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塞蕾斯托……!咳……”

或许冥泥构筑的身躯足以让茵黛免于在任何摔落之中受到皮肉伤,但魔女的心灵却依旧会因为一次剧烈的冲击而陷入一时的昏厥。

所以说,“乘坐在一列火车上,从大概海拔200米高的地方直接被扔到大海里”……显然,已经完全能算得上是一次“剧烈的冲击”了——哪怕是茵黛,也会在意识归于黑暗之前感觉到一丝恐惧……被处刑前戴着项圈的那段时光,对于魔女而言恐怕将会是需要花费上百年去消磨的阴影,至少每当本不需要睡觉的魔女合上双眼时,她总是会陷入一个被勒住脖子的噩梦。

——而在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陌生环境下,无疑会让魔女心头这份恐惧成倍增长:即便茵黛还没有软弱到会因此乱了阵脚,但至少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混蛋……这里是什么地方?”

仅从肉眼来看,当魔女环顾四周时,她会觉得自己就像是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某一位猎人的小屋——只不过那位猎人没准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因为在这由圆木钉成的四壁之间,除了魔女自己身下的床铺以及一只敞开着门的小号金属橱柜之外,便再无一物:橱柜里不仅是空的,而且还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显然是很久没有清理过了。

只不过,相比较于屋内,魔女更加关切的东西显然是位于屋外——确认自己的身体一切正常,甚至就连佩剑都被有些随便地丢在了枕头下后,茵黛便在收起佩剑的同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小屋侧面的窗前……她本以为能够透过窗子看到艾琳诺瓦此时此刻的模样,只是当她真的将视线投向窗外时,映入视野的却是帝国北境那荒凉寒冷的砾石海滩。

“朝向不对吗?那这里到底——”

“醒了吗,姐姐……”

就在魔女正要举起佩剑劈开墙壁前的最后一刻,房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嘎吱声响则是从茵黛身后传来——她循着来者的声音转过头,看到的却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特莉丝坦……到底怎么了?这里是哪,而且刚刚我们受到塞蕾斯托袭击——”

“我和绘司也一样,姐姐——不过你可以安心,绘司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除了心灵上的。至于这里……这里是城外,萨巴斯负责观察监视艾琳诺瓦的秘密哨站,至少现在咱们是安全的……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大可以立刻离开这里后向东徒步走几公里,‘影镜’号就在那边,但你的同伴可没有一个这么做的。”

“行吧……既然你暂时都不打算纠缠更多,那我也懒得立刻就和你扯那些陈年旧账——不过,你刚才说绘司受到心灵创伤?怎么回事,你们在接合点看到了什么吗……?”

“这个就很复杂了……实际上,大家已经都在等你醒了之后全员商量一下对策。”

很少见的,茵黛几乎是有些好奇地看到,面前的妖女眉目之间甚至露出了一丝难色。

“特莉丝坦……?”

“简而言之就是,艾琳诺不仅没死,而且在一城之内当了几百年神明的她,现在还想当整个世界的神——所以,先跟我来吧。无论是谁……你会容许神明真的存在于世吗?就算你现在已经脱离了,但既然曾经是萨巴斯的一员……”

“——那就永远都要做无神论的异端者,切……我还轮不到你教育我萨巴斯的信条。要不是你在,而且组织里还有不少人垂涎冥泥的力量,没准现在坐在你这个位子上的人就该是我了。”

“所以那又怎么样?正是因为抛弃了原本的家人,所以你走遍全世界也不会有容身之处的,姐姐。”

一边说着,魔女以剑指向妖女的喉咙,而作为回敬,妖女也在同一瞬间,用自己已然变化成为一柄镰刀的手臂揽住了魔女的腰。

“烦死了,闭嘴,带路。”

——那一瞬,魔女挥剑割破了妖女的喉咙。

“就不。”

——作为回应,妖女刺穿了魔女的肾脏。

“……我的天。”

饶是茵黛见多识广,在来到萨巴斯前哨的会议室、真正听完特莉丝坦与绘司讲完B队在地下深处的一切所见之后,也是和A队其他所有人……尤其是莫顿一样,瞠目结舌到了失语的地步——万幸的是,特莉丝坦和绘司早已听优昙和两位骑士说完了A队和那条巨蛇之间发生过的一切,而在茵黛看来,那场战斗和B队在地下的所见所闻相比……信息量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

“也就是说……首先,我们失去了优海——但从那位最古魔女自己说出来的话来看,既然艾琳诺还用得到她,那么她应该也不至于会被杀或是融化什么的,但更重要的是……”

“喏,看窗外就好……鬼知道她打算怎么‘为整个世界重新带来永恒不灭的和平’,但是——”

一边在回答的同时,特莉丝坦则是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作为萨巴斯高位成员,现在妖女无疑便是这座哨站实质上的指挥者,而当她对身后某位让优昙也有些似曾相识的蒙面黑衣法师挥了挥手后,众人身旁一扇覆盖着木板的窗就此在一个小旋风的推动之下轰然洞开:

