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埋伏在草丛中,眼睁睁看着柏恩朝树林那冲过去,最后消失在黑暗中。他想要喊些什么,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吐不出去。

心头忽地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阴云,海风吹拂,他觉得背后发冷,口干舌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又湿又凉,全是冷汗。

他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便从口袋里掏出“疼痛杀手X”,咽下一粒,让自己努力镇定下来。透过灌木枝叶的间隙,他望向远处漆黑的森林,那里只有一片夜色,树影在月光下随风摇摆,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影,也没有枪声和火光。方才刹那间的一连串惊变,那三声惊心动魄的枪响,却如泥牛入海般没了余波。

怎么回事?柏恩呢?他还活着么?

海文压着身子,默默眺望前方,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时间在夜晚的湿冷中一点点过去,气氛很是粘稠。渐渐的,海文的耐心耗尽了。他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觉得漫长,尤其是夜晚的冰凉与尖锐的草地让他十分难熬。

于是,他开始向同伴求助。

“喂,英格姆。”

“怎么?”

“咱们去看看。”

英格姆脸色凝重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好。”

海文缓缓撑起身子,小心翼翼地从灌木后面探出头。他的目光在森林的黑暗里搜索了好一会儿,最终一无所获。他慢慢站了起来,把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风中。

海风吹过,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没有子弹朝他射来,没有火光也没有枪声。

怎么会这样?

海文的心头更加惴惴不安起来,他听见自己心跳得愈发厉害——这太反常了,枪手到哪去了?真被那机器人制服了不成?

远方,漆黑的树影在月光下摇摆,与其他寻常的夜晚一样平静。

很快,英格姆也从草堆后面站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一番视线,一起朝林子的方向走去。前方的草地被柏恩的步伐踩出了一道明显的路径,他们便沿着柏恩的足迹走,一路走进树林。

“小心点。”海文压着声音,目光频频扫荡四周,“枪手可能还会出手,注意好周围的动静。”

英格姆点头答应,没有出声。

月光被森林繁密的枝叶打得细碎,漆黑的夜幕下,要抓住身边的每一处细节十分困难,听力似乎比视力更加管用。他们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幸运的是,柏恩留下脚步还算清晰。他们便沿着脚步继续走,一直走,在穿过一片灌木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终点。

随后,印入眼帘的景象让海文的心跳断了一拍。

最先看见的是一具魁梧的躯体,躯体倒在草地上,草地被暗红色的鲜血所浸染。

维托,那个老练的壮汉显然已经死了,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尸体的胸口一片惨烈,鲜血从他刚健的胸膛绽放,把周围的草地漆成了暗红色。他的脸上还残留着生前的表情:平时刚毅稳健的姿貌已消失不见,而是目瞪口呆,眼睛睁得很大,似乎遭遇了什么惊恐的,难以置信的怪异。

机器人柏恩就站在旁边,低头注视着尸体,沉默不语。

眼前的情景让海文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什么。

“妈的……你这混蛋!”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声,朝柏恩猛冲过去,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击机器人的胸口。只听“咚”的一声,他自己肩上吃痛,柏恩却纹丝不动。于是他又捏紧拳头,朝柏恩的玻璃面罩狠狠砸了过去——

嘭!

柏恩稳稳接住了海文的拳头,他并未对海文突如其来的攻击感到愤怒,而是语重心长地说教道:“海文先生,请别冲动,如此鲁莽只会弄伤你自己。”

“去你妈的!”海文破口大骂,“你把维托给杀了对不对!在这装什么好人?!”

维托捏着海文的拳头,语调波澜不惊:“这是个误会,我没有伤害维托先生。”

“放屁!除了你还能有谁?”海文气势汹汹地回应道。

“是啊,除了你还能有谁呢?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说法。”英格姆也赞成海文的观点,他摸向了自己的机械臂,目光在机器人的身上游走,随时准备战斗,“只有你,柏恩,只有你进入了森林,有机会与维托……或者说这具尸体单独接触。现在,没有不在场证据的人只有你。”

“芳妮呢?富樫母女呢?”柏恩试图为自己开脱。

英格姆:“她们都在公寓,这一点恐怕只有你不知道。除了你以外,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相互作证。”

面对英格姆的回复,柏恩沉默了好一阵子,随后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哼,你当然会这么说,”海文冷笑了一声,“英格姆,动手!”

