透过盖子的缝隙向外望去,他看到一个长着黑色翅膀和黑色尾巴的异人,正在指挥手下搬运东西。他将这人的侧脸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仇恨的种子正在萌芽。
这时,一阵哭喊声传来,声音的来源是一名幼小的少女,沃尔立刻认出那是自己的亲妹妹——沃莉亚,他心中一惊差点喊出声来,不由得捂住嘴巴。
难道妹妹也要遭到毒手了么,失去双亲的打击让沃尔近乎崩溃,现在就连唯一的亲人也要被夺走了么——他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小女孩留着,以后有用。”那个异人开口了,他的手下随即把沃莉亚抱上马车。在一番扫荡之后,这群强盗终于扬长而去,沃尔只能听着他妹妹的哭喊声渐行渐远。
沃尔从米缸里爬了出来,走出门外,看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眼泪无声地滑落。他踉踉跄跄地走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曾经和蔼可亲的乡邻,早已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他又回到了自己家门口,看着父母那沾满了血污的耳朵,还有无力地耷拉在身后的尾巴,一想到他们在察觉到异样时第一时间将自己抱进米缸、并在奔向门外寻找妹妹时惨遭毒手的场景,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他明白,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日子,和妹妹手牵手玩耍的快乐时光,再也回不来了。他痛恨自己的弱小,自己甚至没有能力让死去的人们入土为安,除了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沃尔趴在父母的尸体上哭了好久好久,感觉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恍恍惚惚间,他已经离开了那个让人无法回头再看一眼的村庄,漫无目的地走在荒芜的乡间小路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沃尔感到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在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他只是凭借着兽人良好的体力坚持走下去。
终于,在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之后,他仰面朝天倒下。又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他,他努力睁开灌了铅似的沉重眼皮,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身穿白色连衣裙,有着一头明亮的紫色头发,正焦急地俯看着这边......
沃尔醒了过来,这次的噩梦似乎做到了最后,并没有想往常那样做到一半惊醒。
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如他所知的那样,希尔娜一家收养了无家可归的狼人少年,平时让他做些杂活,偶尔陪大小姐玩耍,这样一来温饱无忧。
渐渐地,狼人少年和异人少女变得亲密起来,但他碍于自己的身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做着类似于管家的工作。
大小姐魔法天赋异禀,少年热衷于剑术,虽然模拟对战经常被魔法整得很惨,但少年乐在其中,并不断地在提升自己。
终于到了上学的年龄,在希尔娜父母的安排下,他们进入了同一所魔法·剑术双修学院,少女凭借过人的天赋迅速脱颖而出,成为了众人憧憬的对象,当然,这群人之中也包括狼人少年。
值得庆幸的是,少女一直把少年当做是“特别的存在”,或许也是这个原因,她拒绝了无数人的告白。但狼人少年的告白,直到毕业都没有说出口。
沃尔躺在地板上,痴痴地回想着往事。
不经意间,他瞥到了床上的希尔娜,淡紫色的发丝盖住了半边脸,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浆果般饱满的樱唇稍稍嘟起,一副娇憨的熟睡模样,仿佛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翅膀已经缩回紧贴在背上,尾巴慵懒地蜷曲在腿边,而那修长光滑的美腿则从裙摆里露了出来,并拢交叠在一起。优雅的睡姿加上秾纤合度的身材,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往上看去,由于睡衣胸前的开口并没有特别的收紧,所以甚至还能看到......
