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西亚在指挥干员对伤者进行救治,远处有几架军舰正在冒出浓浓的烟尘,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片战场。
殷子临将凝固的血液统统洗掉,他抬起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耳边回荡着那句充满憎恨的“伪善者”。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反驳呢,他应该反驳的。
难道他在心底也觉得自己是伪善的吗?
他甩了甩头,把杂念甩开,湿淋淋的刘海又贴回脸上,紫甘蓝出现在门口,她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团长…那个,启示录派人去审讯人造使徒了,伊娃西亚问你…要不要一起。”
“当然得一起了。”殷子临重新打起精神,转头随着紫甘蓝离开了洗手台。
他看到伊娃西亚在不远处的装甲车前站着,隐约有几人坐在装甲车内,手里拿着记录用的平板电脑。
殷子临走到伊娃西亚面前,“哟,怎么啦,没有我是不是不行?”
“她什么都不说。”伊娃西亚无视了殷子临的调侃,“你应该比较擅长谈判吧?”
殷子临耸了下肩膀,“我可是出了名的谈崩专家,你看诺瓦尔就知道了吧。”
伊娃西亚叹了口气,冲着车上的两名干员招了招手,“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殷子临跟着她进入了装甲车内,车棚倒是不低,气氛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幸坐在他们对面,低着头,连呼吸都细不可闻。
“有哪里痛吗?”没等伊娃西亚开口,殷子临就抢着说道,“有什么需要吗?”
伊娃西亚瞪大了眼睛,他在问一个人造使徒的感受?而殷子临却没对此做什么解释,只是十指交叉放在膝上,静静地看着幸,等待她的回答。
果不其然,一直保持沉默的幸抬起头,鄙夷地笑了,“少给我装模作样了,人类,要杀要剐随你便。”
伊娃西亚看了殷子临一眼,心想看你怎么下台。殷子临倒是看上去对此毫不在意,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你要是什么都不需要的话我就要继续问下去了,你不觉得谈话时没有点什么助兴很无聊吗。”
“哈?”
伊娃西亚一脸震惊,这是审讯吧!?这家伙为什么摆出一副来茶馆喝茶看戏的状态来啊?
幸吞了口唾沫,她看了看殷子临,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水。”
殷子临点了下头,对身边守着的干员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就有一只水壶递了过来,殷子临将它交给幸的时候,这个如饥似渴的女孩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车厢内回响着她吞咽水流的声音。
她抹了抹嘴,看起来颇为满足的样子。
“好了,你的要求我满足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殷子临顿了顿,“我知道你是实验的受害者……”
伊娃西亚打断他,竭尽全力地辩解道:“实验是为了这世界变得更好,她算不上是受害者。”
“她算不上是受害者?”殷子临冷笑着重复着伊娃西亚的话,“你们的实验使那么多人死去了,还诞生了她这样的人造使徒,如今她又回到了你们启示录的手上,她接下来还会接受生不如死的实验,她不算受害者,谁是受害者?”
伊娃西亚沉默了,她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进行狡辩,她别过头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来。
“那么我就继续问下去了,为什么你不去下城区,而只是留在上城区?”
“上城区人多,杀着爽。”
幸回答的十分干脆,殷子临甚至没反应过来。
“我认真的。”
“我也是。”
殷子临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他的眼里充满了不悦,正当伊娃西亚以为他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时,殷子临大吼一句:
“你怎么不来杀我啊!来杀我啊!杀我啊!”
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是惊天动地。
伊娃西亚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的肩膀就把他往下按,“这位先生请你控制一下。”
殷子临顿了一下,慢慢坐回座位上,看来他也多少是有自知之明。他咳嗽了一声,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进行审讯。
“那你为什么不对启示录进行报复,而只是肆意屠杀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人?”
“我想杀。”
幸说着,抱起水壶喝了一口水。
殷子临和伊娃西亚面面相觑。
“是我态度太好了吗?”殷子临压着眉头问伊娃西亚,后者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殷子临叹着气将后背靠在座位上,“要不是你活着更有研究价值,我就代表人民代表骑士团国一枪毙了你了。”
“这你还真代表不了……”伊娃西亚小声地道,紧跟着她又岔开了话题,“殷子临,你和我坐一辆车吧,等一会儿我们商量一下报酬的问题。”
殷子临点了下头。
两个人见审讯未果,只得先回启示录再说。他们下了车,又上了另一辆车,在他们上车之后,清扫完战场的干员们也陆陆续续地登上了装甲车,车队大张旗鼓地出发了。
“谈一下报酬吧。诺瓦尔先前提到的关于使徒的情报如约交给你们,但都是在猫又小队的能力基础上的猜测,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伊娃西亚从一只大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交到了殷子临手里,殷子临翻阅着里面的内容,每一页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看起来他们还真是绞尽脑汁地想要“猜测”化为“事实”。
“应该可以派上用场吧。”殷子临继续看着里面的内容,没有抬头,“那么雇佣费方面?”
