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长弓三石?”

常琦任指着自己,极尽荒诞地表演着。他庆幸自己没有当场愣住,而是能理智地做出判断。

“对,我至少有三个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恐怖的是,拯比他更加冷静而理智。

“第一,长弓三石不知道握手这种社交礼仪,不、应该说这个世界没有这种礼仪。”

“第二,长弓三石在福音留下的所有记录我都看过,长弓三石不可能做出你白天做出的那种判断——哦,别误会,我不是说那些判断很糟糕,而是说那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判断,除非那个人在一夜之间性格大变。”

“第三,前天下午,我亲自检验了长弓三石的死亡。”

这个原本在常琦任印象中温文尔雅的男人,蓦地变成了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不给他留一点生存的余地。

——检验了长弓三石的死亡?怎么检验?

——难道他是凶手?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杀手。只是出于职责所在,从几周前就开始注视长弓三石了。那天下午,必须得核实他的生命状况。”

听着拯悠然的声音,常琦任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脸,以确认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暴露了想法的。看来不止是虞,但凡一个有经验的人,都能从自己这里读取想法。

“哈哈,你还挺可爱的。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应该能做个合格的居民,反倒是长弓三石令人堪忧。”

“你,你在说什么?”

常琦任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演还能起到多少作用,但他仍旧在做着徒劳的努力。

“没什么没什么,抱歉,让你紧张了。我们来谈‘工作’的事情吧。”

——哈?你把人吓个半死,就这样说完就完啦?

常琦任虽然心里这么吐槽,但其实还是很庆幸自己能够不受追究,尽管过程让他莫名其妙。

“虞那小姑娘,也是为这次事情费尽心力了,你就装装样子配合她努力下嘛。虽然你努力不努力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尽管常琦任明白对方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却仍旧忍不住眼角抽动了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就冷了下去。

“唉,好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恩、品压根没打算退队,只要我们在队伍里,福音世界锦标赛就不可能输……”

“就凭白天那局?我早早出局了,你们也赢了,所以你们就以为你们能赢过全世界的队伍?”

常琦任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言行越发不受控制,竟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较真起来。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但你会看到的。毕竟我们三个参加世界锦标赛,就是为了让‘乙类也能够赢得比赛’这几个字出现在媒体舆论中。”

“唉,看到自己喜欢的家伙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别放在心上,这里的单子我结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打起精神去训练吧。要是耐不住寂寞的话,也可以让虞陪你训练哦——哈哈哈哈哈……”

拯狡黠地笑了起来,和他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形成了令人不适的反差。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色卡片——卡片的黑,诡异得吸收了所有靠近它的光,让人搞不明白那是什么材质的——如果把现在的空间比喻成纸张,那卡片就是纸张上被剪掉的长方形,空缺的地方只有仿佛会吞噬所有事物的漆黑。

卡片在悬浮窗口上一扫而过,整个窗口逐渐溃散成了湛蓝的沙粒,纷纷扬扬地消散在空气中。

——哇,不就结个账吗?

——又没几欧姆,有必要么?

——诶?2057欧姆一杯?

常琦任对面前的特效想尽可能地显现出不屑一顾的态度,但随后出现在自己悬浮窗口上的已结账金额又让他无能为力,对方转身就走的果断更让他身体里那部分属于长弓三石的认知勃然大怒。

他哗啦一声站起来,甚至碰翻了桌上那杯价值2057欧姆的饮品,却也没能让拯回头,只是让对方唇角的笑意更加上扬了。

常琦任控制住自己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紧跟着追了出去。

他冲出轻会大门口的时候,拯已经披上了列女士为他挑选的新大衣。

“嗯我们谈得很愉快。青鸟,下次见咯!”

