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曦……这是什么情况？夕澈在三年之中与无数的修士交手，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状态的幻师。
“银月，”冷曦平静地举起灵槐木杖，轻声自言自语道，“平乱之时已到。”
他是在和自己的灵说话吗？可是灵究竟在哪里呢？夕澈疑惑不解。
“无名之寒焰，请听吾之请愿——”冷曦肃穆地重重敲了一下木杖，周围的灵力一时之间竟从风暴那里被他拉回聚拢，右眼中鎏金色的火焰燃烧得更盛。
“尽焚八荒之邪佞，悉净四海之奸恶，于极寒之处燎原，于极炎之境封结，赤与白之更迭，霜与烬之轮回。”随着吟唱的不断继续，冷曦右眼冰蓝色的瞳孔完全被鎏金色所取代，蓝金异色的双瞳在铺天盖地的风暴之前熠熠生辉。
“寒燎！”
一个几乎接近透明的火焰状的东西似乎从冷曦凝结的灵力那里飘了出来。
与漫长的吟唱不成正比的是，火焰飞出的速度却极其地缓慢无比，犹如老态龙钟的老人拄着拐杖闲庭散步一般，毫无威胁，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可以避开并做出反击。
但是，夕澈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幻师，以引导天地之间无所不在的灵力而施放幻术作为攻击手段，吟唱则是作为沟通灵力与自身的桥梁，犹如将毫无秩序可言的民兵们训练成沙场奋战的正统军队。吟唱越久，幻术的最终成效越能符合幻师心中所想。
换而言之，这团几乎要看不见、慢悠悠飘着的火焰，就是一把收在剑鞘里的利剑。
而只要到达那致命的“五步”之内，它便会开始展露出自己的锋芒！
正如夕澈所想，火焰慢慢地接近风暴，然后被彻底绞碎，再也看不见踪影。
然而，这一切并非落幕，只是正戏之前的开始。
下一刻，狂风毫无预兆地开始燃烧了起来。
是的，燃烧。
在这团诡异的火焰前，风暴已经变成了干枯的草垛一般，愈烧愈烈，犹如红莲业火，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火焰的燃烧升起了极致的寒气，凄神寒骨，折胶堕指，风暴卷起的一切瞬间化作冰晶。
噼啪噼啪——
这是卷起的沙尘烧作灰烬的响声。
滋啦滋啦——
这是风暴附近的水汽冻结的响声。
寒冷与炎热。
冰蓝与赤红。
冰霜与烈火。
矛盾的存在于此刻极度协调地演奏着死亡的哀乐，有条不紊地吞噬着所见之物。
飘浮在空中的星海瑶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实际上灵力的大量流失，刻印核心的本能让她“焦头烂额”地防御着冷曦这一恐怖的秘术伤及自己。
“御……”
星海瑶，不，是刻印核心本能地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将维持风暴幻术的灵力挪用来抵挡火焰。
咔嚓——
咔嚓——
在冰与火交织的领域之中，灵力墙很快就龟裂开来，随后支离破碎。
火焰得势不饶人，继续向着星海瑶逼近。
“终……风……”
青色的风刃迅速地从并起的四指挥出，以割裂空气的高速飞向逼近的火焰。
嘶——
风刃竟被火焰灼烧殆尽，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尽管知道已经经过自己的消耗，冷曦做的不过是收尾而已，而且小瑶灵力已经快要竭尽，威力不可能完全地发挥出来，但至少还有之前六成左右的水准了吧？能够这样称得上是完胜的一路碾压，冷曦之前究竟还有多少实力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夕澈不禁咋舌。
之后，这诡异的火焰竟然将她逼迫至退入自己不到五尺的青色的灵力屏障之内，被动地防御着，根本无瑕反击。
哔啵——
灵力屏障在这股火焰面前就像薄薄的窗户纸一般脆弱不堪，发出了像烤板栗一般外壳开裂的声音，之后彻底溃散开来。
随后，昏迷过去的星海瑶直直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散！”
冷曦轻轻一挥，火焰与风暴似乎在同一瞬间消失殆尽，鎏金色的右瞳渐渐化作平日里的深邃的冰蓝色。
“小瑶！”夕澈不顾自己已经没有体力，双臂张开，扑上前去稳稳地接住从空中落下的星海瑶。
星海瑶轻轻闭着双眼，微弱的呼吸若有若无地从鼻间传出，看上去似乎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够醒来了。
“吾之秘术何如？”冷曦像是邀功一般，少有地和夕澈开起了玩笑。
“很强，但吟唱的时间太久了，如果不是因为小瑶失去意识只能被动反击，很难会产生这种奇效。”夕澈中肯地评价道。
“诚然。”冷曦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而后说道，“魔女体内灵气运转紊乱，令其休须臾，方可复苏。”
“我明白了。”夕澈有些心疼着星海瑶遭受了如此磨难，轻轻地为她梳理散乱的发丝。
不久之后，星海瑶缓缓地睁开双目，瞳孔中的繁星黯淡失色。
“澈……”星海瑶虚弱无比地轻启双唇，“……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是差点毁掉了这里吗？”
“不是的……”怀中的星海瑶轻轻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一直……隐瞒着你……隐瞒着……我自己的罪孽……”
“你是说你的前世吗？”夕澈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星海瑶的脑袋，“越是这样重要的事情，越是不该由你自己一个人承担啊。一个人能做到的，终究是有限的。”
“我……不想将你卷入……你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是现在看来……你最后还是知道了……”星海瑶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冷曦。