沃尔迅速把目光收回,再看下去万一兽血沸腾就不好了。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柄宝剑,剑身已收入到剑鞘之中,因此看不到宝石发出的光。即便如此,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仍像是做梦一样,没有实感。
一想到希尔娜无奈的请求,强烈的保护欲从沃尔心底油然而生,想要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有我在,别害怕。但看到她甜美的睡脸之后,沃尔抑制住了这个冲动。毕竟再怎么说,他们还是主仆关系,沃尔也不敢太过僭越。
在这片米拉克尔大陆上现如今存在着三种人类,兽人,异人以及凡人。
最初,人类的祖先一部分与上古魔神或是神兽签订契约,成为了异人,另一部分被修炼多年的野兽附体,成为了兽人。
兽人普遍身强力壮,拥有极高的体力,但魔力很低,因此大部分兽人都选择成为战士或是游侠,很少有兽人选择成为魔法师。
异人身体脆弱,平均寿命在200~300岁之间,拥有极高的魔力,在魔法领域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而凡人则居于上述两者之间,其中既诞生过强力的魔法师,也诞生过伟大的战士。
兽人和异人种族分支众多,根据其祖先被附身野兽种类的不同,兽人分成了狼人族,豹人族,熊人族三大种族以及雪狐族,赤兔族,灵猫族等等小族群。
同样的,异人也分成了幻灵种,红、白、黑三大龙种,羽灵种,夜魔种等等多个族群。三种人类由于祖先相同,所以并不存在生殖隔离,不过有意思的是,即便不同种族的人类结合,其后代也不存在“混血”的说法。
打个比方,狼人男性与白龙种女性结合,其后代就跟生男生女一样,有一半的概率是狼人,一半的概率是白龙种,虽然具体原理尚不明确,但人们将这种现象称为“神的选择”。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兽人从一生下来就具备了兽耳、兽尾等明显的兽人特征,而异人不一样,异人直到身体发育之前都和普通人类并无二样,在达到性成熟之后,一些异人专属的特征——角,翅膀,尾巴等才会完全显现。
这被称作“第三性征”,在第三性征出现之后,异人高魔力的种族潜能才会充分激发出来。只不过,异人的这些生理特征正在逐代退化,翅膀成了摆设,再也不能够自由飞翔,龙种的尾巴也越变越细,鳞片几乎消失不见。
圣罗兰王国王都,佛伦斯。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也是著名的魔法都市。
在这个城市里,无论是路边叫卖的小贩,还是武器店的老板,抑或是经营着家庭作坊的手工业者,都或多或少会一些魔法。魔法已经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变得和衣食住行一样不可或缺。小到生火做饭,大到庆典祭祀,可以说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魔法的存在。
魔法的兴盛带来的是相关产业的欣欣向荣,大大小小的工房里每天生产出大量的魔法道具用以供给周边城市,而原材料的需求又带动了林业、采矿业的发展,从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城市中央的广场上有个巨大的魔力喷泉,被称为“信仰之泉”,它能源源不断地溢出魔力,为路过的冒险者提供补给。
信仰之泉的魔力源自于王宫前的神树“圣罗兰树”,神树通过根须将魔力注入进地下水中,受到魔力活化的地下水以喷泉的形式涌出地面。作为建国的基石之一,圣罗兰树对于王室的意义自不必多说,每年例行的圣水浇灌仪式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所有王室宗亲以及教会和机关的头面人物都会出席,这一天也是王都佛伦斯最热闹的日子。
王宫位于中央广场的西面,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日夜都有重兵把守。而在中央广场的东面有一片密林,密林深处有一座白砖红瓦的建筑,建筑周围同样守备森严,这便是“魔法师协会”的高层——“元老议会”的所在地。
“喂,武器不准带进去!”刚走到门口,沃尔就被卫兵喝住了。
“切”,就在沃尔咬牙切齿思索对策的时候,内庭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无妨,放他们进来吧。”
“可是,议长大人.....”
“以他的剑术,能伤到我分毫吗?放进来。”
“是!”
沃尔走进内庭,与男子四目相对。
他身穿白色法袍,手持一根紫金色的法杖,杖尖镶嵌着一颗绿色的宝石。
男子的头发也是白色的,头顶长着两条鱼鳍状的硬角,背后左右各有三枚如同昆虫般透明的翅膀,散发出七彩的光泽。
此人就是元老议会的现任议长——吉伦哈尔,种族是幻灵种。
“怎样,植入之后身体是否还适应?”
