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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两人收拾好行李,动身前往科齐。
科齐位于杜恩边境地带,距离两人所在的瓦伦丁边境村庄的路途并不遥远。考虑到梅丽莎已有身孕,伊戈尔原本打算租一辆马车前往,但梅丽莎坚持要求徒步,还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你可别小看了咱兽人的体质哦,即使是身怀六甲依旧可以生龙活虎,更何况咱就喜欢跟你一起跋山涉水的感觉!”她如是说道。
伊戈尔拗不过她,再转念一想村里也没有像样的马车,还不如顺着她的意思来。
经过三天三夜走走停停的旅程之后,两人顺利到达目的地。在进城之前,梅丽莎全副武装,用兜帽和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兽人标志性的耳朵和尾巴被很好的隐藏起来,她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伊戈尔,就像是一个忠实的奴仆。
科齐是她的故乡,这里虽然没有摩奇亚繁华,但也比那种小城镇要热闹不少——本该是这样的,可眼前却是一副萧条的景象。大街上空空荡荡,两旁的店铺不是关门大吉就是无人问津,偶尔有来往于庄园间的马车匆匆驶过,在扬起尘土的同时,留下一连串清脆的马蹄声。在那场动乱中,数以万计的兽人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底层劳动力的大量流失让原本繁华的庶民区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而贵族和富人们依旧在庄园里歌舞升平,似乎这一切都与他们毫不相关。巨大的贫富差距犹如一道鸿沟,将这个城市硬生生地割裂成两块。
两人进城后便一路打听直奔监狱所在的区域,然后顺理成章地见到了梅丽莎的父母。至于为什么这么顺利,那是因为无论是卫兵还是狱卒,只要给他们相应的好处,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伊戈尔深谙此道,早已备足了金钱。
梅丽莎父母的牢狱生活并没有伊戈尔想象中那般凄惨。他们的牢房相较于那些普通囚犯还算是宽敞,两人也被允许呆在一间屋子里,毕竟他们以前是贵族,还是要给予一点特权的。
一年多没有相见的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互诉衷肠。伊戈尔在一旁挽着手臂伫立,像个局外人一样见证这一幕久别重逢的场景。
过了许久,梅丽莎的父亲才意识到伊戈尔的存在。这是一个目光深邃的男人,四四方方的脸上长满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深褐色的头发因为缺少打理而变得乱蓬蓬,多少给人以邋遢的感觉。他和梅丽莎一样是狼人,作为曾经的男爵和一家之主,他看向伊戈尔的眼神不怒自威。
“啊,忘了跟你们介绍了,这位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收、收留咱的伊戈尔先生!”
梅丽莎向她的父母隐瞒了她被卖到娼馆的遭遇,改口说是被好心人收留。但因为有些紧张,说话支支吾吾的。
(喂喂,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你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么,怎么看着凶巴巴的)
伊戈尔暗自腹诽道。梅丽莎的生硬表现也让他一下子紧张起来。
“哦?——”男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伊戈尔一番,嘴角微微上扬。
就在伊戈尔犹豫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男人突然一个大踏步上前,气势十足地握住了他的双手。
“幸会!我是奥古斯特·德·罗特列克,叫我奥古斯特就好。我女儿承蒙你的关照了!”
奥古斯特像摇骰子似的捧着伊戈尔的手上下摇晃,藏在身后的尾巴兴奋地来回摆动着。
感情这人只是看着凶而已啊。
“呃、啊,那是应该的,伯父。”
“阁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我很中意!感觉把女儿托付给你也没问题啊,哈哈哈哈哈!”
奥古斯特爽朗地大笑道,也听不出他是真心的还是在开玩笑。
“啊哈哈,伯父这么直接的么……”伊戈尔笑得很僵硬,嘴角不停地抽搐。刚才还在苦恼该怎么跟未来的岳父母摊牌呢,没想到那边直接倒贴过来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长得帅就是能为所欲为的。
“父亲大人真是的~”梅丽莎跺了跺脚,脸蛋羞得通红。
(哎?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对于梅丽莎那怀春少女般的反应,伊戈尔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已经是个怀孕少妇了。
“女儿啊,既然你已经对他有了好感,不如就交往下试试吧。说不定他就是咱家的贵人呢。”
(知女莫如父啊!)
“那个,父亲大人。”
“啊?”
(艹,被梅丽莎带偏了……算了,反正马上就坦白,将错就错吧。)
“其实我跟令爱,已经在交往了。不,准确说是在热恋中。”
“……”奥古斯特看了一眼伊戈尔,又看了一眼梅丽莎,视线像是要求证一般在两人之间徘徊,直到梅丽莎羞涩地朝他点点头。
“——哇哦。”愣了半晌,他才吐出这两个语气词。
“嗯,就是这样。我知道以你们贵族的眼光来看,我还远远不够格,但我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梅丽莎的。”
“小伙子,”奥古斯特将一只手搭在伊戈尔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已经不是贵族了,过去的话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经历了这么大变故之后,我早就看开了,现在只要女儿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慰藉。梅丽莎是个好孩子,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一涉及恋爱的话题啊,也是会害羞的哦。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对她好就行了。”
“老公,你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
这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梅丽莎母亲发话了。身为赤狐族的她,有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光从容貌上来看,她在伊戈尔所有见过的女性当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女。梅丽莎只是遗传了她一半的美貌,便已足够出众。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事由我做主,轮得到你管?”奥古斯特盛气凌人地朝梅丽莎母亲瞪了一眼,方才亲和的态度荡然无存。
“是,听你的……”梅丽莎母亲身体向后缩了缩,显得唯唯诺诺。
“啊,伯父伯母请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伊戈尔急忙打圆场。
“咱已经跟伊戈尔商量好了,要去卡腓亚王国定居……到时候,咱们三个会在卡腓亚等你们的。”
“三个——?”奥古斯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梅丽莎摸着肚子向他发出暗示。
“哇哦,不会吧,我这么快就要当外公了?”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地转头看向伊戈尔。
“就、就是这么回事。”
说这话时,伊戈尔心里直打鼓,冷汗蹭蹭地往外冒,都不敢抬头看奥古斯特一眼。
果不其然,奥古斯特把两只手都重重地搭在伊戈尔肩膀上,露出和(zheng)善(ning)的笑容。“小子可以啊,先斩后奏这一套玩得真溜哦?”
