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炮制出突破艾琳诺瓦光墙的计划之前,萨巴斯曾用20mm口径的帝国制铅弹对结界进行过射击测试——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子弹不是穿过了结界,而是连渣都不剩的被分解成为了碎屑……但说到底,那也仅仅是一颗20mm口径的弹头而已。

——假如换做是一条全高30余米,身躯宛若一栋高楼一般巨大的圾械巨龙,那结果显然就会大不一样了:当优昙真正控制着巨龙整个撞到艾琳诺瓦光墙之上时,她诚然透过浸润整条龙躯的冥泥感觉到了一份炽烈的痛楚,但……

“撑住……好了!姐姐,把尾巴断在外边吧,整个身躯已经确认通过光墙!”

“行吧,我会听从你的指示——”

巨龙体表那层三米厚的外部装甲在通过光墙之后,基本只剩下了最后的六十公分,但至少整个圾械体还保持着完整——只是那七颗头颅则是已经被融化得基本什么都不剩了。若不是茵黛和特莉丝坦各自使出全力去以冥泥填补作用更为关键的翅膀,恐怕整条龙都会因为翼膜朽烂而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光辉之中。

只是,就在那两个完全一致的话音在脑海之中就此落下的那一瞬,一阵足以令女仆连带着整个圾械龙躯一同颤抖起来的失衡感便就此席卷而来:尽力挥舞着翅膀,令这大家伙有些跌跌撞撞地坠落于地时,优昙甚至有一股破口大骂的冲动。

“混账,我还得用尾巴稳定身体姿态啊!就这么直接卸掉——”

“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想接着飞?让所有人都出舱吧……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估计也用不到这大家伙帮忙了。”

那是来自茵黛,或是特莉丝坦的声音最后一次经由构成龙躯的泥浆传入优昙的脑海——虽然那显然不是人类原有的感知维度,但直觉却能够告诉女仆,那对姐妹此刻正在先后切断与龙躯的链接,重新在客舱之中构成自己的身躯。

好吧,你们说的确实也没错——如此这般地想着,优昙便也伸出手,摘掉了那个扣在头顶的炖锅……那个头盔,随后却是在试图将手臂变幻成为刀刃时,无意间变出了一只如刀般锋锐的蝙蝠翅膀:女仆本人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点,直到身后驾驶舱的废铁外墙已然在自己的一击之下化为齑粉之后。

“抱歉,新手第一次上天,可能开得会比较颠簸……咱们现在出舱吧?额——”

——好吧,看来自己的驾驶技术确实还需要再长进长进……或许是时候拿出自己之前在某台列车上,对决史黛拉时使用的那一对翅膀多练习一下了,借着刚刚驾驭这巨龙时积累下来的体感,而且……

“没事……呕,你把我们送进来了就好……”

当绘司率先抬起头看向自己时,女仆甚至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表的不好意思——眼看着老板娘和那两位骑士各自面前的呕吐物,优昙就已经了然了之前在客舱之中发生的一切……而且闻起来的话,似乎萨巴斯的伙食水平还算不错。

“辛苦你了,出使者优昙。”

或许是因为不需要进食,莫顿是客舱之中保持着整洁的唯一一人——当茵黛与特莉丝坦各自也在女仆身后重塑成型之后,曾经的艾琳诺瓦防卫队长则是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响指:纯白色的西洋剑就此凭空出现在他的右手掌心之中,而在三道干脆利落的剑风之下,圾械龙已然十分脆弱的外壳之上,就此被开出了一个足以供人通行的大洞:为了保证密闭,当初无论是女仆还是魔女与妖女两姐妹,都没有为客舱预留连通外界的舱门。

而在那一瞬间,清新的海风就此灌入了空气略显污浊的客舱——湿润,还带着一丝微微的咸。

有悖于甚至包括莫顿在内一行所有人的预想:当走在最后的特莉丝坦也离开了圾械龙的腹腔之后,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却并不是什么可以被描述为“圣洁”,或是如同之前那座艾琳诺瓦一般“纯净”的东西:取而代之的,却是夜幕之下一座与极光镇有些类似的“帝国式”村落,只是在帝国更为常见的箱式金属建筑,则是被白墙蓝顶的砖砌圆顶矮屋所取代——没错,夜幕之下,哪怕光墙外的世界应该已是接近正午。

——而那一瞬,还不等其他任何人做出什么反应,绘司便最先一个愣在了原地:无关畏惧,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惊讶,只是因为……一份过分的熟稔。

“不是吧……艾琳诺她,居然——把这个地方再现出来了?绝对不会有错的……!”

“绘司?”

月色微明,而在那干净而又明快的白墙上,七彩缤纷的玻璃花窗之中甚至还透着点点宁静的光——茵黛有些关切地看向老板娘,而在那一瞬,绘司甚至会觉得自己穿越了时间本身:呈现在她面前的,则是……

“阿姆·阿洛特……一千年前,‘强欲之母’普莉美拉所建立的城镇……我的,故乡……”

“什——”

“没错,绘司……我很开心能看到,你还记得这个地方的模样——和我一样。”

不同于之前在城中交战时那份冰冷乃至于疯狂,当艾琳诺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在茵黛听来,其中甚至多了一分和绘司本人有些接近的感觉——近似于母亲一般,仿佛没有底线的耐心与慈爱……虽说她的爱显然不会是面向自己一行人就是。

“艾琳诺……”

“是我。”

循着对方作答的声音,以绘司为首的一行人抬起了头——身穿白袍,头戴白色尖顶宽檐帽的魔女则是以左手拄着自己那比身高还要长的魔杖,沿着城镇中央的楼梯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稳地走下:尽管同绘司记忆之中的模样一样有着银白色的长发,但此时此刻的艾琳诺,从外貌上看……至多也就只有40岁左右,与蕾嘉相仿,而非老板娘所熟知的那位老婆婆。

而在那一刻,整座城市的一切就此陷入沉寂——当绘司与这位最古魔女对视时,优昙则是有意无意地发现,她的双眸就和自己、茵黛以及特莉丝坦一样……是红色的。

没准这就是白黏土与冥泥之间联系的外在表现吧?红色的瞳孔……倒也是不难理解。说到底,世上如同绘司一般,能以原本的身躯穿越千年之人——想来也不会太多,而在旧身躯已然不存的当下,以自己最为擅长的手段现场捏一个新身体出来,对艾琳诺而言想来也不会多费劲。只是……

“为什么?”

