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直说了，我不是作为塔尖成员来这的，而是作为光辉家主来的，我想找一个无名之人，他曾经参加过福音大赛，对我有莫大的恩情，甚至说我能从调查福音大赛的事件里活下来，是拜他所赐也不为过。”
恩本来不想透露这么多真实情报，但三日予人实在是太难缠了，表面上答应他，暗地里却只是在敷衍他，以至于他现在不得不用大量真实情报换取老人的信任，反正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想到大赛的英雄会成为无名之人被流放到此地。
“我是很想卖你这个人情……但你也知道，塔尖和齐柏林家的协议，而你又是塔尖成员，就算你现在说自己此刻不代表塔尖，也不是我能随便泄露信息的对象啊。”
老人看着恩推到他眼前的画像，那是一张很古老的炭铅素描，有些犹豫。
“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出任何危害齐柏林家的事情。”
“您也知道，我作为技术模块负责人，竟然会周旋于塔尖齐柏林家之间，这过程中自然会有些小秘密，这些秘密我现在都发送给您了，你可以当成是我的把柄，要是我不守约，您随时可以用这些东西维护家族利益。”
应声打开悬浮窗，老人浏览资料的瞳孔都微微地收缩了起来。
“你认真的？”
“当然，我知道我个人的利益不能和整个齐柏林家的信誉放在一杆天平上衡量，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的诚意。”
“那行吧。我派人肉眼帮你检索这张画像，但考虑到光学成像和手绘的差异，你可能还要进一步挑选。”
“那真是帮大忙了。”
恩用标准的地下世界家族礼仪，向老人微微欠身致谢。
“你找到这个人要怎么办，如果你要带他走的话，要解决的问题可就麻烦多了。”
“不会不会，我只是想向他当面致谢，并动用光辉家族的财力给他一点经济上的补助而已。您也知道，浏览过较多旧时代资料的无类，会有这方面的毛病，有一些不必要的感情。每每这种时候，我就羡慕那些幸福的塔基们。”
“可以理解，这也是身在其位的责任嘛。”
说着，恩起身拿起皮质沙发背上的外套，再次欠身致谢。
“那我就不打扰了，下次见，尊敬的大家长。”
老人微笑着目送他远去，随后朝着悬浮窗喊话，把检索素描画像的事情迅速地交代给了进来的侍从。
侍从离开，老人没有如他所言那般立刻开始忙碌起来，而是躺进皮沙发里，闭目养神。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说话行事很有效率，让这次待客提前五分钟结束，这样他就可以从忙碌的生活中，挪出五分钟来稍作休息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上胡乱挂着的树枝、树叶清理干净，常琦任却发现自己的左脚扭到了，要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有点困难，但他刚抱怨出声，左脚脚踝已经快要恢复如初了，肿胀的部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
“怎么啦？”
三日予人不耐烦地回过身来，常琦任却只能讪笑着说没事没事。
“别大惊小怪的。”
“哦。”
常琦任快步追上去，前面两人似乎对这个树海还是很受用的，尽管明显是常客，却目光总在周围游移，其中有着某种期待。
“你们在期待看到什么？”
“嘘！”
被三日予人制止了继续发问，常琦任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那原本看似是草丛的地方竟然是一群圆滚滚的绿色小动物，它们类似吃得很胖的猫，只不过在耳朵的位置上是几片大小有序的叶子。
视线从这些小家伙身上发散出去，常琦任立刻意识到这里不止有树海，还有一个完整的生物链，只不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像是长着犀牛角的白“狸猫”、浑身被蓝色鳞片覆盖的犬科动物、具备鸟和远古恐龙特征的小型啮齿类……
只是目前见到的都是些小型动物，还没见到恐怖的大型捕食者。
“所以这里，其实是怪物乐园吗？”
常琦任已经尽可能地压低声音了，却还是被三日予人白了一大眼，旁边的楠倒是讪笑着解释了起来。
“这里是齐柏林家的基因试验地，旧时代被冷冻在基因库里的链条在这里能够成为活物进行生态实验。”
“毕竟物质资源有限，如果基因实验能够成功，人类对蛋白质的需求也能进一步得到满足。像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小动物，就是目前人类食物中蛋白质的主要来源。”
楠回头指了指那群簇拥在一起的绿色小家伙，常琦任不禁感到一阵反胃。
“我平时吃的‘猪肉’、‘牛肉’其实是那种小家伙身上的蛋白质吗？”
“哈哈哈，‘猪肉’、‘牛肉’是旧时代的说法了吧——你懂得蛮多的嘛。但别看它们那么小，就算长成也只有旧时代的小猪仔那么大，但繁殖能力却很惊人，生长速度更是飞快，蛋白质生产效率远高于猪牛羊。”
无论楠解释得多么头头是道，还是不能舒缓常琦任的恶心感，他可能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正常进食了。
——这个时代人的审美果然是畸形的，竟然吃这么可爱的东西！
三日予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常琦任内心的变化，她逮住一只长着鹿角的大耳朵狐狸正在给它抽血。
“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的工作难道不是在伯爵会所里打假赛吗？”
常琦任觉得自己需要转移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以免自己觉得周围窜来窜去的小家伙们更加可爱。
“我当然不可能让葬遗司的新成员去做打假赛这种没技术含量的活，你现在的首要工作是转变观念，心甘情愿接受现在自己的身份，然后好好交代怎么才能具现其他时代的人。”