(肩膀被越抓得好痛啊!)
伊戈尔完全理解奥古斯特此刻的心情,对方只是有意撮合,却得知女儿已经和自己陷入爱河,光是这样还不算,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任何支配欲强的人都不会喜欢这种被捷足先登的感觉。
“那个伯父,我和梅丽莎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那种情况下,干柴烈火,两厢情愿,您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是啊父亲大人,是咱主动勾……先忍不住的!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要怪就怪咱吧!”
“呼——算了,只要你对我女儿好,我们就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但要是你敢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我非饶不了你!”
“啪!”奥古斯特用力一拍伊戈尔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跪下。
“我保证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伤害的,请相信我!”
“好了好了,看把你吓的。”奥古斯特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表情也随之舒展,“年轻人嘛,比较冲动,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哎,只要不是违背道德的事,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他在违背道德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还不时地瞟向梅丽莎母亲的方向,显然是话里有话。
听闻此言的梅丽莎母亲身体微微一颤,将脸别了过去。
(什么情况?有故事?)
伊戈尔也不好问,只能强忍着好奇,点头称是。
此后奥古斯特又跟伊戈尔详细地讲述了他们一家被陷害的前因后果,愤怒与不甘之情溢于言表,同情心泛滥的伊戈尔不断地附和着,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梅丽莎和她的母亲则是安静地依偎在一起,享受着短暂的母女团聚时光,看来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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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奥古斯特夫妇分别之后,并不打算在科齐多作停留的两人马不停蹄地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监狱的位置在城西,周围比较偏僻,穿过一个小树林便能到达西城门。西城门外有一片乱石林,是通往卡腓亚王国的必经之路,几个月前,大批的难民就是从这里涌向卡腓亚的,现如今已是荒无人烟。两人打算直接去卡腓亚边境小镇安洛普,等到了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一路上,梅丽莎的话不是很多,似乎还没有从离愁别绪之中缓过神来。
“其实从刚才起就有件事让我一直很在意。”
还是伊戈尔率先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你说。”
“也许这事不该由我过问啊……伯父伯母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嗯,他们感情不睦很久了。” 梅丽莎扯了扯兜帽,将表情藏匿于阴影之下。
“可以问一下原因么?如果不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因为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
“这事的确不光彩,不过既然咱们是一家人了,告诉你也无妨。”
“这么说你父母已经完全接纳我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你老婆咯?”
方才还保持着微妙距离的伊戈尔嬉皮笑脸地就要抱上去。
“别闹,说正经事呢。”梅丽莎身子一扭躲过了伊戈尔的熊抱,然后轻咳一声说道:“其实,咱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姐姐。”
“不是吧……”伊戈尔呆住了,脑子里闪过一大堆烂俗桥段。什么偷食禁果啊,婚外恋啊,始乱终弃啊,乃至家族阴谋啊,一女侍二夫啊,巴拉巴拉的。
而这些桥段现在连游吟诗人都懒得传唱了。
“怎么说呢,咱的母亲因为相貌出众,以前就是社交界的名媛,只不过她好像很容易跟男性产生感情,有时候一对上眼就……”
“懂了懂了,就是水性杨花的交际花对吧——哎哟!”
啪!伊戈尔的屁股狠狠地挨了梅丽莎一掌。
“就算是这样也不要说得那么直接!更何况她还是你未来的丈母娘!”梅丽莎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说道。
“好吧好吧,你接着说,我不嘴贱了。这一掌打得我差点又发病了。”
伊戈尔极力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虽然接下来的展开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咱母亲出生于科齐当地有名的富商家庭,由于她家和咱父亲家来往密切,所以咱父母自小便已相识了。”
“也就是说伯父伯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没错,而且他们是有婚约的哦。咱母亲长大成人之后,出落地亭亭玉立,再加上性格热情奔放,她深受男士的喜爱。频繁出没于社交场所的她,说是阅男无数也不过分。久而久之,她在社交圈得到了‘火热的伊露露’这么一个外号。”
“伯母的名字还挺可爱的……但她那么受欢迎,伯父就不会吃醋吗?”
“嗯——或许会有一些吧。”梅丽莎用食指点着下巴作歪头状,“但她始终没有冷落咱父亲哦,这不光是因为两家有约定在先,还是因为咱父亲在她心中一直占有特殊的席位,这也许就是青梅竹马的优势所在吧。而咱父亲呢,对她也是一往情深,即便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但他觉得只要给了咱母亲归宿,她便能收敛以前的习性,好好过日子了。所以两人在正式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订婚了。”
“然后就出问题了?”
