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的推测完美地被应证了——阿塔纳索夫-贝瑞群岛上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大部分人得知绝对不会获救的第一反应就是陷入更疯狂的掠夺和屠杀。他们需要发泄恐惧,哪怕杀戮的同时也意味着被杀;他们需要践踏别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多活一秒钟也是值得的。

“真矛盾呐!真壮观呀!真美妙啊!”

“杀戮会招致死于杀戮,但如果不杀戮,则会死于恐惧,而这个世界的精英们竟然没有一个懦夫,宁愿死于杀戮也不死于恐惧!”

虞有些畏惧地看着拯,觉得他此刻就像换了一个人,仿佛这家伙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队员。这个陌生的家伙仿佛一个资深的美食家,正在满脸受用地欣赏着面前的盛宴,细细品尝每一道菜,给出独到的见解与评价。

而他眼前的盛宴,就是那地狱般的战场。

拯、虞和常琦任此刻所在的天台,能俯瞰地狱的一角。但即便仅仅从这一角看去,目力所及的地方,已经没有完好的建筑了。无数人殚精竭力筑造起来的理想世界,就这么在摧枯拉朽的破坏中分崩离析——高楼倾倒,道路崩裂,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自己和他人的求生欲撕得粉碎。

常琦任倒是稍稍习惯了。无论是对眼前的惨像,还是对拯那道德外皮下的面目,都心知肚明,又逐渐麻木。他拍了拍虞的肩示意她转入正题。

“嗯,品和恩,还有……还有临时加入的逝,都在听着吧?”

“是的。”

团队通讯频道里传来三人的回话。

“我们此次行动的目的,是歼灭位于阿塔纳索夫-贝瑞群岛上的世界boss,平安脱离这场对局……”

虞刚刚开口,拯就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

“你真的明白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既然大家都是无类,那就摊开了说吧!反正两个小家伙也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我、品、恩、逝都是塔尖成员,哦我们可爱领队那么聪明,应该明白塔尖意味着什么——我们几个人,分别掌控着旧时代概念里的司法、刑罚、科学、军队,这四个系统。”(这里和以上所有使用的“旧时代”、“过去时代”,并非刻意引用来解释,而是这个世界的词汇系统太过简单,没法解释塔基们认知以外的事物。)

“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一场宏大的政治演出,但现在演出变成了恐怖袭击的陷阱,我们四个都毫无办法。你却要站出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

通讯频道那头,能听到品明显的咂舌声,但即便是她也没法否认这个现实。

“所以我们该接受,逝得出来的结论?然后等死?”

常琦任眼神宁静地看向拯,如果有条件,他还想看看逝,此刻他会有什么表情,尽管大概还是无表情。

“说话注意点,末位的原乙类!”

“诶呀呀,开始强调身份了啊!平等、自由的乌托邦,这么快就成阶级、压抑的反乌托邦了吗?”

就算常琦任没读过反乌托邦三部曲里的任何一部,用印象中简介的描述来讽刺拯也足够了。如果这个世界人们的知识水平,是以阅读过旧时代文献的质和量来计算的话,自诩网络评论家的常琦任无疑是个充分的文化人。

“哈?竟然跟我说‘平等和自由’?你的脑子还正常吗?”

“成为无类的条件不就是明白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平等和自由’吗?”

“事到如今,身而为无类却要摆出一副塔基的样子来装腔作势、寻求庇护吗?在场哪一个不是比你更加娴熟这种表演的人?轮得到你来穿戴道德、正直、大义等等这一切崇高的外衣?”

常琦任的表情毫无波动,维持着原本的静谧,他搞不懂这种货色为什么也能成为塔尖,这种在旧时代充其量是个键盘侠的货色——或许这正是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即便是这种极端人群,只要足够出色也能跻身塔尖。

塔尖!

对方无论如何也是塔尖,是希腊字母第十二位的μ。而自己确实只不过是末位的ω,本身对话上就极其不利,更不能被对方的节奏带跑。

在脑海里快速地总结完毕,常琦任想象着逝淡漠的表情,想象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并尽可能地模仿,把原本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们该接受?该等死?”

这次拯终于沉默、安静了,他紧紧地咬着牙把视线偏转开,

“虞,继续吧。”

“哦……好的。”

“从葬遗司‘规则声明’结束到现在,这段时间我仔细考虑了我们现在的状况。没有生还机会的原因无非三点。”

“第一点,沉浸设备会在对局内角色死亡的瞬间爆炸,是确凿无疑的,无法通过外部力量消除爆炸原因。”

“第二点,世界boss设置的强度过大,歼灭boss的成功率为零。人们与其去歼灭它,宁愿选择面对杀戮同类能活得更久的事实。”

“第三点,就算成功歼灭世界boss,也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证幸存者能够安全回到现实,毕竟对方是反叛分子,目的就是为了制造混乱来造势,如果选手们成功破除危机,造势的程度就会减弱。大部分可能是,歼灭boss的同时,所有幸存选手也面临真实的死亡。”

“第一点不是被困在这里的我们能够解决的,我们忽略不作考虑。”

“第二点的解决方法,其实很简单,四位塔尖应该也想到过,那就是代替官方声称有办法解决世界boss,但需要选手们配合,这样就能停止目前疯狂的互相杀戮局面,死马当成活马医地组织起一定力量尝试歼灭boss。”

“但是这个方法,和第三点相冲突,如果就算侥幸歼灭boss,但大家迎来的还是死亡,一开始就动员不了任何人。何况代替官方宣称,需要有人作为‘官方重要人物’出场,可如果这个对局里,存在‘官方重要人物’,也就暴露了葬遗司真正的目的——让各位塔尖死在对局里。”

“参赛者里应该有不少是无类,很清楚所谓的‘官方重要人物’就是塔尖,就算不是无类的塔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都是因为这些家伙’,也会将怒火宣泄到各位身上,那时候别说和boss背水一战了,恐怕‘自己人’的怒火就能将我们烧死。”

始终低头听着的拯,瞥了虞一眼,咧嘴冷笑起来。

“这不是分析得挺清楚吗?就算这样,你还能提出解决方法?”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在这里扮小丑呢?”

拯大概预料到了这个回答,没再做反应,只是用审视的眼神看着虞,似乎随时准备为这小丑的表演喝彩。

“解决第二点的关键在于,不能暴露各位的身份,同时又要让人们相信我们有打败boss的可能性。”

“各位的身份不能暴露,但各位的实力是可以暴露的,我们只需要用这实力塑造出一位英雄来就行了——重要的不是这位英雄能不能打败boss,而是让人们相信这位英雄可以打败boss。”

“这个不难做到,你要我去演反派都成,让恩演正派,就那个英雄。可第三点你怎么解决?难道这也要骗他们吗?明知道就算打败了boss也有可能迎接死亡,也要说‘请各位相信反叛分子会放我们一马’么?”

拯忍不住开口,然而他看虞的视线隐隐地热切起来,不再是单纯的讽刺了。

“第三点,其实以中立局外人的观点,和反叛分子的立场来想,就能够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