“此禁忌实乃吾告之赤澄。”冷曦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并且严肃地声明道，“然则，吾虽立誓，终与汝等之志有异。故汝若此后复失驭，吾则不复与汝等同行，且将极尽一切，将汝抹杀。”
“冷曦！”夕澈狠狠地瞪了一眼冷曦，不过冷曦并不躲避他的视线，只是淡然地负手而立。
“多谢……请务必这么做。”星海瑶虚弱地同意了冷曦的做法。
“小瑶，不用答应这种要求。”冷曦轻声安慰道，“以后，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你看到任何血腥的光景，这样子可以了吗？”
星海瑶微微地摇了摇头。
“澈……既然你知道……我的罪孽……就知道……我纵然万死也不抵其咎……无论是之前的药园也好……还是那些幻术也好……没有一个是属于‘星海瑶’的东西……那个人说得对……与其放任我继续给世间……带来劫难……不如杀了我一劳永逸……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还真是与我……身份相符的惩罚呢。”
“小瑶……”夕澈轻轻地将星海瑶揽入怀中，“说实话，我一开始得知你是清雅魔君的转世时，可是害怕得连剑都要握不住了。但是，这份屠戮的罪孽，并不属于你啊。清雅是清雅，你是你，你不应该只是接受了她而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否定啊。”
“我……又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吗？”
“不是这样的。”夕澈否定着星海瑶，“你为什么会失控，恐怕是有着清雅的部分记忆吧？”
“……”星海瑶没有回应，默认了这一事实。
“你不应该作为清雅魔君的转世而活着。”夕澈坚定地说道，“你不应该完全地接受她，她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魔王。你也不应该完全拒绝她，你的灵魂确实就是清雅的灵魂，你的幻术就是从清雅的那部分记忆中得来的，是吗？”
“那么……我该……怎么做？”星海瑶迷茫地看着夕澈，不懂得他想告诉自己什么。
“不要后退，永远不能停滞不前。”夕澈认真地答复着，“你不必成为任何一人，你就是你，仅此而已。如果感到过于沉重，就舍弃掉自己那些灰暗的记忆便是；如果感到愧疚，便带着清雅的记忆一同前进，而不是作为所谓的‘罪孽之人’啊。”
“澈……”星海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义兄的这一份决心。
“哼。”在一旁的冷曦不屑地发出冷哼，“罪即是罪，魔女。汝以此惺惺作态欲轻汝之罪乎？汝若于此留滞不前，吾不若将汝灭杀于此。”冷曦像是想到了什么，冰蓝色的双瞳微微一缩，而后低声说道。
”断赎罪之念，亦是触犯不敬天命之罪，吾与汝……恐亦有同者乎？”
“……我明白了。”星海瑶慢慢地从夕澈怀中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二人，严肃地回应着。
“我永远不会放弃赎清罪孽……哪怕是……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我也至少……要倒在这条路上。
“小瑶，你还漏了一点。”夕澈轻轻地摇头，而后微笑地补充道，“你不是孤身一人，我会和你一起的，请不要一切由自己一人承担。我知道现在这听上去像是大话罢了，但在之后，我一定会拿出与之相应的决心去实现。”
“兄妹情深乎……”冷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嗡叽。”银月突然间幻化成型，一脸担忧地看着冷曦，小声地和他说着什么。
“……无碍，十年寿元耳，以此禁术易帝国北疆安宁，足之。”冷曦轻轻安抚着银月，“为幻师之时，吾已置死生于度外。若杀吾一人可救四海之民，吾虽蒙斧钺汤镬，亦甘之如饴。”
“冷……咳咳，微明，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的吗？接下来请问要往哪里走？”夕澈的声音将冷曦从与银月的交流之中拉了出来。
“……少待须臾。”冷曦缓缓地从腰间拿出数片漆黑色的木片，将它们一一摆放好。
“这是……追溯因果的幻术吗？”夕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
冷曦默默盘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口中喃喃低语，白色的灵力裹挟着木片开始有着节律地上下飘浮起来。
片刻之后，其中一片黑色的木片失去了灵力的包裹，掉了下来。
冷曦缓缓地睁开双眼，解读着幻术的结果。
“亘芜……之漠。”冷曦轻声道，“此幸事耳，如吾推演无误，离吾等近而闻青玉者，去此地不过千里，盖需七八日即可寻得矣。”说罢，冷曦直接开始向黑木落下的方向走去。
“喂，微明，等等啊……”夕澈有些无奈。
看上去冷曦沉稳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有些急躁的心呢。
“澈……你认为……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星海瑶突然向夕澈问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问题。
“今天吗？”夕澈略微思索，“我的预感是，这趟旅程可能只是才刚刚开始罢了，多久才能结束我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可能是一气，也可能是一节、一季，甚至一年。”随后耸了耸肩，“不过未来的事，谁能清楚呢？”
“澈……那就抓紧时间……迟则生变……”得到回复之后，星海瑶不知道是不满亦或者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摇摇晃晃地跟着冷曦向前走去。
“……唔啊，等等啊。”忍耐着因为刚才的爆发全身传来的痛楚，夕澈咬住了牙关，慢慢地走在二人后面。
在漫天飞舞的风沙重新归于沉寂之后，属于三人的旅途，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