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努力撑开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眼皮,眼球因为长时间快速眼动的关系隐隐作痛,胸口似乎还残留着异样的感觉。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随后几个脑袋出现在视野之中。

“总算醒过来了啊,天都快黑了。”

红发的露比满脸倦容,干等这么久确实为难她了。

“最后成功了吗?在下出来得太早了,没能帮上什么忙......”

休伊跪坐在地上,垂着耳朵,咬着下嘴唇,看上去很消沉。

“莲也很想知道。”

“嗯,最后出现的怪物可比之前那个水晶怪强太多了,我们都差点要放弃了,多亏了希尔娜灵机一动——”

沃尔望向希尔娜方向,她也刚刚醒来,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还沉浸在最后一幕的余韵之中。

“果然还是挺疼的呢,沃尔~”

希尔娜揉着眼睛,用半撒娇的语气轻声道。

“那也没办法啦,要想早点出来就只能捅那么一下咯。”

“噫,师父终于忍不住对希尔娜下手了么,反正梦境里做什么都当无事发生对吧!?”

露比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想到哪里去了!”

“可不是嘛,沃尔老弟捅我的时候那叫一个爽快,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伊戈尔不知从哪里爬了过来,一脸受委屈的小媳妇表情。

“什么,师父连男人都不放过!?”

露比夸张地瞪大眼睛,眼神中却止不住笑意。

“你绝对误会了什么!还有伊戈尔老兄,你不要火上浇油!将来我的风评要是出了什么偏差,你们都是要负责任的!”

沃尔明知道露比是在捉弄他,还是很配合地在“据理力争”。一来二去,心情缓和了不少。随后,他又很耐心地给雪狐兄妹讲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

“希尔娜的歌声居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莲没能见证到那一幕,好可惜啊。”

“在下倒是觉得,没有亲眼见到沃尔老大使用双剑展现华丽剑技更加可惜呢。”

两人的关注点似乎不在同一频道。

“莲酱,你要听的话我单独唱给你听哦。”

“嗯,好。”

莲轻轻地点了点头,明眸善睐。

“这么快就认老大了,看来我这个主人不中用咯。”

伊戈尔把手挽在胸前,叹了口气。

“老大是老大,主人是主人,在下不会偏心的说。”

“的确沃尔老弟无论是战斗力还是领导能力都比我强,认他做老大也没什么不妥。

按照以往的发展,说话不经脑子的休伊脑门上必然又要挨一下,但这次伊戈尔似乎没放在心上。

“但你的头脑比我灵光啊,以后还得仰仗你的智慧呢。”

两人进入了商业互吹的模式。

“那接下来,该把剩下的事情解决掉了。”

沃尔看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芙莉吉亚。

“说的是呢。”

伊戈尔投来会意的眼神。

芙莉吉亚睡得很沉,沃尔摇了半天才把她摇醒。

“呼哎~嗯啊,嗯啊——咦,沃尔先生?”

芙莉吉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原本精致的内双眼皮变成了三层。

“大家都回来了吗?成功了吗?”

“嗯,成功了,你头脑中的噩梦全都被清理干净了。”

“诶?啊——那太好了!谢谢你们!接下来的善后工作就交给我吧,剩下来的那些噩梦不会对我造成太大影响了,今后我又可以——”

“可是,根本的问题还没解决吧。”

沃尔罕见地打断了芙莉吉亚的话语。

“嗯?我、我不太明白沃尔先生的意思呢,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其他事?当然就是你向我们隐瞒的另一件事——关于噩梦的‘源头’。”

伊戈尔也一脸严肃地插话道。

“源、源头我也不清楚啊,可能是环境的关系吧,之前我就说过了。”

芙莉吉亚目光游移不定,别说伊戈尔了,就算是其他人也能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之前你被那个青年逼问时,情绪转变得非常突兀,其实就是为了隐瞒真相吧?”

“没有,我当时真的心态崩了。”

“不,那显然是装出来的,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想骗过我的眼睛不成?”