“可不是嘛,就在他们俩结婚的半个月前,摩奇亚的公爵府邸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来宾既有杜恩的贵族,也有从邻国赶来的达官贵人,由于咱父亲和祖父去了西西什王国参加封爵仪式,脱不开身,咱母亲就自告奋勇,代表他去出席宴会了。宴会上高朋满座,咱母亲依旧出尽了风头,而且她还遇到了一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大人物’。”
“这个‘大人物’的身份是?”
“唯独这个,咱母亲没说。她只告诉咱对方是个凡人。”
“所以他就是你姐姐的亲生父亲?”
“嗯,宴会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咱母亲没有详细描述,你自行脑补吧。”
“我可不想脑补丈母娘的一夜风流啊。”
“哼,算你识相。半个月之后呢,咱父母就举行了婚礼,然后没过多久,母亲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从时间上隐隐推算出孩子很可能不是咱父亲的骨肉,而咱父亲当时还蒙在鼓里,还为这么快就喜当爹而开心不已呢。”
“那个‘大人物’有点厉害啊,一发入魂。”
“是啊,哪像你一开始想要‘试试’,结果差点‘逝世’了。”梅丽莎白了伊戈尔一眼。
“说好不提这茬的呢!再说我们异人的体力跟你们兽人能比嘛!”伊戈尔据理力争。
“嗯哼,咱知道啊,只是想找理由奚落你一下~”梅丽莎嘴角泛起娇艳的笑容,接着说道;“在意识到闯下大祸的时候,咱母亲依旧抱着侥幸的心理,她把希望寄托在了‘神的选择’之上,只要生出来的孩子是赤狐族的兽人,便有机会瞒天过海。”
在这个没有混血概念的世界,不同种族结合所诞生后代的种族是由上天决定的。
“结果她赌输了。”
“没错,孩子不是兽人。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暴露了。”
梅丽莎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因为两人都明白,不管是狼人还是赤狐族,两个兽人的后代只可能是一出生就有着鲜明特征的兽人。
“得知真相后的父亲自然是大发雷霆,作为男人,你应该明白这种心情的吧。”
“呀~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嗷呜!不皮了不皮了。”
死性不改的伊戈尔屁股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莫名兴奋起来的他喘着粗气问道:
“啊哈,啊哈,那到头来,伯父还是选择原谅了伯母?”
“是咱母亲痛哭流涕地乞求咱父亲的原谅,还向他保证一定会痛改前非,安分守己地过日子,父亲才勉强原谅她的。”
“那孩子怎么办?”
“孩子肯定是不能留在这个家里了,毕竟这关系到家族声誉。思量再三,父亲还是决定把孩子送到一所修道院去,并且给了一笔钱让修女们把孩子抚养长大。再后来,咱就出生了,咱的出生算是母亲对父亲的一个补偿吧。不过从此以后啊,咱父母之间就有了隔阂,父亲一直对母亲心存芥蒂,但在外人面前还要表现出家庭和睦的样子。经过这件事之后,咱母亲也算是改过自新了吧,她经常教育咱要洁身自好,不能重蹈她的覆辙。但后面发生的事……”
“哎,没想到这么狗血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边啊。”伊戈尔不失时机地打断了梅丽莎的自怨自艾。
“现实往往比故事更加狗血哦。”梅丽莎眨了眨眼睛,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这是一个银色的椭圆形护符,正中间雕刻有一个威武的狼头,两边是橄榄枝的图案。
“喏,这个护符上刻有咱的家徽,咱姐姐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她身边了……”
“你从来没有见过你姐姐?”
“嗯。”梅丽莎落寞地点了点头。“父亲不让咱母女俩随意外出的。”
“那你想见她吗?”
“咱做梦都想见她。听母亲讲,咱姐姐长得跟咱很像。”
“那一定和你一样漂亮……你放心,等一切安顿下来之后,我会动用我积累下来的人脉,想方设法帮你了却这个心愿的!”
伊戈尔将手轻轻地放在梅丽莎的脑袋上,隔着兜帽抚摸她柔软的耳朵。
“嗯哼,真靠谱儿,咱就喜欢你这一点。”梅丽莎主动往伊戈尔身上靠了靠,黛紫色的眼眸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般明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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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出了城门,走进了一片乱石林之中。遍地的碎石堆积成山,几乎没有像样的道路可走。由喀斯特地貌形成的一座座石锥东一搭西一搭地高耸着,石锥上爬满的植株与青苔为这一片灰白的世界点缀上了一些绿意。隔着淡淡的雾气,可以看到前方有零星的树木和围绕着树木生长的小块杂草地,但这些草地都是断断续续,给人以支离破碎的印象。
两人埋头赶路,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会有比较锋利的石头透过鞋底将脚掌硌地生疼。梅丽莎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地出声提醒伊戈尔小心脚下。
“这、这是什么……”
走了没多久,梅丽莎突然停了下来。伊戈尔跟上去一看,发现地上有一堆“石头”明显跟周围的不太一样,它们的颜色是苍白的,而且多半呈长条状,上面还有细小的孔洞。虽然已经支离破碎,但依稀能辨别出——这是骸骨。
“别怕,可能是动物的尸骨。”
伊戈尔说这话时心里也没有底,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正渐渐浮出水面。
果然,还没走几步,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从头骨和髋骨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骸骨。
“呜,好可怕!”
梅丽莎吓得缩进了伊戈尔怀里。
“难道是难民?”伊戈尔蹲下身仔细观察,“快看,这根长长的应该是尾骨!没猜错的话对方是个兽人。”
“啊,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不知道,有可能是饿死的,也有可能……总之,我们快点离开这吧。”
伊戈尔不敢再往下说了,他怕梅丽莎惊吓过度动了胎气。
“嗯!快走吧!——”
还没走多久,梅丽莎渐渐放慢了脚步,耳朵在兜帽底下不停地晃动。
“又怎么了?”
