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阳光穿过窗户强烈地涌入室内，把餐桌照得明亮。餐具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如钢针般尖锐地扎进英格姆的侧脸和眼眸。这让英格姆非常痛苦，于是他起身离席，把窗帘扯上——厅内的光线瞬间归于黯淡，给本就压抑的氛围又增添了几寸寂寥。
八个位玩家一下子少了三位，每个人的空间更大了，隔阂也似乎更大——人们低头吃着午餐，万籁俱寂，唯有餐具与餐盘叮当碰撞之声在细细碎碎地奏鸣。今日午餐有肉，维托的陷阱终于发挥了效果，打来一只狐狸，但伙食的改善还不足以让大伙高兴起来……
除了始作俑者海文——他的心态算比较好，有功夫一边仔细品尝味道，一边摆出严肃的表情让自己融入氛围。
“唉……”
一声叹息悠悠地把宁静穿透。富樫静子似乎没什么胃口，狐狸肉没有切开；她托着下巴，捏着叉子在餐盘里一遍遍画圈，目光担忧地穿过公寓大门，沿着道路走向远方。
海文：“富樫静子小姐，是在担心女儿吗？”
“是的……”
静子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放心，”海文语气平静，“富樫春很坚强，不会有事。”
“谢谢，借你吉言。”
富樫静子勉提起笑容，一对愁眉并未舒展。
海文：“富樫静子小姐这么担心女儿外出的话，前两天为什么不反对呢？如果母亲站出来反对，富樫春应该也是会听话的吧？”
“……”
富樫静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不想……不想给她太多压力，让她怀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去操纵她……不能这么任性……很不好。”
维托：“那你身为母亲的职责怎么办？身为母亲，就要教育和引导她。”
富樫静子：“这是两码事，该教育的时候我会管教的。那孩子很成熟，也很坚强。我想要相信她……”
我爱她，她是我灵魂里最重要的部分。
静子慢慢垂下目光，轻咬嘴唇，耳边渐渐响起了雨声。雨声从最初的淅淅沥沥，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最后化作倾盆暴雨的交响。海文、维托，周围的人们、以及他们的声音都被雨水冲淡……飘忽的虚幻逐渐代替了现实，现实渐渐淡去，唯剩雨一直下。
天空被乌云涂成了沉重的铅灰色，雨一直下，噼里啪啦地砸在马路上，富樫静子撑着一柄黑伞，站立在十字路口，站立在沉默的人群里。
风寒冷地吹过，马路上，车辆在飞驰中溅起一片片水花；暴雨里，广告飞艇忠于职守地循环明星MV；高楼上，宽阔的银幕不厌其烦地朝人群投射烦得要死的音乐与变换的光影——这些与静子都很遥远。
她红着眼，垂着目光，目光垂落到手机屏上，屏幕上沾满了水。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平复了心情，纤细柔软的手指颤抖着点开了最上面的短信。
“美丽的富樫静子小姐，今日是您丈夫的忌日，我对您表示最为深切的哀悼与慰问。与此同时，我必须提醒您，您的‘社会信用积分’已于今日零时零分用尽，余额为零。请您务必考虑一下提议，或者，我将在二十四小时后采取行动。愿您作出正确的抉择。”
静子的世界开始旋转。
身体跟着呼吸一起颤抖，呕吐的冲动在体内极速升腾；她强迫自己咽下去，伴随着强烈的酸楚与痛苦一起咽下——就像咽下一大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浑身上下每一寸细胞都在颤抖，雨下得很冷，冷得她眼角流出了泪。人群之中，她死命咬碎了嘴唇，好让自己不会哭出声来。
信号灯由红转绿，车辆在斑马线前停下，人群开始向前浮动。人们熙熙攘攘地从身边经过，静子矗立在原地，沉着面孔，踌躇不前。
雨一直下，水湿润地从她脸颊滑落，滴落到地上。
“叮叮叮~”
信箱里出现了新的消息，署名是：富樫春。
于是，母亲把女儿的短信点开。
“妈，下班了吗？什么时候回来？早一点去看爸爸吧。”
静子犹豫了片刻，开始输入——
“我还在公司，今天加班。下班会很晚。你先一个人吃饭，不用等我。”
她沉默地看着自己输入的文字，食指在“发送”上犹豫了很久。当信号灯由绿转红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摁了下去。
静子正要把手机收回口袋，春又发来一封短信。短信内容十分简短，静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别去。”