——不远处的海平面上,那本应坐落着艾琳诺瓦城以及那道防御结界的位置上,此刻则是静静地卧着一颗比那防御结界更为巨大的光球,那耀眼的惨白色光线甚至让魔女在窗户被打开那一瞬,感觉到眼睛有些刺痛。

“先不管那光墙内部究竟在上演着什么戏码……根据我的人所得到的测算结果,那玩意正在一刻不停地向外扩张——虽说目前为止速度还很慢,但我反正是不觉得这扩张会主动停止……而且。帝国军还未及时赶到的现在,萨巴斯进行的测试已经确认这光墙和之前的结界相比,要更加……性质要更加激进一些。”

“激进?”

“简而言之,莫顿先生……这颗正在不断扩张的光球,在把接触到的一切都还原成为最纯粹的光——我不知道你家守护神是不是想要一个没有实体,所有一切都被还原成光的世界,还是她单纯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的作品收集材料,因为就连空气和水她都没有放过。”

“是……是吗。”

侧过头的同时,魔女可以明显地看到,莫顿在做出回应的那一瞬间,伸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旁,优昙甚至还很贴心地递上了一张纸巾,然而正是在纸巾接触到羽生族防卫队长手臂的那一刻,魔女才发现那覆盖在他小臂之上,宛若蛛网一般的黑色痕迹并不是污渍,而是……更接近于某种伤痕,或是自皮下浮现的血脉。

“没错……总之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座城才行——抱歉,莫顿,我们可能要去拆你的家了。如果你不方便接受的话……”

“……不。实话说吧……特莉丝坦女士。”

显然,在魔女醒来之前,莫顿便已然对特莉丝坦与绘司的所见所闻了然于胸——也所以,当同为羽生族人的他站起身时,魔女甚至能从他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冥泥的气息。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嗯?怎么了……”

“如果说,艾琳诺·柏夫一直都借由那孕育万物,也孕育了我等一族的白黏土,如同幽灵一般活在整个岛之内……那我甚至都不知道,名为莫顿·依科特的人会对塞蕾斯托产生不满,对魔女议会产生质疑,究竟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是……她的手笔,我甚至不知道在那座城中的我,还有其他羽生族,究竟到底是活生生的、拥有自我的生命,还是一群没有自由的傀儡——”

开口的同时,防卫队长握紧了自己的拳——茵黛第一次在羽生族的手背上看到了青筋。

“我不知道。之前在战斗时,我甚至看到无数我的同胞如同蝗虫一般以血肉之躯阻挡在了我们的列车之前,为塞蕾斯托争取时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本意。如果不是,那我要杀入城中解救他们的心……如果是,那我也要杀入城中,让造就了这一切的艾琳诺·柏夫为玩弄我们羽生一族付出代价。我知道她是我们的创造主,但——”

“从羽生族诞生的那一天起……你们便理应是拥有自我的个体。是呢——虽说有时候我也会累到不想再做人,但每当自己静下心时,我都会感激主人当初在复活我时……把我原本的记忆与人格都留了下来。”

无需多言,优昙便将自己的臂弯借给了几乎已经要因为怒火而就此失语的莫顿——那一刻,防卫队长甚至有一瞬间微微有些脸红,随后却是以最快的速度甩开了优昙的手臂。

“额……抱歉,优昙,优昙女士……你如果再这样,万一构成我的白黏土和构成你的黑泥再发生対消灭反应,那就——”

“是冥泥啦……不过你想怎么说都行。反正现在,咱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先想办法突破艾琳诺瓦外侧替代了防卫结界的光墙,但是——”

“办法是已经有了,不过……优昙,还有茵黛。能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吗?”

再一次,特莉丝坦在开口的同时,先是将目光放到了优昙的脸上,随后则是在扫过桌边的每个人后,落在了茵黛的双目之间。

“……你想玩什么?”

“好玩的。不和我一起来看看只有咱们三个可以碰的新玩具吗?虽说你们之前应该也见过……至于其他人,如果有意愿的话,隔壁就是通讯设备间。我保证没有人会去打扰你们和帝国或是自警团的通信……如果有的话,尽管杀掉就是。”

“好吧,我很庆幸有萨巴斯妖人可以杀——如果是你就更好了,特莉丝坦,虽说现在看来这只能延后一阵子了。如果你敢亏待优昙,我和你没完。”

起身离开之前,史黛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妖女低声开口——而作为回应,特莉丝坦则是竖起了自己的中指。

“有完没完那是你的事,史黛拉·洛尔瓦……这次合作同样也不会让我把所有死在你手里的萨巴斯成员都忘掉。我们走,姐姐——等到该干的事都干完了,咱们再一起当疯子。”

“不,其实我还蛮理解她的……而且我一直都很疯狂的吧。”

开口的同时,茵黛几乎是坏笑着摊开双手,还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就差再把剑插到特莉丝坦的脖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