伊戈尔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对了,我回想起来一个细节,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沃尔举起手示意伊戈尔稍安勿躁,

“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听到邻桌有人在说过几天王都那边的讨伐队要去湖心岛讨伐魔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来着——”

当听到“湖心岛”这三个字的时候,芙莉吉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瞳孔急剧收缩。

“我不知道,求求你们别问了......求求你们了......”

她像是一只被饿狼逼到墙角的小绵羊,感觉快要哭出来了。

“我们在梦境之中见到了你的母亲。”

伊戈尔叹了口气,放缓语调,和沃尔交换了下眼神。

“诶?”

芙莉吉亚一怔,表情在瞬间凝滞。

“没错,”

沃尔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的母亲让我转告你,不要默默承担一切,找一个合适的对象,痛苦的事情向TA倾诉,快乐的事情与TA分享,只要你能笑着度过每一天,便是她最大的慰藉。

你既是不幸的,同样又是幸运的,甚至不需要你母亲在天之灵的保佑,因为——她一直都在你身边,庇佑着你,未曾离开过。”

“妈妈.......”

芙莉吉亚终于按奈不住,泪水像决堤一样夺眶而出,伴随着一阵阵抽泣声,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五芒星系扣上,打湿了墨绿色的裙摆。

“芙莉吉亚酱,乖哦,乖哦,别哭了。”

希尔娜爬到芙莉吉亚身上,用小手为她拭去泪水。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希尔娜还是试图用她那善良的心温暖着周围的人。

“所以,你愿意让我们成为你的倾诉对象,把你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吗?”

沃尔站起身,微笑着向芙莉吉亚伸出了手。

“嗯!”

不再迷茫的芙莉吉亚在沃尔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开始了讲述——

那是八年前的一天,一场百年一遇的寒潮席卷了这个四季如春的小镇。突如其来的寒冷让穿惯了轻薄衣裳的镇民猝不及防,他们或是仓促地翻找出压箱底的厚实衣物,或是干脆缩在家里不再出门。

恰巧在这一天,芙兰的老毛病又犯了,卧床不起的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工作交给年幼的芙莉吉亚。

芙兰平时的工作是给镇上的人们送牛奶,她需要从镇东头的奶站领取玻璃瓶装的牛奶,装满小推车之后挨家挨户地派送。虽然收入微薄,但勉强够两人的生活支出。

“芙莉吉亚,不要跑太快,要小心雪地上滑。”

“嗯,妈妈,我会小心的。”

芙莉吉亚往身上套了好几件衣服,把浴巾围在脖子里充当围巾,还戴上一顶别人送的魔法帽子,没有冬装的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暖。

外面初雪霁晴,依旧寒风阵阵,小镇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红砖绿瓦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迷人,怀兰湖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面,映照出湖边堆银砌玉的彩叶树。

第一次见到雪景的孩子必然会被这般美景吸引,进而流连忘返,纵使芙莉吉亚保持着孩子的天性,她也只是在匆匆一瞥之后便无暇顾及,推着和她身高不成比例的小推车踏上通往奶站的道路。

从奶站出来,芙莉吉亚吃力地推着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的小车,在雪地上留下一行车辙和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她揉了揉冻得通红的小脸,就着嘴里呵出的白气搓了搓手。

“好嘞,接下来一鼓作气完成任务吧。”

她暗暗地给自己鼓劲,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看到芙莉吉亚第一眼时先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喔,这不是芙兰的女儿吗,她又生病了?这么冷的天帮妈妈送牛奶很辛苦吧,快进屋来坐坐?”

“不用了瑞可爷爷,我还有好多家要送呢。”

芙莉吉亚笑着朝老者挥了挥手,之前她有跟着母亲或是独自一人送过几次牛奶,所以镇上好多人都认识她了。

在那之后,她收获到了不少类似的问候,小镇淳朴的民风化作亲切的话语,无不温暖着她幼小的心灵。

推车里的牛奶越来越少,芙莉吉亚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甚至有心情一边哼着母亲教她的歌儿,一边欣赏美丽的雪景。

“呀!”

就在这时,她脚下一绊,摔倒在了雪地里。

“好冰好冰......”

雪灌进了袖子里,冻得她一哆嗦,早知道就听母亲的话好好走路了。

“咦,这是什么?”

