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个鬼啊——有你这种态度的学生吗？我可不是那种仅仅出于被尊重而称呼的‘老师’，是实打实要教你东西的‘老师’哦！再说了，身为葬遗司最高准管理者、齐柏林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家主的我，都还在继续和时间搏斗，你凭什么能躺在奢侈品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啊！”
常琦任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挺普通的，不过是在双人床上摆开大字，望着天花板发呆而已，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诟病的。
但观察三日予人那疲态显眼的脸就能明白，这家伙平时是在以什么效率生活，大概此刻被自己当做负担的聊天，对她来说都能算是放松了。
“所以说，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你只是工作压力大，要找我聊聊天吗？”
“怎么可能！你把葬遗司最高……”
“能请您直接说吗？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常琦任被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了，他可没有什么过人的精力，如果到了凌晨两三点还没能入睡，整个人是会相当烦躁的，而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二了。
“呀呀生气咯！”
“我越发觉得你就是来吵我睡觉的。”
很难不这样推测，毕竟对方从通讯开始都没正眼看过聊天窗口。常琦任当然也试过关闭悬浮窗，但这个自动弹窗根本关不掉。
“聆听宇宙的声音，个人端在看着你。”
三日予人的声音蓦地正经了起来，又恢复成了那毒蛇的吐息。
“啊？”
“自己去想吧——我可不喜欢不动脑子的学生，何况时间也到了，你的个人端果然不太对劲，比你还不对劲……”
余音还在耳边没有彻底淡去，悬浮窗自动熄灭了，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突然。
常琦任悚然惊觉，这家伙根本不是在跟自己漫无目的地闲扯，而是在有目的地闲扯！
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扩散，他赶忙奔出房间，推开了青鸟的房门。
她的状态果然不太对，后颈上检索数据的信号灯没有亮着，也没有躺在梦想里，只是像个断线了的人偶般坐在观景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
“青鸟！”
“诶？父亲大人……”
意外地是，她就像个失神了的人，一叫就回过神来了。无光的双眸也再度变得光彩熠熠，就连后颈上的信号灯也重新亮起微弱的蓝光来，像是所有异常都没发生过。
“你工作都弄完了吗？可以一起睡觉了吗？”
“不是这个……”
常琦任有些陌生地看着她，想弄明白三日予人对她做了什么。
听对方的语气，大赛事件里的白青鸟对三日予人来说也是未知的，否则她没必要趁着和自己闲扯的功夫，黑进青鸟身体里做检查。刚才信号灯短暂熄灭，显然也是她检查的结果……
但问题是，作为地头蛇的三日予人，有什么必要切断青鸟的检索数据呢？
塔尖本来就默许了齐柏林家管辖地区和宇宙系统断开，拥有独立的管理权，身为齐柏林家主的她，为什么还要防备青鸟连入自己的网络。
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塔尖，或者塔尖之上有某个存在，掌控着所有的连接，根本不存在独立网络。
“聆听宇宙的声音，个人端在看着你。”
三日予人作为老师的第一句教导回响在常琦任耳边，他隐约能感受到某种意思，却说不上来。这时候他很想叫出石头，让他解释清楚，但果然那副自己曾经的皮囊也不是随叫随到的。
“父亲大人？”
“哈——没什么，就是担心你还不睡，想来提醒下，果然你还是没睡啊。”
常琦任本能地隐瞒了青鸟刚才失神断联的事情，就因为那短短的一句话，他竟然在青鸟和三日予人之间，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父亲大人还在考虑工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个人端是生化体，并非纯粹的机械，因此也是需要进食和睡眠的，只不过比人类的需求要低得多。
“快点休息吧。你不是也在这边找了造人工坊的工作吗？不用太担心我，我那房间有床……哦，就是旧时代的‘梦乡’，我想累了自然而然就睡着了，那样睡着之后，睡眠效果还更好。”
“这样啊……那你也别太勉强自己哦。”
“明白，公主大人。”
以公主抱的姿势把青鸟放进透明气泡般的梦乡里，常琦任悄悄退出房间，回到了一楼。仅仅只是下楼的这几步，房间装潢的变化就让他感觉跨越了几百年的时空，而非常不可思议的是，众多的无类也和他一样对此感觉毫不违和。
三日予人在蓝色呼吸灯起伏的簇拥中完成了最后一行代码，解除身体的悬浮状态，让双脚落到基盘上。
脚下的基盘是最新的沉浸设备，这款产品发售时候叫得最响亮的卖点就是可以让使用者像身在“梦乡”中一样办公，让集中精力的身体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
实际使用下来，确实比最优质的躺卧式沉浸设备都更能放松身体，但要说身在“梦乡”就太夸大其词了。
人在工作的时候，精神是处在相对紧张的状态下的，这让身体就算有放松的空间也会下意识维持这同一种姿势，这根本不是外在设备能够完全解决的问题。越是需要精力集中的工作，就越是如此。
像三日予人这种效率大厦顶点的人，就算使用这种基盘，只要持续工作超过四个小时，身体各处也会出现酸胀、僵滞反应。
“啊痛痛痛……”
她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小声抱怨，这也是她怎么都没法发自内心喜欢工作的原因，她或许会很投入，但却没法真心喜欢，哪怕她的工作再值钱也没用。
“家主，热爱工作是好事，但我还是要提醒您，现在已经是四点了，您需要休息，明天早上九点半您还要在集会所接待两位客人，睡眠不足五小时会极大程度影响您的健康。”
——不，我一点也不热爱工作，连喜欢都没有，怎么会热爱呢！
三日予人暗自腹诽，正在寻思着该怎么回应大家长的关怀，旁边弹出来的悬浮窗口已经用她的声线替她回答了。
“欧先生，你让我不要用敬称，自己怎么反倒用起来了。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老的啊——务必普通称呼就好啦。”
“哦哦，属下明白了。那您……哦不，家主记得早点休息。”
大家长的应对有些慌乱，大概是从来没有哪个家主会这样要求的，他就算不称呼“您”也只能称呼“家主”。
确认着对方离开的脚步声，三日予人后仰下去身体顿时被透明气泡般的球体包裹，服装自动分解成蓝色粒子消散开去——这个房间里的“梦乡”会捕捉主人的精神状态，一旦她精神放松到近似睡眠的状态，就会立刻将她包裹住，不浪费她一丝一毫的睡意。
介于半睡半醒之间的短短几分钟内，三日予人回顾了这一天内的事情，这是她入睡前的习惯，一方面能有助于睡眠，另一方面也能整理、调整自己的规划。
几项齐柏林家的事务安排没有问题，自动化进程也在顺利进行，殿堂中的人员也在控制之内，塔尖成员恩的安排……
青鸟和长弓三石。
想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流畅的思绪停顿了数秒。
“逐渐产生自我意识的个人端和被植入自我意识的个人端吗？”
“真有趣！”
她罕见地睁开眼睛，打破了入睡状态，并不再强迫自己睡眠，高自动化的梦乡捕捉到这点，透明气泡消失，她又回到了基盘上，悬浮起来，回到工作中去。
三日予人确实不喜欢工作，但总有些时候，她找不到比工作更有意思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