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会议结束。

无数次头撞桌沿的常琦任终于被许可到卧室里休憩片刻,虞也被打发到另一个房间休息去了。只有塔尖四人还围桌而坐,目光凝重地看着桌面,他们身后站着到齐了的十人军队。

“实在是太松懈了……真不知道虞为什么会挑这种人。”

打破沉默的,是品。

“重点不应该是脸皮厚吗?我第一遇到熵值这么低,却不会被我影响的家伙,难道这也是‘图灵觉醒的个人端’的原因?”

拯很乐意有人提起这个话题,饶有趣味地看向恩。

“行啦——就你唯恐天下不乱。小口尸子,带着你的人也去休息吧。”

恩指了指往大厅延伸出去的走廊,做了个右侧房间随便使用的手势,随后起身收拾众人面前的空茶杯。

品非常不满地把自己的茶杯收拾了,这让手伸出半截的恩异常尴尬,最后他只得赔笑和她一起去厨房——恩的整个住宅和虞的个人房间同样“复古”,不止外观,诸如厨房、卧室这类功能性场所,也是和仿照的时代几乎一致,该有床的地方有床,该有盥洗设施的地方就有盥洗台。

“我觉得你一直对自己,缺乏真正的宽容。”

“你在说什么?”

“啊……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别发火,尽量……”

恩和品并肩站在多格子的洗碗槽前,她罕见地会耐心听他说话,洗杯子的动作慢了不少。

“身为乙类的手木三口,不惜舍弃自己的名字,爬上塔尖,成为塔尖,一定不是因为发自内心地,痛恨自己曾经的名字吧。”

“你!你想死吗?”

“是,还是不是?”

恩轻笑着追问,脸上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一如往常地温和,而品却放开了茶杯一把抓起身边的小刀刺了过去。侧身躲开,恩抓住品握小刀的右手,顺势将身躯娇小的她提起来,让两人的视线齐平。他脸上表情依旧,像端详一件艺术品般看着她。

“你!你这……”

品恼羞成怒,右手借力,翻身就是踢击,却被恩的另一只手抓住脚踝。他似乎是出于自我防卫不能去做的,抓住后就后悔了,立刻又放开。品感觉到脚踝上的力道松开,更加恼怒,身体摆动的幅度更加夸张,脚上力量加倍地朝对方的脸踢去。

这次恩抑制住了本能防御的冲动,硬生生用脸接了一脚。

“你!你!你看不起谁呢!”

品气得肩膀发抖,将手里的小刀往洗碗槽里一甩,把刚刚自己清洗的白瓷杯硬是钉在了下水口边上。整个小刀刀刃穿透进去的白瓷杯,竟然没有一丝裂纹,而品的情绪却早就支离破碎,她浑身发颤着转身离去。

恩的脸上此时也不在有笑容,他皱了皱眉,发自内心地苦恼:“好难啊——只是想把你拉到同样的高度对话,都那么困难吗?”

地上世界,零号区。

企业,作为当今世界的第一大公司,其本部大厦有着整个区地标建筑的美誉。这座大厦并不算太高,只是由于大厦周围是奢侈的无建筑巨大广场,显得大厦的威风甚至可以和贝瑞群岛的通天高塔相媲美。

然而此刻这座广场上,被搭起了无数形如小型建筑的隔离房。这些用纯黑板材搭建起来的小屋子,将排列在这里的一个个沉浸设备隔绝开,让整个广场显得拥挤而狼狈,甚至乍一眼看,会把这里认成别的地方。

“报告!禾一左马先生。”

“说吧。”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广场外围的低矮建筑楼顶,俯瞰着这一件件小黑屋。身着灰白相间制服的年轻男性,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侧,动作却显得慌忙,他划开悬浮窗口,动作轻巧地推到老人眼前。

“这个广场上的隔离设施已经搭建完毕!爆炸不会越过隔离设施,影响到旁边沉浸设备。”

“只是这样吗?”

“我们已经尽最大力破解劫持程序了,但毫无进展,这些是各片区技术人员发来的反馈。”

老人摆摆手,推开放到眼前的悬浮窗口,摇头叹息。

“别拿这些给我看,我也看不懂。我说得不是能不能破解,我说得是,隔离设备的搭建,只有广场上这些完成了吗?”

“哦这样啊。是的,因为隔离材料有限……”

“蠢货!再有限也不能只把广场上的这些沉浸设备隔离啊——你怎么不干脆只把三位塔尖的沉浸设备隔离起来!”

老人这一发怒,年轻男性吓得浑身哆嗦,连忙九十度鞠躬道歉。

“抱歉!万分抱歉!我一定想办法把其他几个地方的沉浸设备也隔离起来!”

“行啦。下去吧,尽快做!不要把群众当傻子。”

“是!”

年轻男性如蒙大赦,最后鞠了一躬,连忙招呼几个人往楼下去了。

老人久久地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黑色隔离间,恍然有些失神,却又忽地想起来自己是在等人,而那人应该到了。

他转过身,来人果然已经驻足在身后。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靓丽女性,红发紫瞳,润泽的唇边始终挂着诡谲的笑。老人没有打招呼,只是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姿色不亚于个人端的人类,毫不顾忌地让自己的视线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游走。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身为乙类、并以乙类自居的男人,竟然让这么多甲类围在你身边打转,你一发怒,他们连头都不敢抬。”

“我喜欢你的夸奖,就像喜欢你的皮囊!这个世界上身为乙类却身居高位的人不少,执掌司法的拯是这样,管理裁定者的品也是这样,但他们没有一个敢用自己原来的名字,敢用那胡乱的四字词。”

“而我不一样,我是乙类,我身来就是乙类,不需要知道甲类那些繁杂艰涩的知识,但我就能让所有甲类都低俯在我脚边,因为我即是大多数,因为我……”

高挑的女性看着逐渐沉醉的老人,微微咧开的嘴角弧度越发夸张,终于忍不住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老头子,夸你两句,你还上脸了?”

“虽说叫着‘禾一左马’这个名字,但其实……你,是甲类吧。”

老人想要反驳,但欲言又止,他似乎明白了女性的意思,默然低下了头。

“呵!你是什么人、在成为无类以前是甲类还是乙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只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我的挟持,不会出现问题吧。”

似乎有些畏惧这个曼妙的高挑女性,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无声地点点头。女性看他是这幅蔫了的样子,也失去兴趣地摇摇头,把一枚扳指抛给老人,就转身要走。

“这算是预付吧。如果劫持出现问题,你奢求的这个玩意,会变得和广场上那些沉浸设备一样哟。”

老人没有理会女性逐渐消失的背影,他只是默默看着手里的扳指。那是旧时代遗留下来的少许铂金铸造的,价格不菲,但他的视线却压根没有扫过铂金上那些精细的枝蔓花纹,只是停留在扳指正面的凹槽上。

凹槽的材质非常特殊,通体漆黑,略微透明,里面隐约有多重色彩流转,却最终消融进黑色里去。凹槽的面积不大,只占铂金扳指外表面的十分之一,然而其内部本来应该有装饰物的地方,却是空的。

“为了我等‘家族’的夙愿,死于业火,也是值得的!”

楼顶空荡荡的,只有风声呼啸,没人在听老人说话,老人却把难以掩饰高亢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