“有、有人……”
“什么人?过路人吗?”
伊戈尔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有人在跟踪咱们——”
“什么!”
听闻此言的伊戈尔立马警戒起来,将手伸进挎包里抓出一把魔石。如果对方是山贼或者流寇的话,他还是有信心将他们击退的。
【哼哼,看来不需要再遮蔽气息了呢。】
伴随着冷峻的男声,一道身影从薄雾中显现。
瘦削的身形,墨色的风衣,乌黑的长发,苍白的面容,阴鸷的眼神,还有背后那一对漆黑的翅膀,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冷桀骜的气息。
他的身旁还有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随从,和梅丽莎一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身体的轮廓来看应该是个女性。
“……”
伊戈尔像是见到了怪物一样杵在原地,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恐惧,他将梅丽莎挡在身前,两腿却在微微颤抖。
【别来无恙啊,我愚蠢的弟弟。】
男子嘴角勾起瘆人的弧度,凌厉的目光仿佛要将对面的两人刺穿。
黑龙种异人——瓦西里,其身份正是伊戈尔的亲哥哥。
“啊,这位是你哥哥?”
梅丽莎一时间脑子一片混乱,她从没听伊戈尔提起过有这么一个哥哥,从那句别来无恙来看,两人应该是久别重逢,但兄弟间的重逢本应是非常温馨的场景,而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显得是如此的——剑拔弩张。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伊戈尔没有回答梅丽莎的问题,他眉头紧锁,面朝瓦西里,恶狠狠地提出了质问。
【还问为什么?】
瓦西里的手轻轻一抬,随即一阵怪风吹过,梅丽莎的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对兽耳。
【哼,你果然还是跟肮脏的兽人厮混在一起了啊。】
“她不是什么肮脏的兽人,她是——我的妻子!”
“伊戈尔……”梅丽莎注视着眼前维护自己的背影,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可笑,你已经忘了我们小时候是被一群什么人欺负的吗?已经忘了妈妈是死在谁的手里的吗?——对哦,被欺负的时候都是我在护着你,妈妈被杀的时候你也没有亲眼见证,所以你根本就体会不到兽人是有多么的可恨!】
童年悲惨的经历让瓦西里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在和亲弟弟分道扬镳之后,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复仇的道路。
“哥哥,你已经误入歧途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赶紧收手吧。当初师父将你逐出师门,就是因为看到你的内心被黑暗所填满,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面对执迷不悟的瓦西里,伊戈尔依旧试图挽回些什么。
【你还有脸提当初?若不是你的怂恿,师父又怎会如此决绝!?说到底,你就是想独占她吧!】
“简直是无稽之谈!师父早已看透了你的本质,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知道你对她产生了特殊的感情,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要和你争抢的想法,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已经失去她了。拜她所赐,我能够一心一意地实行我的计划。】瓦西里朝伊戈尔一指,露出一脸轻蔑的笑容。【你会为当初的选择后悔的,现在的我,比那时候要强大得多!】
“在那之后你干了些什么!?”
伊戈尔只听说过他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却不知具体内容是什么。
【哼,首先当然是为小时候的事情报仇了。还记得那个给我喂死老鼠的豹人吗?我找到了他,然后把他推进了装满嗜血巨鼠的池子里,看着他被那些吃人肉的老鼠啃食得只剩一副骨架!哈哈,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有那个叫布鲁特的死胖子,我把他骗上了山,然后从山顶一把推了下去,看着他摔成了一摊烂肉,变成名副其实的死胖子!哦,还有那个杀害妈妈的凶手,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他。那时候他刚出狱,正逍遥快活呢,就被我绑进了一间废弃的仓库里,用各种最残忍的手法折磨了三天三夜才断气。兽人的命就是硬啊,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欣赏他那绝望的眼神。~】
瓦西里如数家珍般介绍着他精心安排的复仇剧,脸上始终挂着嗜虐的笑容。
“……既然仇已经报了,那可以收手了吧!”
【不不不,还远远不够。我的最终目的,是让‘兽人消灭兽人’,怎么样,听起来很有趣吧?】
“……你疯了。”
【不,我没疯。这些年来,我从各地搜罗了拥有‘特殊能力’的兽人幼童,在经过我用独创的方法洗脑和调教之后,他们成为了我忠实的奴仆,同时也是英勇的战士和暗杀者。他们的内心已经被同一个理念所占据:自己不再是普通的兽人,而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兽魂觉醒者。作为精英,他们必定会将那些原始的、野蛮的兽人淘汰!】
瓦西里摊开双手,以君临之姿睥睨着眼前的二人。
【在我潜心研究,不断变强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干什么呢?走马观花?浪迹天涯?和肮脏的兽人谈情说爱?高贵的异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你住口!兽人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梅丽莎不知哪来的勇气,挺身而出指责道:“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差劲的哥哥,跟伊戈尔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请收回你的偏见,停止对咱兽人的侮辱——啊呀!”
话还没说完,梅丽莎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飞出去十几米远,重重地摔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梅丽莎!”伊戈尔怒不可遏地朝瓦西里吼道:“你这混蛋都干了些什么!”
【对于你这种不听话的弟弟,有必要给一些惩罚呢。~看到地上那些落单的兽人难民的尸骨了吗?是我派手下去练手给杀掉的。而她的下场——会跟他们一样!】
“你休想!”