吉伦哈尔面带游刃有余的微笑,看向沃尔身后的希尔娜。
“拜议长大人所赐,除魔力确实有所增强之外,我还感受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希尔娜眼神冰冷,显然话里有话。
作为学院的兼任理事长,有着极高魔法造诣的吉伦哈尔是少数能让这位高傲的紫电龙女小姐露出崇敬眼神的人。他每一次造访学院必会将希尔娜叫来促膝长谈,希尔娜也非常乐意从对话中汲取各种魔法知识。吉伦哈尔欣赏她良好的修养以及过人的学识,曾多次强调要将她作为一流的魔法师重点培养起来。
但这次对话的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哈哈,没错,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我这么做的目的。”
吉伦哈尔倒也不装傻充愣,既然话已挑明,那便直入主题。
“不过嘛,只要你乖乖地跟我合作,我就没有必要控制你。你的父母也是魔法协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不想让他们难堪呐。”
“我不相信您会做如此卑鄙的事。”
希尔娜的声音有些颤抖。
“在国家利益面前,没有什么卑鄙可言。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用了些小手段而已。”
“小手段?若不是您心中有鬼,何须多此一举?”
希尔娜摸着胸口,控制型术式产生的细微魔力波动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不不,我只是怕你被所谓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像你这么有天赋的人,为国家效力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确实愿以正确的方式为国效力,但如果您要借我之力兴不义之师的话,那么恕难从命。”
“不义之师?东边的乌托尔王国仗着自己拥有3颗古脉石,还有众多高阶魔法师,也以魔法王国自居。我们从来就没被他们看得起过,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自从我发现人体植入古脉石的方法之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要让他们知道,魔法王国,不,魔法帝国只能有一个!”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侵略么。”
沃尔不禁插嘴道。
“那又怎样?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更何况乌托尔王国并不比我们弱小,我们不应该以挑战者的心态自居么。”
“我不想跟你打嘴炮,我就想知道为什么非要选择希尔娜,你给自己植入不行么,堂堂元老议会议长,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
沃尔心里很清楚这是关乎儿女情长的自私想法,但没有丝毫话语权的自己是无法左右统治阶层思想的,所以至少能守护眼前的人的话——
“她可是一块璞玉啊~”
吉伦哈尔的笑容变得有些猥琐,
“如此优秀的资质可是百年一遇的,不好好利用怎么行呢?”
“只要你能把希尔娜体内的古脉石取出,我做牛做马都行!”
“你?我这么多手下,还会缺你一个?”
吉伦哈尔投来鄙夷的目光。
“没工夫跟你们闲扯了,如果不答应跟我合作,那我可要采取强制手段了!”
听闻此言,希尔娜率先做出了行动。她举起魔杖,快速咏唱起了魔法。
“哦吼?难道还想用超10阶魔法把我干掉不成?别忘了是谁给你的力量!”
吉伦哈尔低声咏唱了一段极短的咒文,紫金色法杖的杖尖发出绿色的光芒。
“啊!”
刚才还在孤注一掷想要释放魔法的希尔娜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魔杖也被扔在一边。
她的胸口迸发出苍白色的光芒,比那天晚上沃尔所看见的更为耀眼。
“希尔娜!”
沃尔回头一看,只见希尔娜的脚离开地面,整个人漂浮到了空中。
“哼哼哼,过来,成为我可爱的傀儡吧。”
在吉伦哈尔的驱使下,希尔娜如同幽灵般向他缓缓飘去。琥珀色的瞳孔逐渐失去光泽。
“振作一点,不要被他控制了!”
尽管沃尔大声呼唤,希尔娜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很快便飘到了吉伦哈尔的面前。
“嗯~~既然你自投罗网,那我也提前完工好了。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今后你将对我言听计从~”
吉伦哈尔一脸陶醉,用手托起了希尔娜的下巴。
看到这一幕,沃尔不禁怒火中烧,他瞬间失去了理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抽出宝剑向吉伦哈尔冲过去。
“给我滚远点,百无一用的剑士!”
