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之前,议事堂内还仅仅是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而已,那么在绘司开口之后,莫顿仿佛在这飘散着烟尘的空气之中,目睹了一场壮绝凄美的云爆:那一瞬,塞蕾斯托的回应恐怕已经不能用“拍案而起”一词来形容了,她完全可说是“借由在桌面之上的一拍,使得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跃入了半空之中”……就差用头顶撞到天花板了。
“你,你这个人!为什么要颠覆我们得来不易的乐园?!你可曾知道,对历史的探寻将有近乎百分之百的可能动摇当下?你可曾理解,稳定不变才是这世上,这乐园最需要的东西?你这外界人,果然是对艾琳诺瓦心怀不轨!”
“连过去都不存在的都市,又要依靠什么去追寻未来呢?议长女士——”
“艾琳诺瓦不需要未知的未来!只要有永恒延续的现在……作为乐园的现在就够了!莫顿……莫顿·依科特!防卫队在哪里?请务必将这外界人即刻绳之以法——然后,择日放逐!”
“你在害怕吗,塞蕾斯托·依科特——仅仅是如此一问,便会激起你的恐惧?那我且问汝,汝当真有为权贵之人的自觉与责任否?艾琳诺瓦的议员诸位……这就是领导着你们的人吗?绘司双目所见非人,唯一怯懦之鬼罢了!”
自那一刻,窃窃私语之声便充盈于议事厅之内的空气中——不仅仅是莫顿与优海所在的长桌左翼,就连原本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的右翼之中,此时此刻也多出了一阵衣物窸窣作响之声: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更多人则是将焦急的目光投向了主持之位上的塞蕾斯托。
做点什么,领导我等的议长大人,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反驳他们——他们的目光仿若正在无声无息地向塞蕾斯托求助,而他们也确实得到了回应:强有力的回应,目测还是雷属性的。
“够了……够了!议会之上,容不得如此令人恐慌的话题,更容不得这呼唤僭越的混乱!”
金色的闪电自议长的手掌之中射出,旋即便如同长枪一般贯穿了长桌右翼每一位议员的左胸——而当议长再次开口时,八个彼此不同的声音便就此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现在,议长塞蕾斯托提议开始投票,表决我们是否需要驱逐,不,处刑这些外来者——七比六,多数通过!莫顿·依科特……莫顿先生,请代表防卫队履行议会的决议!”
——魔女议会又一次宛若例行公事一般的达成了“多数通过”:在莫顿的记忆之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便是在讨论该如何处置异见者的那次会议上。他还记得,当时的他曾直接对着塞蕾斯托拔出了自己腰间所佩的刺剑以示不满,但当此时此刻的他正打算再重现一次过去时,防卫队长却是感觉到优海将手先一步放到了自己的腰间,挡住了自己的剑柄。
“先执行。把他们关押在防卫队总部……然后,是时候开始执行我们的最终方案了。”
“合点,母亲。预定的午间阅读就再向后推迟一些吧……希望这一次咱们可以不再需要延后好几十年。”
“那就要看出使者们的动作有多快了——回答议长。”
混乱之中,没有人会注意这一对母子之间的窃窃私语——在亲属关系认知本就淡泊的这座艾琳诺瓦城中,他们的关系诚然鲜有人知,但长桌左翼的同伴们固然不会在这一点上付出更多精力,右翼那些傀儡们同样也缺乏足以对此作出回应的脑子:他们能够看得出的,仅有莫顿是否做出了回应这一点而已。
由此——
“莫顿·依科特谨遵议长之命!”