伊戈尔从挎包里摸出一大把魔石,驱动全身的魔力让它们环绕身体转动,背后透明的翅膀迅速充能,变得如七彩光翼般耀眼美丽。
【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啊——罗望子,去解决她。】
「是,主人。」
听闻此言,一直在瓦西里身边默不作声的那个叫罗望子的少女迅速做出了回应,她的声线是无机质般的冰冷。
「一起上吧,‘绯烬’。」
说罢,她亮出了手中的武器。这是一对红色的钢爪,一根根锋利的爪子从铁手套上延伸而出,相较于手套的暗红色,爪子则是呈现出鲜艳的绯红色泽,一看就是精心打磨过的。
罗望子不由分说便朝梅丽莎的方向急速奔跑起来,她的脚步轻盈,身形灵动,具备暗杀者的基本素质。
“哪里跑!螺旋阵・苍炎连珠!”
伊戈尔驱动一连串魔石向罗望子发起攻击,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梅丽莎。
【你的对手是我!】
瓦西里手一抬,在伊戈尔攻击的路径上凭空召唤出一道石壁。呼啸而至的苍炎连珠如同夹带着苍白火焰的流星群,全都砸在了石壁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一时间碎石与火星四溅。
(这家伙,已经能不依靠魔石和魔杖,徒手使用魔法了!?)
徒手使用魔法需要相当高的技巧,即便是对魔力掌控得炉火纯青的高级魔法师也不会轻易用手搓魔法,因为跳过咏唱步骤且不通过任何介质传递的魔法一旦失控的话很容易造成魔力暴走的现象。
另一边,梅丽莎也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拿起武器,正面迎战罗望子。伊戈尔推测以她的实力应该不至于被秒杀,于是心一横,决定先摆脱瓦西里的纠缠,再去支援梅丽莎。
“咣当!”“咣当!”绯红的利爪与银白的剑刃形成了激烈的攻防战,利爪左右开弓,气势如虹,一道道残影像是嗜血猛兽撕扯猎物时留下的血痕,试图将那点点银白也染成自己的色彩。梅丽莎的力量并不输罗望子,但在技巧方面还是略逊一筹。而且顾虑到腹中的生命,她显得有些畏手畏脚,面对罗望子凌厉的攻势,她持剑左挡右挡,以招架为主,且战且退。
「战术转变,绯烬」
见正面突击收效甚微,罗望子一猫腰,转而攻击梅丽莎的下盘。攻势的骤然改变让梅丽莎的格挡开始自乱阵脚,好几次露出的破绽迫使她极限扭转身体以躲避攻击,更要命的是,她胸前那硕大的果实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频繁的晃动使得身体重心游移不定,让躲闪变得更为艰难。
与此同时,瓦西里借助乱石林得天独厚的地形对伊戈尔展开了猛攻。当前的地形为岩土系魔法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由魔法召唤出的岩石突刺如同雨后春笋般在伊戈尔脚下浮现,伊戈尔一边躲闪着脚下的岩突一边围绕瓦西里快速跑动,他在驱动一部分魔石进行佯攻的同时,每跑几步便偷偷埋下一颗火系或是土系魔石,想要暗中布置强力的土火系阵法。边跑边施法对他的体力是个很大的考验,而瓦西里却只需以逸待劳,站桩输出。
终于,一圈跑完,阵法也已布置完毕,尽管小腿和手臂多处被飞溅的碎石击伤,但伊戈尔还是强忍疼痛,迫不及待地发动阵法。他并不指望这一击就能打败瓦西里,但只要能短暂地困住对方,他就可以立马去支援梅丽莎,从而逃出生天。
“土火阵・红莲劫狱!”
伊戈尔把手往地上一按,以瓦西里为中心,一张巨大的魔力网如同龙脉般急速铺展开来,汹涌奔流的魔力在刹那间引爆了地面所有的魔石。随着“轰隆隆隆隆”几声巨响,瓦西里四周的土地迅速塌陷成了一座小型的环形山,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山的边缘向正中灌入,一时间爆鸣声四起,威力巨大的土火阵将眼前这一方土地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坑。
【可惜啊,你会的,我全都会。】
就在伊戈尔收回剩余的魔石,正准备朝罗望子发动攻击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心凉了半截。硝烟散去,瓦西里站在土坑的正中央,完好无损,他的右手握拳平伸,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
【多亏了这颗‘宁静之种’,我才能像这样自如地掌控自己的魔力。】
(“宁静之种”?不会是古脉石吧!不可能啊,所有古脉石都被保存在圣罗兰和乌托尔两个国家的王宫里,只有魔法师协会会长以上级别的人才有权使用,怎么会在他的手里?……不管他了,得赶紧去救梅丽莎!)
“十字阵・鹤唳千鸟!”
受到属性为“电”的魔力丝线吸引,伊戈尔身边所有电系魔石同时浮空,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雷光,快速结成的雷电十字阵宛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光耀巨鸟,正要向另一个战场飞扑而去。
【篡夺。】
就在瓦西里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十字阵的雷光消失了,像是有把巨大的剪刀将魔力丝线齐齐剪断了一般,失去控制的魔石纷纷掉落在地。还没等伊戈尔反应过来,一地的魔石突然又诡异地浮起,然后向着瓦西里的方向飞去。
【哼,你的魔力不如我,自然会失去这些石头的支配权。】
瓦西里嗤笑一声,收放自如地操纵着指尖的魔力丝线,任由各色的魔石在头顶盘旋。那得意的样子简直像是刚刚从别人手里抢到玩具的孩子。
伊戈尔赖以战斗和生存的魔法道具,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成为了别人的玩物。
“妈的,还没完!”
