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区某片堆积着大量破旧机械垃圾的废墟里，洛凡站在一处勉强可以被称之为“房屋”的建筑物门前，毫不客气地砸着面前一扇铁门。
“拉塞爷爷！我是洛凡！快开门啊！”
“没礼貌的小东西，是拉塞医生，医生！要我说几遍？怎么就教不会你呢！？”
一道有些尖锐的呵斥声从那破旧铁门内部传出，片刻后，随着一阵极为刺耳的吱呀响声，那铁门被向内侧陡然拉开。
一名白发老者面露愠色，缓缓自门内走出。
“是是是…拉塞爷…医生…不知您较个什么劲，您看我是个盗贼，也没要求您叫我盗贼洛凡不是…”
“少给我耍贫嘴！兔崽子不学好跑去当盗贼，迷影者是吧，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当荣誉了，我呸！”拉塞医生一边说，一边直接是翻了个白眼。
岁月带给了他满脸皱纹，但显然未能夺取他的活力。最后那个呸字生龙活虎，吐沫星子直接飞溅洛凡一脸。
“又来找我干嘛？先说好，如果是菲儿，本医生可真的尽力了。甭管你再怎么磨我，可既然咱都没钱买那个三阶以上的以太魔核，说不得，也只能怪你们兄妹命不好…”
说罢，洛凡刚想插话，那拉塞却又率先叹了口气。
他嘴上虽说的决绝，可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
拉塞医生从三十年前就开始住在这里，洛凡和菲儿这对苦命兄妹，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二人更小些的时候，他甚至没少帮他们张罗吃喝拉撒，要说彼此的感情，自该是极为深厚。
然而此刻菲儿命在旦夕，洛凡尚且不说，可他都一把年纪了，却也因为没钱买魔核而感到无计可施。
他其实和洛凡一样心痛。
他不敢迎视洛凡，索性偏过头去。
微风习过，异常干净的白色衣褂随风微动，与四周垃圾场般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那般立于混乱之中的一束洁白，平日里是能够挽救西街区众人生命的神圣存在，但在洛凡和菲儿面前，似乎又却成了最令人唏嘘的无能的证明。
“拉塞…医生，”洛凡轻轻摇头，道：“您多虑了，这次来，其实只是想向您确认一个问题。”
“问题？唉…也罢，问吧。”
“菲儿的病，是否只要有高阶的以太魔核，就一定可以治好？”
拉塞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从医学角度而言，这话有些过于绝对了…”
但紧接着又沉吟道：“菲儿的病症特殊，用术语很难给你解释清楚。本医生之前给你举过例子，你可确定理解了吗？”
洛凡努力回想一番，旋即微微点头，道：“菲儿的心脏构造与我们常人不同，无法发挥其正常的供血功能。小时候可能还好一些，但随着年龄越大，身体所需要的供血强度也就越大。现在菲儿自己孱弱的心脏，在实际层面上，其实已经失去了供血的功能…”
洛凡双拳握白，仅仅是复述拉塞曾经为他讲解过的这些话语，便已让他感到心痛难耐。
拉塞赞赏的点点头，旋即却又微叹一声，道：“没错，菲儿的身体在成长，心脏却没能随着身体一同成长。若不是两年前我好运捡到一块被人废弃的一阶以太魔核给她充当供血器，恐怕她是连今天都撑不到…”
“所以我来问您了，拉塞医生，如果现在有一颗高阶的以太魔核，是否意味着，菲儿可以就此彻底痊愈？”
“问这个干嘛，菲儿现在十岁了，十岁身体需要的能量，至少要三阶以上的以太魔核才能提供。三阶的以太魔核！那是什么概念？五十万盖尔起拍啊！我们又能有什么……”
“拉塞爷爷！”洛凡忽然正色道。
“…唉…好吧，是的，如果有，再加上由我来主刀，99%以上概率，可以痊愈。”
说完，拉塞却是有些脱力般地靠在了身后铁门上。
让他亲口承认这一点，几乎是变相承认了自己作为医生的无能为力…
若所有病症都需要靠庞大的盖尔才能治好，那到底要医生做什么？
“那就好。”
“什么那就好？”拉塞一愣，一瞬间以为自己老耳出现了幻觉。
但又见洛凡的双目之中，只充斥着明显是安心过后的坦然。
不由反应了片刻，旋即老眼之中闪过了一道精光。
“难…难道你有这么多的钱了！？”
洛凡微笑不语，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向口袋里掏去，片刻后，却是掏出一把钥匙。
“拉塞医…爷爷…您就让我这么叫吧，拜托了，还是叫您爷爷顺口，”说着吐了吐舌头，又将钥匙递在了拉塞手中。