许久的沉默,最终换来的仅仅是老板娘口中最为简短的三个字——在真正来到这里之前,或许绘司能会为艾琳诺准备一万个问题,但直到真正见到她,乃至于见到这座虚假的故乡之后,老板娘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就此失语了……哪怕艾琳诺仅仅是比她年长150岁而已。

只不过相比较于老板娘……最古的魔女此时此刻,看起来则是有底气多了:当艾琳诺开口作答时,优昙甚至在那张成熟而又温柔的脸上,读出了一丝淡淡的怒气——好吧,看起来她可是比自己有涵养得多了,那一刻优昙如此这般地想着,至少她没开口就骂。

“为什么……绘司。这似乎是我应该拿出来问你们的话——为什么?我的艾琳诺瓦关起门来,在这极北苦寒之地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你们却突然闯入结界,然后继只是扰乱这里的萨巴斯成员之后,彻底把我的乐园变成了一座……小丑舞台。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们居然还来问我为什么,是因为同情被我创造出的羽生族吗?咳……优海!”

一边呼叫着自己的最后一个随从,艾琳诺则是同时将左手中的魔杖向后一撇——那一瞬,依旧保持着羽生族外貌的优海就此凭空出现在了最古魔女的身后,接过了那根雕饰极为朴素的木质手杖,而艾琳诺则是以空出的左手捂住胸口,旋即以右手挡住了口鼻……就此剧烈地咳了起来。

而在她身后,优海的外表尽管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但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够发现的是议员女士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红眼,此刻已然完全失去了焦点,就连表情也变成了宛若失去自我一般的木讷——发现这一切之后的莫顿甚至差一点就直接挥拳冲了出去,若不是被阿尔德涅和史黛拉一同拦住。

“艾琳诺……你没事吧?”

“呵,亏得你们还会关心我……是,我没事,就算这具身体是全新的,但终究也还是有些衰老带来的伤痕,哪怕实际上并不会碍我的事——但我真的不明白。你们的来意……我在作为塞蕾斯托时基本也算是听了个完全,希望就外界的和平大事征求这座城市的意见,但是这座城的意见对你们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如果优海不曾里通外界,如果你们不曾在议事堂上质疑这座城市……我想,事情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艾琳诺,羽生族——”

“是啊,羽生族——你觉得他们是奴隶?觉得他们缺少一点自我?没错,就是这样的,我当初依靠这纯净的白黏土创造他们时,就犹豫了很久还要不要赋予他们自我意识……作为一座永世乐园唯一合法的居留种族。”

重新接过魔杖的同时,艾琳诺眯起了双眼——被那两道目光扫到的一瞬间,优昙仿佛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冰凉凉的东西在爬。

“过剩的自我意志会异化物质层面的不同,进而将其酿制为冰冷的敌意。绘司,你也是经历过千年前那场大战的魔物了,我不信你体会不到这一点……正是因此,所有口头承诺或是书面达成协议的和平,说到底其实都是在为新的纷争……新的毁灭备战罢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老魔女甚至是将双手在胸前扣在了一起,真诚而又深沉地做出了一个祈祷的姿态:那是不带掩饰的悲哀与或许比当代任何人都更加深沉的慈爱,而与之相伴,一行人四周的一切……就此开始了缓慢却不可动摇的扭曲。

“因为我们之间还有区别。哪怕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与最后一位魔物,他们也依旧会因为彼此不同而想要消灭对方——你难道看不到这未来吗?远征之中所得见的一切已经告诉了我这世界真正的未来。无可救药的未来。”

当她再度抬起头,张开双眼时,斗转星移——一行人四周的一切已然于一瞬之间,从一座开阔、美丽而又宁静的古代城镇,变幻成了一间有些狭小逼仄的门厅,就连优海也随着那祥和的夜景就此消失无踪。

一扇黑漆漆的双开锻铁大门取代了之前的街道,静静地坐落在老魔女的身后——而当艾琳诺以手杖重重地敲向地面时,大门的门闩与铰链顿时发出了低沉而又粗糙的摩擦声。

“所以……你就要用这座城市的结界抹消整个世界的一切?”

“没错。而在那之后,艾琳诺瓦将取代一切,成为全新的行星……如果你们依旧对我的想法抱有怀疑,那就先试着跟随我的脚步吧——”

大门就此缓缓打开——火焰与硫磺,灰尘与鲜血,所有那一切可憎而又灼热的气息就此从中喷薄而出: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老魔女转过了身,朝着门后那炽烈的地狱坚定不移地迈出了步伐。

“——希望你们,希望绘司你……在亲自走过这趟如同穿越地狱一般惨烈的远征之后,还依旧可以成为我的同伴……真正真挚的同伴。”

火焰点燃了老魔女的身躯——那一瞬,她的白袍也散发出了悲哀的红色火光。

“一千年了……我的孩子,一千年了——如果之前的离开还可以说是你的任性,那现在……可以为我、为这个世界回心转意了吗?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