刚才绊倒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颤动。

芙莉吉亚爬过去一看,眼前居然有一个灰色的“小毛球”。

说是小毛球,其实那是一种不知名的异兽的幼年体,它的身体和四肢都很短,尾巴像马尾,脖子缩进身体里,浑身被灰毛覆盖。

仔细观察,它头顶上有一个独角,但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状态。

这个小家伙紧闭着眼睛,瑟瑟发抖,似乎是冻僵了,一副弱小而无助的样子。见此情景,芙莉吉亚不由得心生怜悯,将它抱了起来。

它的身体还算温暖,正努力地挽留着最后的热量,手心能明显地感受到它一阵阵的抽搐。于是,芙莉吉亚解下“围巾”,把它包裹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在送完最后几户人家之后,芙莉吉亚脚步匆匆地赶回了家,向母亲说明了情况。

芙兰自然是很支持女儿的举动,还让她把小毛球放到了已经焐热的床上,母女两人就这样簇拥着它睡了一晚。

第二天,芙莉吉亚欣喜地发现小毛球苏醒了,它滴溜溜地转动着漆黑的大眼睛,嘴里发出“呼哇”“呼哇”的叫声,甚是可爱。

“这个小家伙应该是异兽呢,从特征来看,没有普通野兽能对上号。”

“异兽?它的爸爸妈妈也是异兽吗?”

“不一定哦,它的父母有可能是野兽,但它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异化了,导致一生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在野兽母胎内就产生自主异化的现象被称为初生异化,由此诞生的异兽叫做异元兽。相较于异兽之间结合所诞下的普通异兽,异元兽具有成长更快,资质更高,能力更强等特征,而又由于初生异化的几率极低,导致异元兽非常稀有。

一头成熟个体的异元兽往往会成为一个国家的重点培养和保护对象,统治者们也常常在战争中动用异元兽的力量。

同样的道理,这世上也存在着魔元兽,由于魔兽残暴不近人情的特性,这些魔元兽往往会成为“灾害”,往往需要近卫骑士团级别的精英讨伐队出马才能将其镇压。

眼前这只可怜的异元兽由于样子太过不同寻常在出生之后就被它的父母狠心抛弃了,这种排除异类的现象非常普遍。就好比人怀胎十月却生出来一只猴子,换了谁都会被吓得够呛吧。

“那我们帮它找到爸爸妈妈吧。”

“这估计不太可能哦,因为它的父母不要它了——”

芙兰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苦涩,毕竟她也有过被丈夫抛妻弃女的遭遇。

“这样啊......那我们把它养大好吗?”

“好的呢,先给它取个名字吧。”

“唔——”

芙莉吉亚用食指抵着下巴,陷入思索。

“我想叫它小灰灰,但长大之后怎么办啊,妈妈帮我想想叭。”

“嗯——那就叫尤尼卡,昵称小灰灰好不好?”

“好哒,尤尼卡,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咯?”

芙莉吉亚抱起尤尼卡,用纯真的眼神注视着它,像是在欣赏梦寐以求的毛绒玩具。

“呼哇!”

尤尼卡回以兴奋的叫声。

在那之后,芙莉吉亚和尤尼卡朝昔相伴,形影不离。芙莉吉亚并没有把尤尼卡当做宠物,而是当做“家人”来看待。芙兰看到女儿一天天开朗起来,也打心底感谢这个可爱的不速之客。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随着尤尼卡的成长,名为噩梦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在这个小镇蔓延开来。那时,芙兰母女还不知道,噩梦的源头——居然就在身边。

小镇上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患上了一种怪病,他们往往会反复做同一个噩梦,更有甚者一晚上能连做好几次,根本无法安睡。

起初,人们以为这只是巧合,并没有过多在意,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出现这种症状,形成了“噩梦症候群”。人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地方的风水出了问题。

有人从隔壁镇上请来了一个有名的巫师,希望能借助他的力量查明真相。这个巫师虽然年逾八旬,但在幻术方面造诣深厚,对奇珍异兽也有着很深入的了解。

他穿着灰色的法袍,把脸藏在兜帽下,灰白色的胡须随风飘扬,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却无法消褪他那睿智的目光。