瞬间失去战斗力的伊戈尔自暴自弃地将手伸向挎包,他打算用剩余的魔石作舍命一搏。
【爆。】
红光一闪之后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挎包里的魔石居然毫无征兆地爆炸了,灼热的气浪瞬间将伊戈尔掀翻在地,梅丽莎为他亲手缝制的挎包也被炸成了碎片。
“啊啊啊啊啊!”伊戈尔捂着被严重烧伤的侧腹,痛得满地打滚。
【老老实实地观战不就好了嘛,非要不安分。】
瓦西里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石锥,将一阵强烈的魔力波动通过空气传递了过去。伴随着隆隆巨响和滚落的碎石,这座石锥居然化作了一个石巨人,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伊戈尔走去。
【放心,我会控制好力道的。】
石巨人一脚踩在伊戈尔下半身,让他再无反抗的可能。
“不,不要,快住手……”
伊戈尔喉咙里发出了痛苦的呜咽,身体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
而另一边,用余光瞥到伊戈尔败北惨状的梅丽莎也一下子慌了神,本身就已经疲于招架的她终于露出了巨大的破绽。罗望子瞅准时机,两手交错猛地一刺,锋利的爪子在她的大腿和上臂留下了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呜,好痛……”
绝望降临在了梅丽莎的心头。
再这样下去被杀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
既无法拯救爱人,也无法拯救自己,还有腹中的生命。
黑暗的日子明明已经过去了,美好的生活明明已经在前方。
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吗?
不,我不要这样。
我要反抗这命运!
想到这,梅丽莎浑身的血液突然燥热了起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诡异脉动在四肢百骸中驱驰。
还有希望吗?
就这一次也好,给我力量保护他们吧!
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狼人!
在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低沉的怒吼,梅丽莎浑身的毛发无风自起,眼睛突然变得通红,脸上的青筋如虬龙般凸起,指甲和虎牙疯狂生长变成了利爪和獠牙,隆起的肌肉将衣服爆开发出“呲啦”的脆响,完成了兽化的她摇身一变,成了一匹狂怒的母狼。
伊戈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变成这副模样,脑子一片空白。这还是他认识的梅丽莎吗?
【哦?有意思,没想到她也是‘返祖之力’的持有者啊……可惜她已经成年了,对我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返祖之力……利用价值……?”伊戈尔鹦鹉学舌般嗫嚅着瓦西里说过的话语。
“放——开——他!”
梅丽莎全身裹挟着漆黑的气场,怒吼着奔向伊戈尔的方向。
「站住!」
罗望子一个滑步上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闪开,碍事!”
梅丽莎猛地一挥剑,剑刃以千钧之力砸在了钢爪之上。这毫无技巧可言的一击却由于力量过于强大,居然将罗望子整个人都震飞了出去。
瓦西里看着一路朝这边猛冲过来的梅丽莎,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他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
【还是那句话:你会的,我也会。】
就在这时,正处于受身蹲伏状态下的罗望子像是听到了某个号令一般,全身都僵住了。随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再次出现:通红的眼睛,隆起的肌肉,嗜血的獠牙,漆黑的气场。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罗望子竟演变成了跟梅丽莎一模一样的兽化形态。
【‘返祖之力’觉醒的条件是非常苛刻的,而我呢,已经掌握了觉醒的‘开关’,能自由地控制这种力量了。看吧,这就是我多年以来苦心研究的成果!】
「受死吧!」
“滚开!!!”
两个狂暴的兽人再次战到了一起,体内狂热的血液让她们的战斗风格变得粗犷了起来,再也没有投机取巧的偷袭和闪躲,而是以血搏血,以命搏命。在拥有同等力量的情况下,战斗技巧更为娴熟的罗望子显然是占据了上风,绯红的钢爪已然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每一次猛烈的爪击都带着无处宣泄的怒意,似乎要将对手活生生撕成碎片。一阵阵血雨腥风过后,梅丽莎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但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倒下,仍然拖着残破的躯体作着困兽之斗。
“哥哥,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很快就要当妈妈了!你要我怎样都好,杀了我也好,只要她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伊戈尔冲着瓦西里崩溃地哭喊道。
听闻此言,瓦西里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但随即又恢复了冷酷的模样。
【不要试图感化我!当初是你选择和我分道扬镳,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再说了,我怎么会舍得杀死我唯一的亲人——我亲爱的弟弟呢?】
瓦西里蹲下身,用手托住伊戈尔的下巴抬了起来。他长长的额发垂下,漆黑的翅膀展开,宛如初次降临在人间的恶魔,正在赏玩着眼前弱小的人类。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绝美的侧脸之上,只不过一个在哭泣,一个在冷笑。
残酷的战斗终究会有一个结果,就像是悲惨的人生终究会有一个句号。就在罗望子高高跃起的一刹那,梅丽莎明白了,那将是终结的一击。
「绯闪・烬灭」
空中转体720度,然后以饿虎扑食之势急坠,在错身而过之际,钢爪深深地刺入了梅丽莎的侧腹,并从背后贯穿而出。大量喷溅而出殷红液体的将罗望子半边脸染红,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一言不发。
“……”
解除了兽化状态的梅丽莎身子一软,终于瘫倒在地上。
眼睁睁目睹此等惨剧却无能为力的伊戈尔只能用手猛捶地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干得漂亮,罗望子。你没有辜负我的精心栽培。】
瓦西里悠悠然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上的尘土,像是一个刚看完精彩演出的观众。
「辛苦你了,绯烬。」
罗望子对着自己的钢爪小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怜惜。
「还需要补刀吗,主人?」
【没有必要,你应该最了解你的武器了。】
「嗯,明白了,主人。」
【走吧,给他们留一些时间。这点仁慈我还是施舍得起的。】
瓦西里解除了魔法,转身离去,石巨人化作了一堆碎石,将伊戈尔的下半身掩埋。
罗望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兴冲冲地跟了上去,仿佛刚才惨烈的战斗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主人,我变强了吗?是不是比‘覆盆子’还要强了?」
【哼,这可不好说,但至少比‘菟丝子’和‘五味子’那两个废物要厉害。】
「好开心……」
在交谈声中,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
“梅丽莎,梅丽莎……”
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出来的伊戈尔一边呼唤着爱人的名字,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她的方向奔去。
不远处,梅丽莎遍体鳞伤,衣不遮体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气息奄奄。
“谢天谢地,还有气!”
