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我变成了高达。”
常温坐在湖边,忧郁地看着与手掌尺寸并不匹配的看上去格外娇小单薄的日记本。本子上的字十分工整,仿佛有人心平气和地坐在夏日湖边以修行的架势写下它们。
“柔和的白色弧线沿着小臂一路向上,到肩膀处变成尖锐而富有攻击性的角,颜色也染上些许红,仿佛是水果蛋糕上被罐头草莓染色的酸败奶油。然而拥有这优美弧线和微妙颜色的物件材质却与奶油大相径庭:虽然以目前的知识储备不足以判断它的确切名字,但这毋庸置疑是某种金属。
冷硬,泛着金属色泽的酸败蛋糕。
这么想的话,似乎就能把它抽象成为能够接受的“日常”的一部分——虽然正常人一定没有吃下它的好胃口。
很显然,我也没有。”
写下这些矫揉造作文字的人,毫无疑问,就是8月19日的自己。然而一个月前留下的这段记录并不能给当下的她带来任何安慰。常温微微动了动脑袋,继续往下看。
“唔,怎么说呢……我想除了‘金属色酸败蛋糕’这种不常见的比喻,对于镜子中的物体,我应该还有更好地表述。比如说,‘高达’。
大部分是白色,部分地方则渐变成被草莓晕染的奶油色的类高达金属体。我感觉叫它‘草莓奶油高达’应该还是挺合理的。至于高度,估算了一下应该在一米八左右;宽度的话则接近1.5个壮汉的宽度(话说壮汉的宽度有标准值吗?)。
总之这是一个和颜色一样微妙的高度。既不是普通模型的尺寸,也不是动画中人形武器该有的尺寸。看上去更像是某商场为了迎合促销季而放置的劣质盗版装置:没有原型名称编号,一眼看上去有各种既视感,人模狗样,仔细辨认后却发现只是个随便制作的冒牌货。
这个想法真是太让人沮丧了。
因为这就是现在的我的模样。”
读到这里,常温忍不住想笑出声,却还是在一番冷静思考后忍住了这种自暴自弃式的冲动。她低下沉重的金属脑袋,将其埋进除了颜色之外同样沉重的草莓奶油高达的膝盖中。
算了,换种说法吧,埋进了她自己的膝盖中。
虽然这种姿势放在一米八左右的类高达生物身上有些奇怪,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这么做了,并且颇为少女地抱住了脚踝——脚踝这种约定俗成的称呼就不换了,毕竟总是形容为“足部”似乎不太准确。
时隔一个月,即将迎来十五岁生日的常温再次变成了草莓奶油高达。此时是夜里一点,距离她变身的时间点刚刚过去十分钟。
这座南方城市九月的深夜依然闷热异常。可怜人工湖的水面平静如镜,曾经有过端倪的风也早已消失,只剩下叫得正起劲的不知名昆虫填补这空白的夜晚。常温合上日记,警惕地看了圈周围,确认没有别人之后才尽量安静地起身,努力将自己缩进小道旁的树林里。
变身之后会流汗吗?
她抱膝坐在树林里,一边感受着有些湿漉漉的草地和树枝擦过自己的……草莓奶油色装甲,一边想着这对于当下境况而言无足轻重的问题。好吧,这个东西是怎么也没办法称之为“皮肤”的。同样,虽然能够感受到闷热,但这一身打扮恐怕并没有办法出汗。一想到这里,常温就感到愈发热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还要维持多久呢?
常温绝望地从树叶的间隙看向天空。月色正好,清白无辜地回望着她那目前覆盖着金属、造型别致的面孔。这就是所谓“悲从中来”吧……常温一时间有了吟两句诗的冲动,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此时此刻还是落两滴泪更为恰当些。她刚想为自己挤出两滴泪,就蓦地记起究竟是为何落到如此地步。
是的,是眼泪,就是这该死的泪啊啊啊啊啊啊——!