三日予人语气平静，甚至都没有看他，然而他说的内容却让常琦任心底战栗。
他明白所谓“具现其他时代的人”指的是赫女士，但他这个存在何尝不是其他时代的人。
某种意义上说，赫女士的存在形式和自己是一致的。
想明白这点，常琦任立刻作出摆不正心态的样子，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赫的存在方式，但如果齐柏林家主愿意在自己身上下功夫，他就有机会搞明白自己存在于这里的真正原因。
“我还以为你说的老师是无私奉献的那种。”
“怎么会，学费还是要收的啦。”
三日予人完成抽血，放掉那只鹿角大耳朵狐狸，终于抬头看过来。
“那你能教我什么呢？β（贝塔）女士。”
“我今天教你的还不够多吗？比如你往常吃掉的蛋白质都是那些你认为很可爱的小东西——你应该会觉得它们很可爱吧。毕竟你那个时代的审美应该就是这样的。”
淡紫蛇眸流转着寒光的女郎，最后瞥了常琦任一眼，转身离去。她身后是一条从上方垂下的长长的绳索，绳索另一段连接着倒金字塔顶端，这段尾部则有站人用的横杆。
拉着绳索、踩上横杆，三日予人随着往回收的绳索离开地面，朝着倒金字塔顶端升上去。那绣有金色枝蔓花纹的披肩，和她酒红色的长发一齐飘动起来。
然而常琦任没心思欣赏这英姿飒爽的一幕，他只觉得自己又被这条毒蛇缠住了咽喉——她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为，为什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楠，帮我关照他一下，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酒红色的魅影越来越小，常琦任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却能想象那上扬冷笑的嘴角。
“好了，我继续带你参观吧——来这个地方的机会可不多，就算是葬遗司成员也一样。”
常琦任偏转视线，看到楠亲切的笑，却只觉得心里发毛。
“我觉得你没必要太紧张，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也不知道三日予人摸到了你的什么底牌。”
楠骑着一种双驼峰的鸵鸟，正随着他身下那只动物的奔跑一上一下，常琦任也同样如此，和他并排行进。
常琦任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单人交通工具，颠簸程度仿佛在山沟里开小轿车，他现在其实不是紧张，只是头晕目眩，无心搭理对方而已。然而对方似乎是那种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人，根本不在意旁人怎么想，也无所谓听众回不回应。
“我是只是个δ（德尔塔），哪能知道小予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
“等等，你刚刚是不是叫了什么很奇怪的称呼？”
不是常琦任瞬间就精神了，而是楠刚才深情款款的样子太过露骨，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噢噢噢噢，不好意思，那是我和三日予人互相……互相交心的时候的昵称，毕竟你看，她名字的其他几个字都很不好听——小三，小日，小人——是吧。”
常琦任听到他这话，差点没被刚才呼吸进肺腔里的空气呛到，心说你这么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那条毒蛇竟然没在三天之后把你毒死真是奇迹。
“为什么一定要在前面加‘小’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旧时代的人会这么称呼关系亲昵的人。”
放弃了和这个“灵魂”设计师讨论常识，常琦任试图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带。
“齐柏林大家主让你关照我是指？”
“你也知道嘛！我是个灵魂设计师，就是赋予那些个人端灵魂的职业——诶你的个人端是哪款啊？告诉我开头字母就行。”
常琦任无言以对地看着他那热切的面孔随着双驼峰鸵鸟一上一下，终于明白对方有多爱自己职业，就有多么强大的跑题能力，以至于让“灵魂设计师”这个称呼更加像某种贬义形容了。
“S”
但为了防止他把话题再转向更奇怪的地方，常琦任还是不情愿地回答了。
“哦哦，这个类型的个人端都很温顺吧，这是我四年前编写的文案，大部分他们的行为模式我都还记得。比如就算你做了很严重的错事，他们也不会说出很严厉的责备性言辞，反而会激起所谓的怜悯心。”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虽然你已经是无类了，但还没对个人端彻底失去兴趣。”
“大部分无类在摆脱了倒数三四位排序之后，就会对个人端彻底失去兴趣，转而追求旧时代的奢侈品，或者更高的权力、更多的金钱，你是个例外。”
“唔……你应该是个σ（西格玛）。”
难以置信对方竟然能看出排序，常琦任就算尽力掩饰也没法隐藏自己的诧异。他还记得当时虞的说明，希腊字母排序必须由精密仪器对无类的血液进行采样才能判断，因为无类身上还有太多未解之谜，会随着排序上升开启不同的能力，因此无法靠着“眼”看到的东西做判断。
绝大多数的“眼”都是盲目的。
最简单的证据就是，不同排序无类的“眼”看到的情报都是不同的，排序越靠前才能看到越多的东西，也才离真实越近。
因此才需要精密仪器来模拟出最接近最高排序“眼”的观察效果。
“开玩笑的了——我知道你的排序，不是我看到的，而是三日予人给我的资料里就有。”
“不告诉你我的名字，却让你知道排序？”
“对啊——她似乎对你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我收入的一部分就是你排序的增长情况。”
那……她还真是个好老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