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雪 」
> 未知之时 晴 <
“他本不在我的剧本中。在梅尤谦死亡之时,他偶然被我的谎言打上了标记。剧本仍在继续,不过我无法在看见这个变量的行动。他朝着我不理解的方向上行动着,陷入难以自拔的未知深渊中,最后他被你盯上了。因为标记的原因,在你看来,他的脸上可能写着‘我是食人魔的钥匙’,这意味着利用他,你可以轻易找到我的所在。虽然不解为何我的钥匙会藏在普通人类的身上,但你仍然想方设法将他带到了我的领域中。虽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但那名无知的少年也跟着我陪葬了。”
而后我们相顾无言。他给了很长时间,让我去消化这一切。在对他扣响扳机之时,我就察觉到了异样。可我完全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我以为自己足够敏锐,比任何人都先发现谎言的破碎。原来,我在死过人的柏油路上看见的不是谎言的终结,相反却是一个谎言的诞生,他抓住时机在死者身上捏造了谎言。不得不说自信遮蔽了我的眼睛,哪怕再多一点谨慎,我一定能看出谎言中的谎言。
那小子的内脏还在自己的身体里,真正的死因就是法医对外宣布的“急性出血性肝炎”。我面前的男人,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高明的投机者。他将谎言植入到猝死之人身上,让人误以为死者无缘无故失去了内脏,让我误以为是他偷走了死者的内脏,让黑猫想杀死他。恐怕在法医进行解剖时,内脏正好好地躺在尸体的肚子里。
他不只瞒过了人类的肉眼,精明的黑猫,神经兮兮的组织,还有我。世界,都被这个男人耍的团团转。
真让人不舒服!我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红酒,刀片划过了喉咙。
他看着我笑出声。
“你很得意?”
“没有哦!我和人类完全不一样,并不会从弱小的事物上寻找优越感。相反地,我很感谢你!感谢你愿意帮我!”
“哼!”他的笑容让我一点都不高兴,“现在我完全不想杀死你,相对于人类,你更加有趣!我怎么舍得弄坏好玩的玩具?”
“你一定会杀死我。”他用着平淡的语气说出肯定的话语,仿佛已经看见了结果。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
“因为那名少年。”他用细腻的丝绢擦干净嘴角与双手,“两个月前,监视我的是另一名警察。作为人类,他拥有极其敏锐的体质,拥有这种体质的,十亿人中才会出现一个。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因为独特的体质,他也被我的谎言伤及了本源。在后来的一个星期里,他慢慢从人们的眼中消失,最后连我都无法看见他了——他彻底消失了,人们记不得他的样貌与名字,也忘记了他的事迹。唉,可惜。只有我的消失,才能挽救他们脆弱的存在。”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顺势将右手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反驳他道:“你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让你得逞?”
他没有回答我,而转过身走到留声机前,伸出右手按在唱针上,身体僵直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让人觉得他突然变成了雕塑。
“人类这么丑陋的蠕虫,是如何创造出让我都沉醉的音乐与美酒的呢?”
他自言自语,突然间挥动了右手,移开了唱针。钢琴声如同一阵过堂风,扫过耳鬓角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静止的世界里,他转回神,问我:“对你而言,活着是什么呢?”