向塞蕾斯托作出回应的同时,防卫队长就此站起了身——在向会场四周的防卫队员发出号令的同时,他则是向着绘司以眼神做出了一个小小的暗示:后者立刻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在防卫队员上前羁押她时,便也没有再手头上多作反抗,只是依旧用那双充满疑惑与愤怒的眼一直,一直注视着正前方的塞蕾斯托,如同要把眼球也一起瞪出来一般。
“委屈了,出使者们……在艾琳诺瓦,这公平公正的投票将裁决一切——无可违逆。”
“公平公正你麻痹!妈的……”
口吐污言秽语之时,绘司的目光依旧还停留在议长的双眼之上——而当她看向身边的莫顿时,神色便顿时柔和了许多。
“给我个机会联络外界……辛苦了,莫顿先生。”
“我会的,而且我会保证你们进出结界的许可依旧可用。”
当他们走出议事堂大门之时,正午已过——由此,当他们踏上归途之时,便也就此走出了那金色巨像所投下的阴影:阳光普照之下的艾琳诺瓦依旧和平……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你是说……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
若绘司还会因为那一丝源于过往的情结,会在审视艾琳诺瓦城时或多或少的带上一些个人感情因素,那当茵黛将目光注视到这所谓人所创造的天堂之上时,她便仅仅会怀着那不做掩饰的蔑视与不屑去嘲讽这故作傲慢的城——万幸的是,至少现在魔女还能确信这里尚且有些人不需要她抱以过多敌意,否则……
“如果说我们真的有必要对这里……在这里动武,绘司你到时候不要太难过就好。通讯结束。”
“影镜”号上属于魔女的私人房间之内,茵黛挂断通讯时,摔打话筒的声音甚至在这有些狭小的船舱之中激起了一阵回音——接踵而至的便是不做任何收敛的高声嘲笑,那笑声让一旁的女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主人……城中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啊?我看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是啊,我是有点高兴——帮某些傲慢的疯子撕下遮羞布,本来就是最能令我身心愉悦的娱乐活动之一……而现在绘司则是帮咱们拿到了游乐场的入场门票。”
一边说着,魔女甚至拔出了自己的佩剑,以舌尖轻吻那冰冷的锋芒——仿若是为了测试一下这剑刃是否需要打磨,茵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以剑尖割下了自己的舌尖,旋即则是在收剑入鞘的同时,在鲜血……不,黑血滴落之前将舌尖又拼了回去。
“长话短说吧——艾琳诺瓦的女王大人,几分钟前刚刚下令要莫顿处死整个影镜行动队所有成员……我不是很清楚这里,这艘舰会不会也遭到他们的攻击,但城内绘司和史黛拉他们,目前已经……”
“被处决了?!这……”
“——优昙你是笨蛋吗?没听到刚才和我对话的人就是绘司吗?死人可是不会说话的……他们现在正被莫顿隐藏在那些异见者的秘密据点之中,实际上所有曾被莫顿‘处死’过的异见者现在都在那里。我们要和他们汇合,然后……跟一直和他们有所联络的外部势力见个面。虽然咱们并不是来这里兴风作浪的,但是……如果这座城自己的居民主动选择了混沌与倾覆,那咱们恐怕也没理由拒绝对吧?反正对咱们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有好处。”
一边说着,魔女有些洒脱地摊开了自己的双手——在优昙看来,这几乎接近于“奸计得逞”一般的喜悦……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可爱。
“没错……我们有机会取得更多羽生族的组织样本了。世界和平可不关我的事——若是人自己想要走向毁灭,我才懒得拦着:我要的仅仅是世界不会按照我不想看的方式毁灭,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以毁在战争中,但不能毁于泥浆……是这样吗,主人?”
“没错!战争还能让我享受一下,但是泥浆……我可是受够了!哈哈哈哈……”
——如果战争不死人,那世上便不存在比战争更好玩的游戏:同理,若末日不会毁灭自己,那世上也不存在比末日更好看的大戏。那一刻,优昙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便读到了茵黛心底的念想……只是,此时此刻的女仆却已经学会了不再为此而心寒。
万事万物均有生有死——只是,若自己已然被排斥在这规律之外,成为永世受苦的奴仆……那至少,也要学会享受他者的生死,学会享受去旁观所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否则……
“未来……真是个让人提不起劲的词。”
一边说着,女仆打了个呵欠——自从继承了泥浆开始,她就没有再睡过觉。
找到莫顿用来“藏匿”被处决者的所在对于魔女而言并不困难——不仅仅是因为她能够嗅到绘司身上魔力的痕迹,更是因为那本应负责追查这类所在的防卫队员们……说到底,也还是更愿意听从莫顿的指示。
只不过,当茵黛穿过隐藏在海平面之下的水路入口、走进这掩蔽处与某座帝国碉堡没什么差别的大门、随后却迎面撞上绘司那如同被人喂了一斤耳屎一般难看的表情时,魔女便立刻领会到了老板娘的意思:这里将有点十分令人尴尬的戏码即将上演,而且……
“怎么了……我说绘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到底——等一下?!”
“嘿嘿……”
当那茵黛乃至于优昙都无比熟悉的笑声在这狭小的钢铁房间之内响起时,魔女只是感觉有一股火焰自心底腾的一声窜到了脑门,犹如呕出了一股辣椒面与花椒油混合而成的熔流:而在冥泥的魔女面前,那身穿白袍还佩戴着面具的白衣女子,则是在轻声笑着站立而起的同时,卸掉了那遮掩面部的伪装。
“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姿态相见啊,我亲爱的姐姐——不过,你应该不会是来这里和我打架的吧?你的同伴们,可是没有一个率先动手的哦。”
——那一瞬,魔女则是挥拳向着半空之中重重打下:或许她并不会介意有朝一日和萨巴斯重新站在一起,但是……!
“特莉丝坦……为什么是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