“啊,那个。我们回启示录之后,会详谈,还有……”
砰!
伊娃西亚的话还没说完,一声清脆的枪响炸裂开来,同时殷子临抬起头,看到一发子弹刺破了玻璃,瞬间贯穿了伊娃西亚的头颅,鲜艳的血花在殷子临面前绽开,她软绵绵地倒在了座椅上。
殷子临慌忙俯下身,探了探伊娃西亚的鼻息,发现她的呼吸已经停止了,子弹从她右边的太阳穴刺入,从左边飞出,已是无力回天的地步。
他刚想查看发生了什么,在几个急转弯的惯性下,他的头猛地砸在了车窗玻璃上,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意识模糊的他用安全带将自己绑在座位上,下一秒,车身倾翻。
阵阵耳鸣干扰着他的思绪,一阵天旋地转让人无法忍受,殷子临用力摇了一下头,是因为撞到玻璃上产生了轻微脑震荡吗,他感觉浑身都在痛,但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靠着本能探到了车门,猛地踹了几脚,将车门踢开后解开了安全带,艰难地钻了出去。
“咳!咳咳……”
他下意识拉紧了兜帽,释骸形成的浓雾吞噬了所有的影子,模糊了所有的轮廓,天色逐渐变得越发阴沉,刚才还有月亮,现在连一丁点的光都看不到了。
是又一名使徒出现了吗?还是至高神?
殷子临环视周围,所有的装甲运输车都侧翻了,滚滚黑烟从车尾涌出,渲染着天空一角,殷子临听到有谁咳嗽了两声,看来还有人活着。他正打算去检查那几辆车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蠢蠢欲动的影子。
他下意识向后跳出几米远同时转身,看到了一只五六米左右的临界生物。
这只临界生物和他们之前见到的任何一只都不一样,毫不夸张地说,它是一只庞然大物,身体上都是可怖的尖刺,还有那只轻而易举就能将装甲车撕碎的爪……
殷子临的瞳孔猝然缩小。
它手中捏着一个小小的人影,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柊一莉。
她似乎完全无法反抗,如同瓷娃娃一般似乎随时都会被捏碎,殷子临不知道那一瞬间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冲出去了。
两把唐刀瞬间出鞘,达摩克里斯也整装待发,冰蓝色的光击打在临界生物坚硬的外壳上,却连它的尖刺都无法斩断。
同时它也进行了攻击,殷子临这才发现它是多么棘手的存在,此时此刻他引以为傲的速度似乎也完全跟不上大脑对身体的指令了,那只巨爪一拳攘在他身上,他一下子滚出几米远,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释粒子构成的武器在它眼里根本不堪一击,就像一片枯叶被脚掌碾碎在泥土里。
那怪物一把攥住殷子临的左臂,达摩克里斯化为冰蓝色的光消逝了,殷子临看到自己的胳膊被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怎么可能有比使徒更强大的临界生物!?
殷子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咬着牙将左臂斩断,敏捷地避开一枚尖刺,同时使用盾牌挡下了另一枚,此时此刻他只能依靠躲避,同时试图看准机会救下柊一莉。
可是这只临界生物实在是太强了,它的尖刺趁殷子临不注意,将他的肩膀贯穿,疼痛感瞬间让他抽了口冷气,他的左臂彻底动不了了。
殷子临猛地将那根刺拔出来,按住汩汩流血的肩膀,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临界生物手里的柊一莉。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那只怪物的窃笑声,好像在冷嘲他是“废物”,热讽他“谁都保护不了”。
“给我闭嘴!”