听完大家的描述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用苍老的声音向镇民们宣告: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还你们一个宁静的梦乡。

此后的几天,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个手持法杖的灰色身影穿梭于镇上的每个角落,他时不时地念起咒语,法杖尖端散发出绿色的光芒,似乎是在感知着什么东西。

这天阳光明媚,芙莉吉亚带着尤尼卡出门散步,刚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巫师打扮的老者朝着她家缓步走来,她感到很新奇,上下打量着老者,而老者的视线却停留在了尤尼卡的身上。他眯起眼睛,捋了捋胡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小姑娘,来,我有话和你说。”

老者,不,应该说是巫师,面露慈祥的笑容朝芙莉吉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芙莉吉亚有些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在巫师殷切的招呼下,才怯生生地走到了树荫底下。

两人并排坐下,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尤尼卡则是调皮地绕着两人转圈圈。

“小姑娘,这只异兽,是从哪里弄来的啊?”

芙莉吉亚把捡到尤尼卡的经过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巫师,巫师听完叹了口气,表情严肃地问道:

“你的父母在家吗,我想和他们聊聊。”

随后芙莉吉亚叫来了她的母亲,两人见面一阵寒暄之后,巫师很快进入了正题。

“芙兰女士,你最近可听说镇上关于‘噩梦’的传闻?”

“嗯,我在工作的时候也有所耳闻,而且我女儿也——”

芙兰欲言又止,继续说道:

“您是专程为此事而来的吧,难道说在我们这边发现了线索?”

由于事关女儿,芙兰也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

巫师看了一眼芙兰,又看了一眼芙莉吉亚,目光深邃地像是要看透一切。

他将法杖指向正在玩耍的尤尼卡,

“这可不是一般的异兽,它叫做‘梦魇龙马’,它和另一种名为‘食梦貘’的异兽完全相反,是一种能够制造并传播噩梦的奇兽。而且,这只从母体内就异化的异元兽,拥有更强的转播能力。”

“梦魇龙马......!”

芙兰呆住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尤尼卡,尤尼卡则是天真无邪地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回望向她。

“它的体内会产生一种名为噩梦因子的物质,通过头顶的角散播到空气中,一部分不具备抗性的人在吸入这种物质之后就会连续做噩梦。不信你看——”

巫师将手中的法杖对准尤尼卡,念了一道咒语。

“天赐吾洞察之眼,遵从世间之理,万物无所遁形。”

杖尖散发出的绿色光芒照耀在尤尼卡的独角之上,刹那间,犹如白昼驱散了黑夜一般,只见金色光粒形成汹涌螺旋从独角的尖端喷薄而出,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你看到的这些光粒便是‘噩梦因子’了,它在我‘显影之光’的照耀下无所遁形。”

芙兰还在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芙莉吉亚拉了拉她的衣角。

“妈妈,小灰灰它——真的是邪恶的吗?我不相信,它那么可爱,那么粘人,那么听话,怎么会......”

芙莉吉亚嗫嚅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还带着哭腔。

“傻孩子,就算它真的能传播噩梦,也不代表它就是邪恶的。自然界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例子了,被人类称为害虫或是害兽的生物,又何尝不被那些与生俱来的特质所困扰呢?它们都是为了生存啊。”

芙兰温柔地抚摸着芙莉吉亚的脑袋,循循善诱。

芙莉吉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小灰灰该怎么办才好呢?”

“就算裹住独角也是无法阻止噩梦因子逸出的。所以,如果不想让它受到伤害的话,看来只能放归自然了。”

“我不要,我不要和小灰灰分开——”

芙莉吉亚紧紧搂住尤尼卡,像是一只护食的猫。

“小姑娘,我知道你有万般不舍,但为了全镇人着想,你愿意做出牺牲吗?”

“我——”

“孩子,听他的话吧,或许尤尼卡,确实不属于这里。”

芙兰的声音中透露着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女儿面对承受两难的抉择。

良久之后,芙莉吉亚抬起脸来,紧咬着下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时的她,早已泪眼婆娑。

而与此同时,在三人身后的树丛里,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