常温猛地站起身,撞断了头顶那根不幸的树枝,顿时感受到一阵从上而下的疼痛。
她瞬间泪眼朦胧,因为变身而得到加强的视野似乎也被想象中的水雾覆盖。
不过在这里,“泪眼朦胧”确确实实只是一种形容手法,因为正如同流汗一样,如今已经是草莓奶油色高达的常温也没有办法流泪,视线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而造成这令人心烦意乱局面的罪魁祸首似乎正是泪水。常温本想伸手揉揉撞到的地方,但在发出一连串不自然的咯吱声后,她只是委屈巴巴地回归蹲姿,然后第一万次回想起一切开始的时刻,反复思索自己究竟有没有错过解决当下问题的关键细节。
正如日记所示,变身成为高达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8月19日,常温记得非常清楚。
距离高中开学报道军训还有几天时间,妈妈硬给报上的初高中衔接辅导班也终于告一段落,常温可谓是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享受这短暂的自在时光。最妙的是,平时多事的双胞胎哥哥常夏因为赶作业的缘故也没空烦她,常温乐得合不拢嘴,窝在自己房间里度过了一整个颓废的白天。
白天具体怎么过的常温现在也记不清了,大概也就是追番吃零食打游戏瘫在床上扭来扭去咕噜咕噜犯懒吧。现在回想起这些,她不由得生出几分惆怅:要是能一直停留在那个白天就好了。然而即便是在回忆中,时间也一刻不停地向前翻滚,转眼便来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关键点。
那是夜里十一点左右的事,更准确一点地估算一下,时间应该在十一点十分左右——这是事后常温收集信息时从自己的聊天记录上大致推断出来的。
此时隔壁房间的常夏毫无动静,可能是写了一天作业正戴着耳机打两局游戏,也可能是被作业压垮去梦里寻求安慰了。而常温刚刚结束了例行水群和网上冲浪,半躺在床上刷起了不费脑子的小说,准备结束这完美的一天。“世界第一可爱的林果强烈推荐,绝对能让你看到睡着的小甜文!”且不说好友林果的这个推荐词描述上是否存在矛盾,“小甜文”这个描述肯定是错得离谱。虽然是篇看上去普通的某游戏同人文,但正所谓糖里掺刀,刀尖抹蜜,十分戳常温的泪点。说来也是惭愧,常温还真的就……就感同身受地流了点泪。
命运就在落泪的这一瞬间改变。
没有游戏里的浮夸效果,常温只是感受到今日的眼泪似乎格外温暖。
温暖,甚至带着灼伤的错觉。
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脑海中浮现了某种微妙的感觉,热乎乎的,甜甜的……在常温已经准备好掏出纸巾擦鼻血的时候,这种感觉倏然消失。常温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之后就发现视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带上了注解?
“未知物件!”
“未知物件!”
不论她看向哪里,视野中总会弹出来“未知物件”的提醒。
什么呀!什么未知物件还带了个感叹号,搞得我好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一样。常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感到有些好笑:什么未知物件,不就是桌子椅子书柜电脑……咦?常温又眨了眨眼,发现眼前的文字已经贴心地换好了。
“书桌,组合家具使用时间:4年材质——顶面:纤维板,丙烯酸漆框架:刨花板,ABS塑料填料:蜂窝结构纸质填充物(至少70%回收材料)底面:纤维板框型条蜂窝复合承压板材”
“书柜,家具使用时间:5年材质——玻璃柜门边框:刨花板,橡木贴面,ABS塑料,橡木贴面,……”
等等等等!这都是怎么回事?
常温慌乱地从床上坐起,随即惊恐地发现眼前的字又出现了变化。
“检测到生命体,生命体征平稳……”
“距离5米…………”
“体貌特征经过比对符合数据库信息,初步判定为友方。”
嗯?
常温想了想,觉得这行说明文字说的应该是常夏。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这不正常啊!
她懊恼地挥了挥手,像是要把这些恼人的文字从眼前挥去一般。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常温有些晕乎乎地下了床,一边挥手一边走到窗边。
这一切像是脑内曾经妄想过的情节被完美复刻进了现实。她默默吐槽着自己。又或许是在生活的重压下,常温,可怜的十五岁准高中生,已经失常了……?
无需多言,随着挥手,常温看见了自己的胳膊。
亮闪闪的金属色。
轮廓优美,充满了科技的光辉。
颜色独特,仿佛是……
常温大惊失色,转向了旁边的镜子。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日记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她在眼泪的作用下(暂且认定这个原因)变成了草莓奶油色高达。根据日记的记录,8月19日的变身只持续了约二十分钟(这也太久了!),之后常温解除变身,好端端地站在自己房间内,眼角挂泪,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helloKitty睡裙。
此后的一个月里,常温都努力想把这件事情从脑海中抹去,假装自己是做了个离奇的梦,日记也被仔细地封印了起来,直到今日才被重新打开。
常温缩了缩肩膀,有些焦躁。
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吧……?常温开始后悔自己从给家里拼命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上表或者手机,但是当你已经变成了高达,你还会在乎什么手机或者表吗!不过按照这个说法,为什么自己还记得带上日记本和钥匙,确实是个难以解释的点。她动了动脑袋,感觉这么躲藏在这里着实有点闷,时间快到了吗快到了吗快到了没有——
“检测到生命体,生命体征平稳,情绪不稳定。”
“距离20米。”
“距离15米。”
“距离10米。”
“距离5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