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醒了啊。要来杯红茶吗？”
睡眼朦胧的虞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那是一个被晨曦的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奢华客厅，金发碧眼的男子在中央的茶几上沏着红茶。她愣愣地坐直起来，身上的毯子也掉到了地上。男子温和地把手里的红茶放在茶几上，为她捡起毛毯，随手叠好，递还了回去。
“哦谢谢。”
虞终于想起来了，他是到恩的住所来进一步说服他的，但时间太晚、自己又过于疲劳……似乎是中途就睡着了。
她接过叠好的毛毯放到伸手就能够到的沙发背上，站起来向对方微微鞠躬。
“实在抱歉，打扰了。”
“没事。红茶你要加糖、牛奶，还是橙片？”
恩似乎已经默认了她要红茶，进一步询问的同时给自己的红茶加上了半盅牛奶和一勺糖。
“红，红茶！那是什么东西啊？”
虞差点就要顺口回答“加橙片”了，又忽然刹住车，非常做作地改成了疑问语气。恩似乎被她吓了一跳，转头愣愣地看了她几秒，随后不禁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装得真是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我知道你读过很多‘过去’的书籍，知道什么是‘红茶’，也知道英式红茶的喝法，不然不会这么问你的。”
“哦，哦啊。原来您也读过那种书籍……”
“来，喝吧——你刚才想说加橙片，对吗？”
虞很礼貌地接过红茶，吹散上面的热气，小口抿了起来。她没有追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毕竟她或多或少也能从面部信息读出他人的真实想法。
“不需要感到羞耻，能够领略过去的睿智，还能适应这个时代节奏，才是值得骄傲的。”
“就像我昨天说的，我一定会归队，也很乐意教导那小子，或者说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真正退队，只不过是给他一点压力而已。”
“我想拯和品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施加压力的方式可能会有些不同。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至于那真正退队大三人，因为这点事情就退队，那也根本不值得挽留。”
恩一边说着，一边把准备好的早餐从厨房端了出来、放到茶几上，摆出请用的手势。
“您不吃吗？”
“哈，我起得比较早，已经吃过了。”
“您……恕我冒昧，为什么不让个人端来做这些事。”
“说来你别见笑，因为这些事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吧。”
恩的回答虞确实没有料到，稍稍呆滞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很失礼，于是加倍努力地低头吃起了早餐。
——真好吃啊！竟然比透做得好了不止一点——他真的是角斗士而非味觉设计师吗？
漆黑的空间，却仿若湖面，而湖面又成了一级一级的台阶，最上方的台阶圆满成了平整的台面，而台面中央是悬浮着的漆黑石碑。
石碑的黑色之深，几乎要融进背景的黑色里。兴而石碑上流动着鲜红的符号，让它的存在不容易被遗忘。
不，它存在依旧无法被彰显，倒像是那鲜红的符号虚浮在漆黑的空间之中。
“它很不容易被看到吧。”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男孩踩着黑色的湖面，逐级而上，轻盈跳跃，坐到了漆黑的悬浮石碑上。他这一坐上去，石碑立刻就无比确凿地存在了。
视野拉近，大男孩的脸庞清晰起来，那赫然是常琦任自己的脸，硕大的黑框眼镜、干净利落的短发、积极又暗藏消沉的黑色瞳孔！
“啊——呼呼，呼呼呼……”
常琦任从噩梦中惊醒，双手在打开的工位上盖左右胡乱挥舞着，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近距离目睹自己的脸庞是件如此恐怖的事情。
“父亲大人，你怎么了？”
小小的手握住了那胡乱挥舞的其中一只手，另一只手也跟着安分了下来，随后映入眼眸的，是青鸟担忧的表情。
“诶？青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给你送早餐……应该算是午饭吧。因为我叫了你几次，都没有反应，我就想等你自己醒过来……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抱歉，吓到你了吧。就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而已。”
“啊真是的，就算要努力工作，也要合理休息，不然身体是会撑不住的。”
“明白明白……”
“‘明白’说一次就好了。父亲大人真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
“哈哈抱歉，刚睡醒好饿，午饭在哪，我已经闻到香味了。”
“果然是小孩子，给，自己吃！”
常琦任接过午饭的包装盒，本来还想做进一步任性的要求，但突然意识到长弓三石是个会及时刹车的男人，于是也遵从身体的本能，这么做了，乖乖地自己吃了起来。
午餐是青鸟一如既往的味道，如果只是长弓三石来评价的话，大概会给到满分吧。但他终究是常琦任，还是更喜欢楼底下的肉夹馍那种过去时代独有的味道。
“我准备去个人端的劳力市场找份零工做做，补贴一点我们的开销。”
这件事青鸟似乎考虑了很久，就算此刻说出口也非常犹豫。因为长弓三石始终很反对这个提议，而常琦任在这件事上，难得也是同样的看法。
“这个你以前也提过，我不是很赞同啊——你也知道现在有一批人很敌视个人端工作这件事，他们把自己的无能归结为个人端抢走了他们的工作。”
“基于这种无聊原因的报复事件也一直在发生，我不希望你遭遇到任何危险……”
“那你呢？你这样连夜工作就没有危险吗？你在交通系统上遭遇车祸就没有危险吗？”
青鸟的异常反应让常琦任一时间手足无措，向来很乖巧的青鸟在长弓三石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这么暴躁过，她总是倾向于顺从他的决定，并默默支持他，哪怕彼此看法截然相反。
“青鸟，你冷静点。”
常琦任将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试图抚平她的情绪，却发现她颤抖得更厉害了，晶莹的光在亮青色的眼眸里酝酿。他终于是缴械投降了。
“好的，我同意，我同意。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难受。”
“真的？父亲大人。”
刚刚还溢满这悲伤的青色瞳孔，转瞬立刻欢快了起来，让常琦任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但是有个前提，必须给我你的定位，然后把所有工作信息都尽可能地上传到宇宙系统。这样出了什么意外，系统能第一时间采取行动，我也能够知道。”
“好的好的，我会照做的。”
“好的说一遍就够了。真是个小孩子。”
“啊你还还击我！”
“放心了，工作的地方我勘察了很久的，很安全，就是宇宙系统直属的造人工坊，在那替还没有配送过来的个人端临时照顾一下没睁眼的小家伙们。其实挺有意思的，能补贴我们的开销，还能看着他们想到你小时候……”
“停停停！打住！”
“哟，还害羞了。”
常琦任虽然大概也习惯这个没有伦理观的世界了，但是一旦实际碰到这种状况——一个前几秒还在叫自己“父亲大人”的女孩，后几秒就在慈母般地回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很毛骨悚然的。
“总，总之你开心就好。”
“嗯，那我就回去了，下午还要去递交一份卫生监测报告。你也是哦——今晚一定要回家打整一下身上，不然同事会嫌弃你的。”
话音刚落，青鸟就带上被清空的午餐盒轻巧地离开了，完全不给常琦任吐槽反击的时间。
看着她离开时候打开、随后又立刻关上的门，常琦任看到了局部反光的门上倒映出来的自己，不、应该说是长弓三石。
比过去的自己略显成熟，黑发紫瞳，眼神锐利，刘海稍长、后发方向不规则地翘起，就像那些过去时代为了突显个性而刻意设计的漫画人物。
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了噩梦中过去的自己。
——我现在是，长弓三石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