……
车辆奔驰着雨水，飞艇播放着MV，屏幕投射着噪音与光影，时间在风雨里冰冷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子终于在一片激寒里寻回了自己的意识。
“你在说什么呢？”她缓缓输入，“妈妈在公司，不骗你，哪儿也不去。工作完立刻就回家。在家要乖哦，做个乖孩子乖乖等我。亲一个❤！”
摁下发送。
隔着屏幕，女儿看不见母亲的表情，母亲很庆幸。她艰难地咬住嘴唇，仿佛自己的声音能被屏幕里的人给听见似的。
屏幕陷入沉寂，许久没有新的短信发来，静子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样就可以了吧——正当她这么以为的时候，女儿再一次发来短信，打破了她内心的庆幸。
“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别去。求你了。”
“叮叮叮叮叮叮——”
电话突兀地响起，盖过了雨声。来电显示：富樫春。
母亲立刻挂掉了女儿的电话，手指哆哆嗦嗦地在信箱里输入——
“对不起。”
摁下发送。
晶莹的屏幕被水润湿，母亲红着眼，在收到女儿更多消息以前把手机关机。
信号灯由红转绿，车辆在斑马线前停下；人群开始向前浮动，富樫静子亦随之浮动，疾步匆匆。
她穿过马路，往前走，一直走，拐过一个拐角，走到一条张灯结彩的街道——这里是风雨和苦难的避风港，在这里，即便是倾盆大雨也无法阻挡人们寻欢作乐的欲望。
霓虹灯光勾勒着千姿百态的线条，雨水无法洗刷它们分毫光芒，就像雨水无法浇灭欲火那样；灯红酒绿的店铺大开店门，外放着迷情挑逗的音乐，店内景象吸引着路人的目光；妖艳多姿的画像占领了每一寸显示屏，街道上，随处可见比画像更为妖艳的人类或仿生人姑娘。
富樫静子低着头，加快脚步默默地走着。她走进一条不引人注目的小巷，走进一家粉红色旅馆。
“欢迎光临……”
前台姑娘看见静子，有些吃惊，甚至忘了说话。静子收起伞，不敢和那姑娘对视，疾步匆匆走进电梯。
电梯停在三楼，静子缓缓走过地毯，在302房间前停下。
剧烈跳动的心脏，怦怦着几乎要跳出胸膛。她一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边摁下门铃，心里填满了绝望。
咔嗒。
门开了，出现在静子面前的是个油腻肥胖的男人。男人一见到静子，便满脸堆笑起来，粗糙肥厚的大手抚摸着静子细腻柔软的脸蛋，呼吸变得不安分起来。
男人鲁莽地把头凑上去——
“等……等一下。”女人哽咽地说，“我要……先洗个澡。”
“去吧……美人儿。”
男人贪婪地舔着嘴角，狠狠掐了把女人的屁股。
在卫生间里，女人打开水龙头，好让流水声盖过自己的声音。
“呕——”
她开始呕吐，不停呕吐，把胃给呕了出来，呕到精力憔悴、意识模糊，似乎这样现实便不存在了，她自己也不存在了。
“呕——”
精神恍惚中，女人听到了声音。
“叮叮叮叮叮叮……”
是门铃声。女人陷入了恐惧，心脏怦怦狂跳——还有人要来。
咔嗒。
门被打开了，女人开始发抖，她缩在墙角，蜷起身子，接着——
“啊！！！！！！！！”
外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比划破夜空的流星还要尖锐……是少女的尖叫。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立刻醒悟过来，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卫生间——
母亲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浑身血管犹如冰封，一瞬间忘了呼吸。她看见女儿骑在那个男人身上，用剪刀反反复复抽插着男人的胸膛，一下、两下、三下……男人的喉咙早已被切断，他倒在血泊中，发不出声音。
刀片不断捅穿肌肉与血管，血如泉涌、喷涌不息，湿润温热的猩红遮盖了女儿的衣服、头发、面孔。她疯狂用剪刀戳着、戳着、戳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春……停下，春，快停下！死了，已经死了！”
母亲扑过去，抱住女儿，泪水滴落在女儿娇嫩的肩膀上。
“妈妈……对不起……”女儿扔掉剪刀，抱住母亲，泪水滴落在母亲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听话……我不是个……乖女儿……”
母亲吻着女儿温热湿润的脸庞，越发力抱着女儿，想要把女儿揉进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