英格姆凝重地点了点头,机械臂响起一串咔咔的声响。他抬起手臂,蓄势待发,准备朝机器人使出致命的一拳——

“等一下!”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身后传来一个女声的惊呼,英格姆便立刻收住势头。随后,富樫春带着母亲和芳妮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芳妮低着头,轻声说道:“至少,至少让我先检查一下尸体……”

这是非常合理的提议,没有人表示反对。与此同时,柏恩松开了海文的手。海文也不再动粗,想看看芳妮能查出什么名堂再作决定。

芳妮见大家都默认了,便走到维托的遗体边上,跪在地上,悉心检查起尸体。尸体的状况比较惨烈,胸口像是炸出了一个小坑,血如泉涌。富樫母女瞧见尸体的样子,脸色都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这是枪伤。”芳妮轻声总结,“胸口这里是弹丸旋转产生的空腔,非常典型。

英格姆点了点头,他当然也猜到这是枪伤。海文的目光落在遗体的伤口上,捏着下巴陷入思考。

维托身上的衣服很薄,芳妮很轻松地将衣服给撕开,露出了男人壮硕的躯体。光线昏暗,她一寸寸揉捏着维托的肌肉,仔细翻找着,不想错过每一处细节。很快,她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怎么会……这样?”

富樫春听出芳妮的声音在颤抖,凑上去询问:“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芳妮脸色僵硬地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站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被害人身上……湿漉漉的,他应该在外面待了很久。然后……肩膀和手臂上有淤血,大概是遭受了非常猛烈的撞击。”

“非常猛烈的撞击?”海文的目光一下子飞向了柏恩,“就是你吧,铁罐头,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柏恩:“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维托已经死了。这件事与我无关。”

“但致命伤只有一处,是胸口的枪伤。”芳妮补充道。

柏恩:“被人毒死的可能性呢?”

芳妮:“这……这方面无法判断,除非能去实验室解剖。”

“凶手先撞倒了维托,然后朝他的胸口开枪……太可怕了。”富樫静子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英格姆:“要能撞倒这么魁梧的硬汉,除了柏恩这样的机器人,恐怕也没别人了。”

“伙计们,这事没那么简单。”富樫春低头看着尸体,表情很不明朗,“首先我们要搞明白,维托是什么时候死的。”

芳妮:“死亡时间应该……离现在还不到半小时。”

“这么说就是刚死不久?很好。从作案时间来看,正是柏恩能够动手的时间。”海文点了点头。

富樫春:“但是,维托的胸口挨了一枪……不觉得奇怪么?各位,柏恩是什么时候冲出去的?”

“是在三声枪响以后。最先是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差点要了海文的命,然后又是两声。那两枪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在那不久,柏恩就从公寓里冲了出去。”英格姆细致入微地答道。

富樫春:“在那以后呢?还有枪声么?”

英格姆:“没有,枪声和火光都没有。”

富樫春:“嗯,和我观察到的一样。瞧,如果柏恩是凶手的话,那么矛盾就出现了。他并没有朝维托开枪。”

“这算个屁的矛盾?这种事情可太好解释了。”海文的眉头皱了一下,“只要给枪支装上消音器、消焰器,火光和声音根本就不会出现!有了这样一支枪,柏恩当然可以杀死维托!”

富樫春:“那么,前三声枪响呢?”

海文:“那多半是维托在朝我们射击。”

富樫春:“维托先朝你们射击,然后眼睁睁看着柏恩朝自己冲了过来,却一抢不发,束手待毙?最关键的是——枪呢?维托的枪呢?柏恩的那支装了消音器的枪呢?”

作为凶器的枪消失了,这确实是最不自然的地方。海文很清楚,自己一直没发现什么枪。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大概是被这机器人给藏起来了吧!大晚上这么黑,要藏一把枪可不是什么事。往树林里一丢——就行了。”海文悻悻地回应着,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解释仍然留有疑点。

这个疑点当然也被柏恩给抓住了。柏恩非常从容地反问道:“海文先生,如果我有枪,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呢?我为什么……不把你们……全·杀·死·呢?”

“这……”

海文脸色尴尬地陷入了沉默。不单单是海文,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剩湿冷的风在林中呼呼吹过。

气温很低,寒冷渐渐攀上了每个人的脊背。更糟的是,芳妮的发言又把所有人掷进了零度的冰窖。

“各位……那个……我有一个问题……”芳妮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她的声音则颤抖地更加厉害,“这座岛上,从一开始……真的只有八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