活着?对于一个恶鬼,一个被锁在漆黑中的恶鬼,一个被人当成杀戮工具的恶鬼,如果能称之为活着的感觉,不过是——
“杀人。”
或许唯有流血才能带给我快感。
“那你呢?”我反问道。
“对我而言,活着,是少女出现在小山坡上;活着,是少女采集四季的指尖;活着,是少女没完没了的小故事。我可以从少女那里,感知到我的存在,感受到我是活着的。”
“真恶心!活了亿万年的老不死也会对着陌生人说出这种肉麻的话。”
他缓步向我走来,将右手伸进了左胸里,从心脏里摘下一支鸢尾花。那支花,有着冰雪般的茎秆与叶片,黑夜般的花瓣,是颜色对比鲜明的鸢尾花。老远看着,都觉得比任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要神奇与壮观。他有力的手臂托在胸前的姿态,仿佛握着的不是花,而是 一个宇宙。鲜血从胸口上的窟窿中潺潺流出,染红了白色衬衫。一步一个脚印,他将热血抛洒在青草之上。
我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握紧了手枪。
“美丽的小姐,恶鬼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他的皮鞋擦过草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绷紧神经附和他:“不需要理由,为杀而杀。”
“那么,作为即将退场的绅士。”他走到我跟前的时间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他弯下腰,四十五度的鞠躬,将鸢尾花递到我面前。“我要送一份礼物给你。”
让人着迷的漆黑鸢尾花,代表着绝望的爱。是在暴风雪中盛开的花,是长在心脏的花,也是孤寂的花。
“我可不需要你的花。”我挤出一脸的嫌弃。
“随花赠送的是合理杀人的理由。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恶鬼。”
“你说什么?”疑问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黑色的花朵上,我看见了心地善良的同学。似乎是在雨后的街道上,霓虹与行人的间隙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背影,慢慢变得透明的背影,就要从世界上消失的背影,从此无人记得的背影,却存档在我记忆里的糗到爆炸的背影。
我平静地吸了一口气,眼前寒光一闪,我闪离餐桌,将短刀对着眼前的男人。
“很棒的眼神!”他赞叹道,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无缘无故露出欣慰的笑意,“请务必,保持坚定向前行进,前路仅是坎坷与曲折。”
我没有回答他,举着刀刃一动不动,心地善良的同学越来越稀薄。只是杀人而已,我为何在忧郁,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不是吗?我压住脑子里井喷的空白,活动手腕牵动刀刃。
“这一切只是混沌的开端,不要停下,向前跑吧!”
如同祷告,又如诅咒,他的言语牵动我身体的每一寸,可我的眼睛只敢牢牢锁在那道背影上。
“不要停下,混沌将会吞噬后路!”
在背影完全消失那一刻,我出手了。就像往常一样,用极快的脚步穿过敌人,顺势用刀刃划过敌人的脖子。刀刃上再次传来细腻的触感,就像是划开了肥美的黄油,甚至没有因骨头带来的段落感。身后传来血液喷涌的声音,我看着满天繁星,挥掉刀上的鲜血,只有愚昧的武士才会在一击杀人后保持着尴尬的架势。
夜空里的鱼燃烧起幽蓝的火焰,它们一面燃烧一面悲泣,我的剧毒将再次以光速侵蚀这个还在膨胀的宇宙。
如此一来,心底善良的同学身上的诅咒也破解了。
我转过身看着男人的背影,他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只不过躯体在慢慢变为碎屑,消散在夜里。
他的喉咙已经坏掉了,“咕噜咕噜”,不断发出鲜血翻滚的声音。作为见证者,我一丝不漏地看着他的死亡。我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被我杀死,真的能回到上层的世界吗?
没有通道,没有能量,没有升华,没有任何神奇的现象。不管怎么看,他只是单纯地在死掉而已。
咕噜咕噜……
他最后留下含糊不清的字段,彻底消失了。草尖上还沾着黑色的血。
指尖传来丝丝冰凉,让我看见冻结世界的冰雪。冰封的漆黑鸢尾花,在我手中散发着虚幻的光芒。
多么美丽啊!
从冰封的末日里绽放的鸢尾花,那个人将其封存在心中,经过亿万年的光阴,最后送到了我手中。
不用再仔细回忆,我就可以一字一字拼接他最后的告别之语。
“谢谢你……”
他是这么说的。鸢尾花在枯萎。记忆,仿佛再从花瓣里流进我的身体里。我知道,并不是这样的,那是从黑暗中涌出的记忆,是埋葬在厚土下的亡骨,那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记忆,而是我自己的记忆。
冰雪从记忆中不断涌了出来。我扔下短刀,双手将枯萎之物捧在胸前,视线模糊了起来。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水珠打在将死的鸢尾花上,不断地一滴一滴,最后再也止不住了,变成了大雨。
“真狡猾……”
声音颤抖很厉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中了自己的毒。
“真是笨蛋……”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没有志气的心愿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