意识到伊戈尔的靠近,梅丽莎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蠕动嘴唇,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伊戈尔跪了下来,将脸贴近。
“孩子,咱们的孩子……”事到如今,她依旧挂念着腹中的生命,这是出于母性的本能。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你要紧!”
伊戈尔把从地上回收的魔石在梅丽莎身旁围成一圈,发动了治愈之阵。
他充满希冀地望着那橘色的光芒,心想就算孩子保不住,只要她能活下去,就还有希望。哪怕变成一个废人,也要照顾她一辈子。
“难受……不要……快停下来!”梅丽莎发出了痛苦的哀求。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着,汗水和血水流淌成了一片。
“怎么会,这是治愈魔法,应该变得舒服一些才对啊!”
“她的武器……可能有毒。”
“什么!?”
伊戈尔愣住了,他猛然回想起了瓦西里刚才的话语,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他赶紧查看了梅丽莎侧腹的伤口,只见数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犹如喷泉般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中毒后的紫黑色。
那把神秘的武器“绯烬”,恐怕具备了让伤口无法止血,并且让治疗产生反效果的特性。
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畜生!畜生!畜生!”
伊戈尔狂乱地搓着头发,痛不欲生。
先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伊戈尔……咱恐怕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梅丽莎虚弱地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不舍。原本绸缎般顺滑的亚麻色长发此刻溅满了血迹,黯淡无光地披散着;每天都用牛角木梳精心打理的尾巴此刻沾满了泥土,乱成一团垫在身后。
“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咱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别说得像遗言一样啊!我不要这样!我们还有几十年的岁月要一起度过!还要生很多孩子!我不许你死!”
面对伊戈尔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梅丽莎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咱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话,那咱的死,想必也是早已定好的吧……可惜你无法履行约定,让咱见到姐姐了……你今后一定会找到比咱更好的女孩……答应咱,请务必幸福下去。”
“我不答应!没有你我怎么幸福得了!我一定会履行约定的,我还要——”
“乖。”梅丽莎吃力地伸出手,用食指抵住伊戈尔的嘴唇。就像那天晚上,伊戈尔用同样的动作温柔地打断她的话语一样。
“好冷……抱紧咱。”
梅丽莎的身体开始发抖,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伊戈尔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起,用脸贴着她脸颊,想要给她一丝温暖。指尖抚过裸露的肌肤,冰冷无比。那曾经陪伴了他日日夜夜的火热身躯,正在一点点失去温度。
“伊戈尔……”
梅丽莎翕动干裂的嘴唇,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我听着呢,我听着呢。”
意识正在逐渐远去,她最后的愿望,是亲口说出从没当他面说过的那三个字。
“我爱你。”
随后,梅丽莎黛紫色眼眸里的光华消失了。手,缓缓地垂了下来。身体,渐渐地沉了下去。
“不——————————!”
那一天,从荒凉的乱石林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即便相隔几公里都能听得见。
◇◇◇◇◇◇
“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她……哥哥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圣罗兰王都佛伦斯近郊的一间雅致的小屋里,伊戈尔正向眼前的女性哭诉着所遭遇的一切。
羽灵种的大贤者——黑音・佩洛西,拥有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以及一对同样漆黑的羽翼。这是她白天的形态,等到了晚上,她的头发和翅膀会渐渐变成如雪的白色。发色的昼夜变化是羽灵种独有的特征,而且魔力越高,变化越明显。
黑音已经120岁了,但容貌和如花似玉的少女别无二致。她曾经是守护圣罗兰树的“神木巫女”,现如今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10年前,正是她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伊戈尔和瓦西里,并且教会了他们魔法。伊戈尔一直把黑音当做养母来看待,而瓦西里却似乎对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在他的心目中,黑音美丽,神圣,无所不知,日复一日的相处让这种感情从敬仰转变成爱慕。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爱也愈发的扭曲,甚至到了要和亲弟弟争宠的地步。与此同时,他对兽人的仇恨以及黑暗的一面也渐渐浮出水面,黑音察觉到了瓦西里的异常,试图将他拉回正轨,但种族主义的思想已经在他脑海中扎根,而他那偏执的性格更成了这种极端思想成长的沃土。最终,认清了瓦西里本质的黑音还是下定决心将他逐出家门。
“哎”,黑音轻叹一声,“明明知道他是一个祸种,妾身却没能狠下心将其扼杀,这都是妾身的过错。”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伊戈尔,只能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这不能怪师父!我知道,师父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杀掉哥哥的,做那个决定也是被逼无奈……”
“你看你,不是说好单独相处的时候叫妾身妈妈的么?”黑音苦笑着把伊戈尔拉到身边,将裙摆弄平整之后,示意他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身边的茶几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器具以及两个造型别致的明火茶炉,炉子上分别搁着一盏铜壶和一个小铁锅,正在咕咕地冒着热气。铜壶里煮着的是一种名为玉露的煎茶,而小铁锅里正在熬制一种叫做羊羹的甜点。茶叶的焦香与甜点的甜香混合在一起,这是伊戈尔熟悉的味道。他不由得回忆起跟着师父学习魔法的日子,馋嘴的他有几次等不及羊羹冷却切块就去偷偷品尝,结果每次都被烫伤了嘴。
“来,叫声妈来听听?”