吉伦哈尔一抬手召唤出一道魔法盾,只听“咣!”的一声,沃尔被弹出去几米远。
“再妨碍我,当心我对她做出更过分的事!”
凶神恶煞的威胁之后,吉伦哈尔眼珠一转,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愉悦。
“哦不,应该很快就会做更过分的事了,毕竟她长着这么一张标致的脸蛋呢~”
他的手指滑过希尔娜白嫩的脸颊,像是在赏玩一件稀世珍宝。
“希尔娜,醒一醒!”
沃尔竭尽全力大吼,门外的卫兵听到动静之后也冲了进来。
“把这个大声嚷嚷的无礼之徒给我拿下,他妨碍我疼爱自己的作品了。”
吉伦哈尔的手指顺着希尔娜纤细的脖颈往下,在若隐若现的胸口山谷处停留。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希尔娜全身突然迸发出从未有过的紫色光芒,光芒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冲击波。
冲击波很快就发生了扭曲,形成了一个以希尔娜为中心的巨大漩涡。
“轰!轰!轰!”
赶过来的卫兵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一些被吹飞到了门外,一些撞到了墙上。
沃尔趴在地上以免受到波及,吉伦哈尔也展开魔法盾抵御住了冲击波的攻击。
“啊啊啊啊啊!”
希尔娜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居然有这么强的抵抗力......不对,这是......魔力暴走!?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可恶,不要毁掉我的作品!”
听到这句话,沃尔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明白,事到如今,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他举起宝剑,剑尖散发出妖异的红色光芒。在魔力形成的漩涡之中,“涅槃之种”像是一道屏障,将肆虐在周围的魔力抵消殆尽。
沃尔朝着希尔娜发起冲刺,他心一横,脚蹬地,高高跃起,冲进了魔力的漩涡之中。
本已做好了对抗冲击准备的沃尔,意外地,发现这股魔能并没有自己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魔力形成的护罩包裹住了一样,这是一种熟悉的、温柔的、让人安心的感觉。
沃尔不可思议地张大了眼睛,只见希尔娜背对着自己,淡紫色的秀发在暴风中狂舞,衣服不知何时被吹飞,狂乱奔流的魔能似乎能将一切撕碎。但唯有自己,在这片只属于希尔娜的究极领域中毫发无伤。
终于,她缓缓地回过头来,嘴角露出释然的笑容,这是将一切托付给自己的最终信号。
“杀死我,我会得到重生。”
泪水从琥珀色的瞳孔中一闪而过,消失在了眼角。
“啊啊啊啊啊啊!”
沃尔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朝着她的后背刺去。
就在剑尖即将从希尔娜胸口贯穿而出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一团球形的金色光芒逐渐变大,将希尔娜的身体整个包裹住。
这道光芒是如此夺目以至于让人睁不开眼睛,在金色的光芒中,希尔娜的身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咣当!”
光芒消失了,魔力的漩涡也消失了,剑掉到了地上,剑尖的宝石也不复存在。
存在于此地的,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静静地躺在地上,一丝不挂。
有些黯淡的紫色长发盖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她双目紧闭,身体蜷曲,宛若初生。
希尔娜小时候的样子,沃尔是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这更像是营养不良的状态。
沃尔充满怜爱地抱起重生后的希尔娜,莫名有种初为人父的感觉。
这时,前方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居然用了古刻石......你你你你,休想逃!”
刚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的吉伦哈尔举起法杖咏唱出魔法,发出一道白色的环形法术向沃尔飞去。
沃尔捡起地上的剑,抱着小小的希尔娜,踩着墙壁飞奔。对于逃跑,他有着十足的自信。“嗖!嗖!”
又是几道法术飞来。
“咣啷!咣啷!”
彩绘的玻璃窗被法术打了个粉碎。
沃尔借助墙壁的折角双腿一蹬,从没了玻璃的窗户中跳了出去,然后滚落在草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护住怀中的希尔娜,一骨碌爬了起来,开始夺命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