“这是我家里的钥匙，钱的话，明晚…对了，还要考虑札克会长出手…呃，最迟应该后天吧，大概就会有人送来了。对了拉塞爷爷，我之前在拍卖场里看到过一块似乎是七阶的以太魔核，底价…记得是两千万盖尔，好像一直没人出价。麻烦您到时候，直接帮我拍一块给菲儿用吧…”
拉塞刚准备接过钥匙的手，忽然僵硬在了空中，半晌后，才逐渐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玩意儿…七阶魔核！？两千万盖尔！？洛凡你…你到底…”
“拉塞爷爷，菲儿就交给您了。”
洛凡既不想过多解释，也不想多做停留，言罢，转身便向远处走了。
拉塞爷爷过去曾照顾了他们十年之久，两人虽然总是嘴上斗个不停，但这份忘年交情，却足够让他将菲儿放心地托付出去。
只是也正因为感情太好，若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注定送命的计划，没来由为他人平添痛苦，却也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现在只希望事成之后，拉塞爷爷能顺利完成菲儿的手术而已…
活着可真贵啊…洛凡自怨自艾地笑了笑，身影逐渐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
翌日清晨。四十九区，北街区。
趁菲儿仍在熟睡，洛凡一大清早便来到了暗行公会所在的北街区卡罗酒馆。
他不想与菲儿告别。
推开酒馆木门，吧台后面的那名酒保便已经颇为眼尖地迎了上来，恭敬道：“二当家早晨好，那个，会长在等您了。”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回吧台，片刻后，却又端着一个扎杯走了回来。
“昨天那杯人造果汁…真是怠慢二当家了。属下在四十八区有家人，昨晚让他们连夜送了些新鲜水果过来，这是用它们做成的果汁，您尝尝！”
闻言，洛凡微微一怔，这才有些认真地看向手中扎杯。
果然，颇为清澈的亮黄色果汁里，还有不少饱满的圆润果肉悬浮其中。洛凡小口抿了一下，爽口的酸甜口感顿时自舌尖蔓延而开，居然真的是新鲜橙汁！
洛凡不由有些感动。
他很清楚，由于四十九区里有以太矿场的存在，帝国是以对进出边界线的平民携带物资，无论是商品还是个人物品，都会进行极为严格的搜查。
这杯果汁，实在是太过得来不易了。
其实按理来说，水果当然不该在违禁品一列，然而由于两年之前，以太广场曾出现过矿工将少量矿物塞入水果，继而成功走私了数月有余的大型案件。
自那之后，想在四十九区之间流动水果贸易，就理所应当地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多谢了，呃…”
“库洛，叫属下库洛就成!”酒保看洛凡喝的满意，自己一番心意没有白费，也是由衷感到开心。
“原来是库洛大哥。”洛凡感激地笑了笑，将剩下的橙汁一饮而尽。
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何能有这种待遇，所以自不必客气。
但也当然，即便没这待遇，为了那属于他的七成分成，他也依然会老老实实的完成任务。
仅从这点来看，暗行公会的众人里，倒是不乏重情重义之辈。
这也让他放心了不少，毕竟自己死后，他们到底会不会把这笔钱交给拉塞爷爷，继而让菲儿治好病，可几乎全凭情义决定了。
“老二！你来了！”
最后一口橙汁刚刚入口，那札克会长的大嗓门就陡然出现在了耳边。
洛凡差点被呛到，匆匆将杯子递回库洛手中，顺着声音方向走了过去。
札克仍坐在昨天那张大圆桌之后，满眼红血丝，洛凡有点怀疑，他是否从昨天自己走后开始，就完全没有移动过分毫…
事实也的确如此。
札克虽然外表粗犷，但实则内心仁厚。昨天洛凡离开过后，他便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解闷，一直喝到了现在。
在他的内心深处，有种名为良知的东西使得他不愿意洛凡跑去送死。
然而在另一面，他身为一会之长，想要让暗行公会真正壮大，那么这种级别的牺牲，无论是今日还是以后，恐怕又都是少不了的…
待得洛凡款款坐下，札克抬起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缓缓看向面前的少年。
沉吟半晌后，却只得是说了句：“你…来了就好。”
洛凡笑道：“当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