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会所,倒金字塔尖端。
大家长一直觉得,三日予人是个完美的好孩子,天资聪慧、能力超群,不但自己身为家主的事情处理得妥当,还完成了家族产业自动化,帮他分担了很多事情。比以往的齐柏林家主,出色了不知多少倍。
作为一个θ(西塔)无类,他偶尔也会在百忙之中,抽空读读旧时代的文献,这对他来说算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他觉得如果自己回到旧时代,有子女,就该是三日予人那样的。
事实上,他也始终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就像“齐柏林家族”中的“家族”这个旧时代词汇,原本的意思。
所以,这么完美的孩子,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和秘密,也是在所难免的,只要不太出格,他都能包容……就算太过出格,他也会尽力包容。
这只是所谓的“亲情”。
他喜欢旧时代繁多又复杂的感情,可不止是“亲情”。那是他为齐柏林家这么鞠躬尽瘁的一个原因——忠义。
在旧时代向量纪元推进的过程中,忠义是在亲友爱恋之前就被抛弃的感情。
因为“忠义”会直接妨碍人们对机会做出判断,阻碍人才流动,放缓产业重组的速度。
一个人才,留在某个地方、某个阵营,绝对不应该是出于“忠义”,而是那地方、那阵营,确实能带给他最大的利益。
人们可能会把“忠义”放在精神的博物馆里观赏,把它作为艺术品拿来把玩,却绝对不会再奉行它的准则。
但大家长不一样,他第一次在旧时代文献里看到这玩意,就爱上它了。
“忠义”简直酷毙了!
而且大家长不觉得“忠义”会阻碍个人发展和文明进程,事实上,他就是靠着这种感情,一路从齐柏林家底层爬到现在位置的。
兴许这让他错过了光辉、鹩家的邀请,甚至错过了走入塔尖的机会,但也让他在齐柏林家这条道路上走得心无旁骛。
有些人嘲笑他:说得好听叫“心无旁骛”,说得难听只是“盲目”而已。
但随着他越来越成功,在齐柏林家的地位越来越超然,这种声音也就小了。小到现在几乎听不到,反倒是有关“忠义”的旧时代书籍,从鹩家、光辉家、地上世界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成为进贡的礼品堆在他的书房里。
齐柏林家也顿时一股“忠义”之风盛行,但那些低排序无类和塔基,多半不知道这个词汇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做,就能像大家长一样成功,于是也照着做。
大家长感到非常欣慰,也会特别关照下讲究“忠义”的新晋成员,于是“忠义”成了这些年,齐柏林家的正确。
但现在,大家长该仔细考虑下,究竟该为谁敬忠了。
塔尖,齐柏林家,还是齐柏林家主三日予人?
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人做出判断,这是他编造个人端“灵魂”最高级的素材,也是最稀少的素材。当下自己面前的这个老人,做判断的神情尤为生动。
老人嘴唇轻颤着,双手不停地揉搓。眸光不时抬起,又落下,却根本不愿意放到楠身上,因为他是那个带给自己恐怖抉择的人。
老人误以为,只要楠不存在,就不会有这样的抉择。
“三日予人,我的家主,是葬遗司成员?”
“对啊——她在成为齐柏林家主之前,就已经是葬遗司成员了,而且位置还不低,毕竟排序β(贝塔)嘛。”
楠已经记不清老人是第几次这么问自己了,却很耐心地回答着,还每次回答都增加一点点信息量,老人能够接受的信息量。
他作为δ(德尔塔)有足够的通透度,老人为难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塔尖、齐柏林、三日予人,哪方对自己综合利益最大,就选择哪边即可。但他不会嘲笑老人,他漠视旧时代的道德,却会尊重谨遵道德的人,那是他们的悲哀,也是他们的致福。
时间在静默中流走,老人一直在重复原来的动作,但他终究给出了回答。
“你说吧……要做什么,我会支持三日予人,不管她还有什么身份。”
——终究在亲情和忠义面前,选择了亲情吗?
楠有些意外,却也很满意他的回答,划开身后巨幅的悬浮窗,单手五指轻触,熟练地完成了指令输入。他的指尖在莹绿色悬浮窗上键入的时候,光的涟漪荡漾开,映射在周围的透明材质上。
“用你的身份,验证整个十位号区的L型纳米传感系统,这部分技术还没完全自动化,植入三日予人的新程序,彻底完成自动化。这样一来,就算是最接近神的α(阿尔法),也不可能在十位号区战胜她了!”
“她想做什么?夺取塔尖吗?”
老人眼里的意志还是坚定的,但却止不住地恐慌。
楠微笑着回答他。
“是的。”
然后让出半个身位,示意老人完成最后的验证。楠相信老人不会轻易更改选择,老人虽然无法想象夺取塔尖,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但却会因为相信三日予人,而完成这最后一环。
老人果然没有犹豫太久,就颤抖着身体完成了验证。做完这些,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颓坐在了地上。
“你能答应我吗?”
“什么?”
楠一边继续着后续的操作,一边和身后瘫坐在地上的老人对话。
“无论成功与否,请一定要保护她,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加入的葬遗司,但我从她还没给自己改名之前,就一直看着她了,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孩子。”
“哦?那她之前的名字叫什么?”
老人的话勾起了楠的好奇心,黑色圆桌周围的男性们,没有一个不好奇她过去名字的。
“叫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原来的名字,远远没有现在的有意义,不过是宇宙系统赋予的一个复杂的单字而已。她现在的名字,和你们渡过那些时光的名字,才是最真诚的她。”
“所以,无论成功与否,请一定要保护好她。”
老人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恳切。楠立刻答应了,但他有些好奇,为什么是“成功与否”——如果成功了,为什么还需要保护她,但随即,他就明白了。
——是怕组织内部有人对她不利吗?
——真是个爱操心的大家长啊。
地底世界,浅滩湖畔。
常琦任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伯爵会所正门,不知不觉就绕开正门、走进了某条小巷子,不知不觉就从某店的暗门进到了下水系统……
最后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这木屋和湖水边,高空迫降的白色织物还扔在身后。
现在想来,明明这里就有个木屋,自己却从来没进去看过,唯一在这里过夜的那个晚上,自己还被要求用那种随时会正反面翻转的破吊床。
“怎么呀?好奇我和三日予人的爱的小窝,是什么样的吗?”
有个熟悉的声音吹在自己耳边,常琦任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他的动作带动着身后的白织物,摆动了两下,看起来非常滑稽。
楠又一次被他逗笑了。他却下巴打颤地指着楠,许久没说出话来。
“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再督促你去抓鸟,或者睡随时会正反颠倒的吊床。”
“不是……你,你怎么还在这,葬遗司不是就快要……”
“就快要什么?要完了?那你又为什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