拯转眼就恢复成了彬彬有礼的大哥哥,搂起列,转身向两人打招呼,随后坐进了刚好停在他身边的浮雕里。

浮雕上的亮红色闪烁,应着破空的声音拉出转瞬即逝的光尾,消失在了幽深的夜幕中。

青鸟还在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满脸笑容地挥手,而常琦任已经气得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捷梯稍显空旷的箱体内,常琦任和青鸟并排飘着,距离到家还有五个节点。自从离开轻会之后,常琦任就一言不发,青鸟起初还觉得讶异,稍后就读懂了气氛,配合着、沉默着。

“抱歉,你先回去吧。我想单独出去走走。”

到达仅剩四个节点的时候,箱体停了。常琦任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自顾自地往外走,根本没理会青鸟是否有回应。

——抱歉的意思是说,抱歉此刻的我没办法顾及你的心情吗?

青鸟抑制住内心的声音,目送着自己的拥有者消失在阖上的门外。

常琦任离开了捷梯的节点,漫无目的地走起来。

不夜城的光辉已经被彻底点燃,城市的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白昼。被工作占用了白昼的人们,在夜晚追寻这一天仅剩不多的时间,用欢愉填充每天最后的遗憾。

人们搂着自己心爱的个人端,频繁出入于餐厅、轻会、商业街,以及福音俱乐部。

然而这些所有热闹的东西,就像在身边掠过的背景音,不做停留地逝去了,等到回过神来,常琦任发现自己已经停在了“企业”大厦的门前。

这座白天雄伟屹立的大厦,夜里却只是闪烁着安静的淡蓝色微光,让它的存在感缺了不少。

常琦任摇头自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难道被别人讥讽了一顿,自己就能独自面对那恐怖的杀戮游戏了吗?

明明就是个误打误撞落到这里来的假货,明明就是个混一天是一天、得过且过的老赖,明明别人的梦想和压根没相信过这玩意的自己毫无关系。

可为什么,偏偏就那么难受呢?

啪——

两手同时拍在自己的脸颊上,留下红红的掌印,常琦任用曾经的办法让自己清醒了。

“和长弓三石那家伙有半毛钱的关系吗?和拯、虞……那些家伙有半毛钱的关系吗?我只是为了在这个世界更有优势地活下去。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常琦任自言自语着,这算是他过去的老套路了,每当迷茫、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会这么提醒自己。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一来,人群、孤独、他人、敌意……一切都不值得惧怕了。

不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也就不惧怕任何事物。

这么想着,常琦任迈步走入了闪着淡蓝色光辉的大厦。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工位都已经空了,但仍旧有少部分还在运转着,不过这样对比鲜明的信息却没有落到常琦任的视野里,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进入隔间、关上门、窜进工位、登入福音。

这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经过理性思考的结果。

白天训练的时候之所以会那么惨,主要原因还是队友的段位太高(这虽然残酷,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参与的对局也相对较难。福音这个游戏,尽管没有难度系数的调整选项,却可以通过对局时间段和参与人数来挑选合适的难度。

工作日的白天、人数较多的对局,显然都是专业人士训练的场所,毕竟非专业者需要把这些时间花在工作上。

而工作日的晚上、人数较少的对局,则是最简单的对局。因为这个时候专业人士大都已经疲惫,下线休息去了,就算还有零星几个勤勉人士,碰到的概率也不大,大多数人还是工作了一天之后来找找刺激的门外汉。

这种难度的对局,就算是自己这样的新人菜鸟,也能有立足之地吧。何况自己还不是一般的新人菜鸟,姑且还自带了长弓三石的认知这个目前还性能不稳定的外挂。

“玩游戏这件事,难度的挑选是很很很重要的!太简单,没意思;太难,丧失信心。挑选合适的难度,也就是对自己来说的‘中等’难度,再把‘中等’变成‘简单’,进而再挑选‘中等’,那么自己就成长了,不知不觉间,可能就变成能一上手就玩别人认知里‘地狱级’难度的人了哈哈哈哈哈……”

常琦任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玩什么游戏都很厉害的损友,想起他自鸣得意地向自己吹嘘他的心路历程的样子,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先看看最‘简单’的,对我来说算不算‘中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