黑音的大腿很柔软,枕在上面之后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嗯,妈……呃,果然还是好难为情,叫不出口啊。”伊戈尔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别扭的感觉,因为光看年龄的话,黑音都能当自己太奶奶了。
“啊啊,好伤心,妾身又要一夜白头了,嘤嘤嘤。”
“……这个梗就别再玩啦,一点都不好笑。”
虽然活了这么久,但黑音有时候的性格就跟小孩一样。
“妾身就想让你开心点嘛。来,给你施加点宁神的魔法吧。”
黑音将耳边垂下的乌黑长发撩到耳后,用指腹轻轻揉搓着伊戈尔的太阳穴。
伊戈尔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那涓涓细流般的魔力。恍然间他似乎回到了故乡,正和亲生母亲一起躺在午后洒满了阳光的草地上,那感觉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怀念。渐渐地,他的表情变得松弛起来。
“虽然天分不如你哥,但你秉性纯良,善解人意,在妾身带过的所有徒弟之中就属你最好学,妾身可是一直把你当做亲人来看待的哟。所以在听你倾诉的过程中,妾身的心一直揪得很紧呢,可怜的孩子呐……”
黑音充满怜爱地垂眸端详着伊戈尔那俊朗的面容,柔声细语道。
“失去梅丽莎的这一年来我都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我频繁出入于酒馆和娼馆,借着酒精和女人来麻痹和放纵自己,说实话,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但在见到了师父、将内心的痛苦与不甘宣泄出来之后,我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伊戈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就算没有妾身,开朗的你也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努力去找寻下一个真爱吧。”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师父呢,你一直一个人不寂寞吗?”
“不寂寞哦,妾身以前的徒弟也会经常来看我的。”
“不,我说的是——”
“你是想问妾身为什么一直没找伴侣吗?这可是大人的秘密哦,不告诉你。”
黑音刮了下伊戈尔的鼻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再说了,只要妾身保持童贞,就能永葆青春~”
“还有这种说法?”
“哼哼,信不信由你。”
“好吧,我信了。”
在享受了一段安逸的时光之后,伊戈尔开口问道:“师父,在我印象里,五颗古脉石之中并没有叫‘宁静之种’的。那它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那家伙有如此大的提升?”
“没猜错的话那是古刻石。据妾身所知,现存的五颗古刻石全都流落在民间。”
“古刻石……?”
随后,黑音将古刻石和古脉石相生相克的特性以及两者的起源都跟伊戈尔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不知那混蛋用的什么手段搞到了古刻石,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伊戈尔依旧愤愤难平。
“对于古刻石的特性,妾身原本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按照你的描述来看,‘宁静之种’应该具备抑制魔力暴走的特性,不然徒手释放强大的魔法是很容易引起魔力暴走的。”
“哎!我在想,如果当时不那么莽撞地和他对峙、劝他从良的话,悲剧或许可以避免……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
“你想要变强吗?”
“当然想。过去我以为我那点本事已经够用了,等出了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弱小。”
黑音点了点头,在沉思了片刻之后说道:
“妾身虽然不能在短时间里切实地提升你的实力,但能传授给你两个特殊的魔法。”
“特殊的魔法?”
“嗯,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使用的、被视为禁忌的魔法。”
“可师父你以前从没提起过耶。”
“都说是禁忌的魔法了,能轻易告诉别人么~?到目前为止,妾身只教给过一个最信任的徒弟这种魔法,如果你下定决心要学的话,妾身愿意倾囊相授哦。”
“我要学!请师父传授给我吧!”伊戈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确定吗?发动禁忌魔法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比如说——”
黑音俯下身子,对着伊戈尔耳语一阵。
“……即便如此,我也想学。为了不再失去重要的人!”
“好,这段时间你就住这,先跟妾身学习发动这两个魔法的基本要领吧。”
末了,黑音不忘调戏伊戈尔一番:“当然,跟妾身一起睡也是可以的哦,毕竟是妈妈跟儿子呢。”
“师父,请你自重一点。”伊戈尔对此敬谢不敏。
◇◇◇◇◇◇
一周之后,伊戈尔顺利地掌握了发动禁忌魔法的基础要领,按照事先的约定,他收拾行装,打算和师父告别。
黑音将他送到路口,两人拥抱之后,仍显得依依不舍。
“怎么样,‘魔力逆流’已经能够熟练掌握了吧。”
“嗯,多谢师父的耐心教导,徒儿已经完全学会了。”
“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这两种魔法。还有,即便使用了也不是百分百成功的,这个取决于你的‘意念’,明白了吗?”
黑音紧握着伊戈尔的双手千叮咛万嘱咐着,像极了为儿女操心的母亲。
“师父放心,徒儿记住了。”
“不用那么毕恭毕敬啦……那你这次远行的目的是什么呢?不会是去找你哥哥报仇吧?还不可以哦,妾身会担心的。”
“不会的啦,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人,也算是为梅丽莎完成心愿吧。”
伊戈尔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护身符,对着上面银光闪闪的狼头深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