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趋,首都。

晨光熹微,远天清色,偌大的城市还朦胧着睡眼,步行街两侧蜷缩的商铺一路趴着,路灯在落地窗上留下惺忪的影,氤氲的雾气立刻填充上去浓厚的倦意。

“啊——”雷绪无力的呵欠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尤为响亮,“总感觉你太冒险啦。‘屏’才刚刚挡下两颗核弹头,防御能量已经不足20﹪了。现在我们却挥师南下,呃……说是挥师,不过也就上次剩下的四架截音。但是有四架截音守在基地总比没有好吧。还有核弹的事情,100﹪的防御能量最多只能挡下三颗核弹头,也就是说如果对方丢下四颗来,我们就已经玩完啦——而且这种事情你居然事后才让我们知道!”

修长的手指在投影荧幕上划动,龙嵬的目光半分也没有偏移,嘴上却已经开始解释:“按71、72、73三个区的土地面积来看,两颗核弹头已经足够覆盖。三颗,核辐射会扩散到周围城市;四颗,周围七个城市全毁。所以忠陆政府炸掉自己家后花园的事情几乎不用考虑。”

“四架截音留在基地对峙四十架截音的用途,和四架截音来到这里威慑四百架战机的用途,你觉得哪个是西瓜哪个是芝麻?”密密麻麻的文字倒映在幽深的瞳孔里,仿佛无数蝼蚁被吞噬进无垠的黑洞,龙嵬阅读的速度愈渐加快,投影荧幕上偶尔闪过同一个男人不同年龄的照片。

“军事部长?”徐鲚把头探过来,眸光穿过额发盯住停下来的中年男人头像,龙嵬侧脸轻笑:“哦,都忘了,他以前是你上司。有什么了解吗?”

徐鲚退开,在记忆里搜寻许久,还是摇头说:“没有,除了会议他几乎不露面,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电话里面。”

似乎是看出他脸上的疑问,龙嵬视线转回向中年男人的头像,言辞若水:“上次将我军的人,就是他。”

“西瓜是比芝麻大,但是饥荒灾区的芝麻也是很重要的……”雷绪还在上一个问题上纠结,龙嵬继续说下去,一语双关:“不过也因为那一次战役,他被解职了。现在是国防大司令统管国内外战况。那么饥荒就变成资源了。”

“什么意思?”徐鲚和雷绪异口同声,问的却不是同一个意思。

“忠陆国左右臂膀,军事部长和国防大司令,这点人尽皆知。不过关于军事部长的资料很少,国防大司令却是功勋满载。据叄簿提供的情报,两个人暗斗常有,甚至明显得已经不能称之为暗斗。这次军事部长司马遽被解职,十有八九也和他有关罢。”手指在投影荧幕上长长地划过,资料下滑停住,两鬓斑白面貌悍然的男人肃穆眼前。

“呵哈哈——啊,抱歉,忍不住。实在看不惯这种衣冠楚楚方正脸的遗容照。”龙嵬失声低笑,雷绪的脸凑过来嘴里嘟囔:“为什么他上任饥荒就变成资源了?难道他是扶贫的?”

“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这个样子。”龙嵬的笑还蔓延在脸上,似乎对雷绪用来戏谑的比喻很满意,“没什么事迹的人才是最难分析的,而这家伙到处张扬自己的本事能力,殊不知告诉别人自己优点的时候,也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缺点。”

“再加上叄簿提供的观察资料,我可以百分之百断定这家伙会把空城当要塞。试想一个连桌上文件移动几厘米都会在意的人,对于遭核攻击后仍然大举挥兵南下的组织,会有什么想法?”

“他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可能不知道我们打下一百多架截音的战绩意味什么,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司马遽驱除我们的战绩。更何况现在是大战时期啊,忠陆国一半的兵力还要受裔华和克里联邦的牵制。”

“所以他一定会认为我们是军力不比大国也绝非小国的组织;所以他一定只敢分派剩下的将近四十架截音巡防重要城市;所以他一定远远望着空城却小心谨慎地对峙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再者说来,一夜之间从废墟变成林海的土地上会有怎样的科技,他惊叹的时候已经足够我们拿下这个国家。”

龙嵬回头看怔在原地两人,眉宇高挑嘴角微沉,瞳孔里星河灿烂。

“看起来很像空城计,但他却不是我当心的司马。”

忠陆,7区。

刮掉半边漆的轻型货车在上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异样显眼,白领们的跑车轻骑摩托每一辆都光泽亮堂,在斑马线后齐刷刷地等待一声咆哮。

叄簿从轻型货车驾驶座上探出头来,黑色墨镜罩住半张脸,口罩下的轮廓就像中年大叔。他目光停留的地方,很老爷的跑车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车窗玻璃贴了反光纸,看不见里面。

红灯跳过,车流涌动。轻型货车和老爷跑车拉出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让前面亮丽的倒车镜照不到后面寒酸的挡风玻璃,又让后面挡风玻璃下的眼睛可以看到前面的倒车镜。

叄簿单手夹烟,摁到点烟器上,然后一口浊雾吞进吐出,像一次带上颜色的呼吸。手腕边的投影荧幕和破烂的车内环境格格不入,夹着烟的手在上面滑动,休闲服中年男人的照片出现在一段严整的介绍文字后面。

“盯住他,虽然他已经被解职了。”

“‘将军宝库’的成功与否,就在这个人身上。”

“不要相信任何电子监控仪器,全天人为监控。你和你的情报组,一直是我的眼睛,我只相信亲眼看见的。”

龙嵬过分严肃的言语还萦绕耳边,叄簿的视野分为两个层面,一边注视着前边的老爷跑车,一边摩挲着面前数量稀少的资料。

“‘将军宝库’,组织存在的根本目的罢。将军了,就是宝库;被将军了,就是毁灭。这个任务真艰难啊——监视将过龙嵬军的人。”摇摇头甩开满脑子的沉重,自己也需要点愉悦来调节吧,哪怕是裔华集中营调教出来的孩子。叄簿转念就想到淼,她今天早上的表情一脸执拗,声音也是难得地顽抗到底:“我要出去买衣服,你陪我去——徐鲚也是,老早就不见了。”

叄簿差点就在那一声“徐鲚也是”里投降了,只是今天的监视实在没有老练人选。附近几个都是才证实过身份的眼线,不放心让他们去做这么重要的事情。

“诶呀——这哪里是调节,越想越乱。”叄簿重重地甩了下头,视野里的老爷跑车拐进一栋亮蹭蹭的建筑里。他跟着拐进去的时候瞟了一眼写着“围棋俱乐部”的投影荧幕,其豪华程度就和它地下停车场的大小一样。

“先生,请出示证件。”窗口里的小姐声音柔和,叄簿把年龄二十几的身份证丢过去,说:“身份证行吗?”

递过来一张白卡,连带着身份证,小姐程序式地笑笑:“可以。先生博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