他咬了咬牙,准备再度冲上去的时候,看到临界生物将柊一莉抛了出去,向着自己所在位置的反方向。
殷子临用这辈子前所未有的速度追了过去,看着柊一莉的身躯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向下笔直地坠落。
但是他接到了,将柊一莉好好地接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柊一莉的情况,周围的环境如同陷入漩涡一般旋转起来,殷子临向后看去,那只临界生物已经消失不见了。
殷子临再低下头,怀里的哪是柊一莉,而是一只扎着红领结的玩具熊。
“什么……”
他愣了一下,顺势后退一步撑住身体,可是这一步导致他脚下一滑,身体向着排满尖刺的深坑坠去。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虽然只是道模糊的身影,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他下意识变出了一支手枪,凭着感觉扣下了扳机。
下一秒,尖锐的疼痛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连细胞都在嘶吼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殷子临还是在护着那只玩具熊,没有松开手,直到他死掉一次都没有松开手。
塞缪尔一脚踢开控制室的门,将坐在椅子上的特蕾莎推开,夺到了方舟的控制权。他凭着为数不多的操作经验使方舟紧急迫降,同时发动言灵,对这一大规模覆盖的言灵进行干扰。
“该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拉住操纵杆,这对他来说有些吃力,旋即有人握住了操纵杆,特蕾莎虽然茫然,但在清醒的瞬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去帮其他人。这里有我。”特蕾莎简短地道。
塞缪尔顺势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地面,看到了那些翻覆的装甲车。他想起殷子临还在下面,但他没有率先去救他们的团长,而是选择先去救其他团员。
“白山!砂!你们…!”
他看到有人抱着头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有人着了魔似的嘴里在喃喃自语,但他们都在塞缪尔的协助下恢复了神智,虽然很不解,但还是立刻开始各司其职,让秩序再次恢复正常。
不会因为恐惧而丧失理智,这就是猩红玛丽。
“大小姐!”
塞缪尔双手捧住柊一莉的肩膀,大声地呼唤着她,她猝然清醒过来,冷汗遍布额头,却一把拉住塞缪尔的手,一副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的模样,“少爷呢!?”
“啊?”塞缪尔愣了一下。
“去救少爷!”柊一莉的眼眶有些发红,不好的感觉占据了她的心。
如梦初醒般,塞缪尔立刻拉开了方舟的门,从甲板上跳了下去。他在装甲车附近找了好久,最后在一个布满尖刺的陷阱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殷子临。
“团长!”
他仿佛整个人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似的,鼻腔里满是铁锈味,双腿被贯穿,动弹不得。他的神智看起来不太清晰,察觉到塞缪尔的靠近,他猛地将枪口对准了塞缪尔。
“站住!别动!”
他像一只被侵略了领地的狼一般,浑身的毛都站了起来,冲着侵略者咬牙切齿。可他同时也是只受伤的狼,此刻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塞缪尔噎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听到柊一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她冲到陷阱前猛地跪了下来,趴在陷阱边缘捂住了嘴巴。
“大小姐,小心。”
“少爷!”
柊一莉没有顾及塞缪尔的提醒,只是一味地喊着殷子临。她出现在视野里的瞬间,殷子临愣了愣,下一秒,手里那把枪化为黑色的颗粒状消失了。
“小莉莉……”他突然虚弱地笑了,说着令人一头雾水的话,“我知道你这次不是假的,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去接你。”
柊一莉抿了抿嘴,跳进陷阱里,小心地避开那些刺,抱住殷子临,心安的气息让殷子临放下了浑身戒备,柊一莉轻轻咬了咬牙,使用罗森桥将他带回了地面上。
“少爷,你没事吧?”
殷子临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看了看塞缪尔,“那个人造使徒呢?”
“让她逃了。”塞缪尔遗憾地说。
“这样啊……”殷子临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玩具熊递给了柊一莉,“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保护得很好。”
他脸上全是血,像只滑稽的花脸猫,柊一莉却完全笑不出来,她只是愣了愣,双手接过那只干干净净的玩具熊,把脸埋在它的头上,小小声地道:“少爷是笨蛋……”
殷子临不可避免地听到了,苦笑了一下,“啊,大概是吧,一想到有关你的事就变成笨蛋了。”
很有自知之明的塞缪尔,选择了以最快的速度开溜,跑去帮助其他仍然受困的人。
殷子临与柊一莉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笑了。
另一边,幸睁开眼睛,麻痹感已经荡然无存,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车体倾覆。之后的事,她浑然不知。
她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自己身旁,坐起来,抬起头沿着那双穿着西裤的腿向上看去。
那是个男人。
“你醒了?啊啊,那人居然能在坠落的瞬间判断出我是敌人,还真是有点可怕。”男人抬了抬还在流血的手。
“你是谁?”她困惑地问,她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这样一个男人。
“我?”男人低下头,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来。
“只是一个路过的上班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