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里的慕容春江倾泻下傲慢的目光,而归园即便和他不属于同一空间,也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战栗。她清楚自己必须给乡提供一条可行的逃生路线,然而打算开启干涉力场的手却迟迟不动——她此刻就像那个失去了自身成分的辙一样,只有思考还在缓慢的运转,却无法得到掌握自己时间的速度。

归园清楚,此刻慕容春江的强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自己,就在那缺少提防的第一次见面的瞬间,他摄取了自己的知识。慕容春江几乎通过自己窥见到了云都望的秘密,曾经知道却被自己刻意忘记的秘密。

云都望并非王,也不需要后。

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的记忆重新苏醒过来,全息投影里慕容春江的睥睨和乡粗重的喘息声渐渐远去,归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人形雕像林立的地下空间。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归园田居。

“不,你不叫陶鸢你的名字是……”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给她的名字,简直就像囚禁过去的牢笼,亦或新生的自由。

“对,归园田居,你要用这个名字,作为我的素材活下去。”

宽广的地下空间,白炽灯映射下惨白的光,人类病态的喜悦被做成标本、林立在侧。最古的王埃尼阿克战战兢兢地看着,轻抚她发丝的他,只有瞻仰其背影的怯态。

“嗯贞观,从今以后,请只注视着我一个人。”

刚刚被赋予名字的归园,却转瞬就恢复了瞳孔的清明,依旧是那张让贞观好奇的、开朗的脸,然而那朴素的唇却主动而突然地堵住了他的讶异,就像要宣泄出一直以来远远观察的思念般。

许久,亦或瞬间,贞观退开了一步,抚摸唇边温存的热量、以及仿佛电流通过全身的错觉,再看向归园歪着脑袋笑的脸。

“‘只注视’吗?真是奇怪的要求,但似乎也不错。”

回过头的时候,贞观注意到了埃尼阿克那近乎悲痛的表情,当然也没有放过他自然而然的掩藏。

……

“贞观不是人类吗?”

“嗯,不是,所以需要通过你好好了解下这个物种。”

归园和贞观坐在嫣红遍染的后山坡上,眺望下面军训的新生,他们正在集体俯卧撑,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像虫子一样黏在地上,完全没有要撑起来的意思。

“很像虫子对吧。”贞观仿佛能读懂归园的想法,这对坠入爱河的女孩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想完全地展示自己,希望他接受不完全的自己,“这没什么值得愧疚的——说明你对厌恶的事物还有一个适当的表达。而且在这种暖色调的季节,冷绿色的衣服真的丑死了。简直就像面包上的霉菌、麦田里的青虫。然而说到青虫,本来就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东西,所以人类的‘传染力’真是惊人得难以置信。”

贞观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渗出的是透彻心扉的喜悦——他竟然能这么条理清楚地说出自己的心中模糊的感觉。这份推心置腹的理解,完全可以美化男孩脸上凌驾于人的傲慢。

“别惊讶,我只是整理了一下你心里的东西而已,并不是我多么地理解你,只不过在你们人类看来这么困难的‘理解’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就像现在和你说话一样简单。人类在我眼里,就是完全透明的。但也正因为这种透明,让我感觉到绝望和无可救药,人类的肤浅和愚蠢暴露无遗。在我的文明看来,你们的文明实在是低效而混乱。”

“但我是例外?”归园自豪地问。

“对,你是例外,我搞不明白你诸如亲吻一类的行动原理。”

“嘁,这有什么好例外的,所有人都会亲吻。”归园生气地扭过头去,落空感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失落。

“不,其他所有人的接吻,我都能整理出他们的动机,无论生理还是心理上的,但你不行。要比喻的话,你的这部分是有颜色的、不透明,而且不管我做什么,都没办法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颜色。”

贞观如同罗列客观事实般说明着,同样带给归园失落感,但却又不同先前——归园明显感觉到了喜悦,虽然他的不理解抹消了之前理解的快乐,但也正因如此才像人类,像一个坠入爱河的男孩。

“还有,这个世界的支配权,居然对你不起作用。”

归园晃动着她的马尾辫,笑得一如既往,只把贞观的所有言语当成单纯的情话。

……

“贞观,我们明明都不被圈内的规则限制着,为什么还要参与这个游戏呢?”

依偎在少年的肩上,归园看着开满鲜血之花的废弃工厂,眼中满满的都是哀悼者的悲悯。宽厚的肩胛还温存着几分钟前搏杀时的热量,归园甚至听得到他尚未平息的剧烈喘息声。

“你又叫那个名字,现在是云都望哦。”

“为什么要改名字呢?贞观不好听吗?”

云都望轻松地转移了归园的注意力,每次被她问到自己行动的意义,他都会感到很尴尬——因为连他自己都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行动原理了,明明自己应该是因果关系不明确,就绝对不会浪费一点时间的上等文明物种。

“贞观这种名字只是随便起的,因为当时需要了解这里的文明发展历程,看了很多历史书籍,恰好读到那里、恰好觉得这个名词很符合自己的身份,就索性用了。但后来才知道,名字是不能那么随便的东西,父母给予孩子的名字,包含了对其一生的希望——虽然在我们的文明里,父母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但我却觉得对自己抱有一种美好的期待,而非仅仅客观的评价,也不坏。”

“那么,‘云都望’是期待?”

归园凝视着云都望的瞳孔,看到其中清明的光,然后他忽然笑了。

“你不是在问我,我为什么要参与埃尼阿克的游戏吗?”

这是云都望第一次毫不避讳这个问题,他感觉只是看着她的脸,自己就能回答这个世上一切的质问了。

“因为我爱人类啊——深深地爱着我现在所存在的这个世界!”

“喂喂,我们真的在一个频道上吗?”归园不满地嘟起嘴,马尾辫随着翘首的动作划出简洁好看的弧线,“我们明明是在说名字的事情。”

“也是在说,为什么陪埃尼阿克玩过家家游戏的问题。”

“啊不管了不管了,算了!”

归园撇过头去,马尾辫从云都望眼前扫过,她似懂非懂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却陷入了另一个思考的沼泽。

“那我呢?我的名字。”

意识到归园指的是什么,云都望突然摇着头无奈地笑了。当时自己认知到的人类字符少得可怜,却偏偏选上了这个毫无美感的词,也是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原因的吧——初见她的自己,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期待。

“厌倦纷争的诗人吗?我居然有这种老头子心境。”

……

“望,你究竟要旁观到什么时候?你不是说,你爱这个世界吗?”

看着全息投影里僵直排列着人形傀儡的漆黑夜幕,和那天惨白的地下空间莫名地相似,归园发出了无力的祈求,然而那个魅影就仿佛回应她的无助般,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