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或许吧……”

微笑被扭曲成为一个颇为勉强的苦笑——那堕落的圣徒依靠着自己最深的执念,与最怀念的天堂重新站起,手中的杖重重地戳在这寂寥的大地之上:艾琳诺的眼中燃起了来自深渊的火,如同瞳孔之中翻涌着一片沸腾的血海。

“是啊……我所珍爱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我曾带着我的全部踏上征途……”

再一次,光芒在她的掌中燃起——坚韧而又温暖,不屈不挠:她的身影随着那火焰在地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影,而优昙则是由此得见,在那影中似有活物正在躁动不安。

有一瞬,女仆甚至会觉得她本不该落到如此地步——可是错了的又是谁呢?

“够了,艾琳诺……说到底正如你所言,除了你和羽生族之间的矛盾之外,我们之间或许——”

“那你们为何又要打扰我?我们谁也不比谁更加高尚的,优昙,这是你主人自己说出的话。你想否认这一点吗?”

她生有羽毛的头发逆风高高飘起——那是对此世常理的嘲笑。

“我们四面受敌,却不被困住……我们绝了道路,却不绝希望。我们遭逼迫,却不被丢弃;我们被打倒,却不至死亡。”

下一瞬,茵黛则是抢先一步以手中黑刃刺向老魔女的心脏——只是在那锋锐刺穿艾琳诺心窝前的最后一秒,金铁交鸣之声就此砰然炸响。

——于她的祈愿之中,纯白色的军队就此驾临这被世界遗弃的战场之上:当老魔女在光芒环绕之下再度悬停于半空之上时,她的脚下已是一整支身披银甲的骑士团。他们……不,它们以盔甲遮蔽了所有的面容,仅有的问候则是来自于手中那一尘不染的直剑。

“呼唤和平之人,身上常带着强欲之母赐的牺牲。回应我吧,来自远古时代的战士们,艾琳诺·柏夫无意亵渎你们的长眠……但是,请允许我呼唤你们的力量,让魔王所赐福的和平,让真正的宁静也显明在我们身上!”

半空之中,她张大自己的红眼——那一瞬,星空被染成一片耀眼的白。

“……永远热忱,永远纯粹!回归家乡,回归希望……永远选择坚持希望!”

与那呼声相应,一十三位骑士向着面前的人类与魔物做出了战斗姿态:同一瞬,光芒就此吞噬了她的身躯,她的视线,她的意志。

——多么……多么温暖而又沉静的光啊。普莉美拉大人……

“还是不肯放手吗,艾琳诺……”

再一次举起手中利刃时,那被残躯搂在怀中的小小魔女也禁不住轻叹出声——此时此刻,她便也如绘司一般,在心底寻获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惋惜。

若不是以一人之身孤单了整整千年,她说不定会是人类与魔物之间最出色的调和者:以手中剑就此将迎向自己的第一位骑士连兵器带盔甲一同斩断时,茵黛甚至会没来由地这么想——不似魔女的预想,这些在艾琳诺口中所谓自远古而来的战士并没有属于自己的肉体,仅仅是一堆空心的盔甲罢了,而这没准正是老魔女所希望的。

是啊,无人的未来——因为所有人都会死所以就要杀掉所有人,如此相信着的她,又怎么可能会信赖曾经的活人呢?与其说这是所谓的英灵,倒不如说更接近……

“她的思念和白黏土,以及光之魔力混合,就此形成了这些……连人都不是的东西……”

开口时,绘司几乎是咬着牙将话语挤出了自己的双唇:一旁,史黛拉与阿尔德涅合力将一具盔甲以电流驱动的冰锥打成了碎片,由此被震飞的另外三具则是在老板娘编织而成的重力场中被碾成了粉末——更多的傀儡接踵而至,旋即被莫顿拖入阴影,蹂躏成为扭曲的残骸与脑浆……艾琳诺瓦城曾经的防卫队长,此时在动手时甚至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没准我们羽生族,在她的设想中也应该是——”

“更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什么,莫顿……相信你自己,然后继续奔跑下去,让她看到你作为你自己的选择——回归家乡,回归希望……永远选择坚持希望!”

当又一具傀儡疾冲而至时,替莫顿以手中长矛挡下了一剑的优昙,甚至是在无意中便说出了艾琳诺本人刚刚说出的话:作为回应,莫顿则是对女仆露出了一脸有些疲惫的微笑,而女仆则是顺势将长枪径直刺入了那盔甲的胸口——空荡荡的触感很不真实,既没有肉体撕裂时应有的弹性,也没有目睹鲜血四溢时那让人心跳不已的兴奋感,如同这座城本身一般,在被揭穿时,只是让求真者感觉到了止不住的空虚与落寞。

——那么,就用更激烈的舞蹈来掩盖空虚吧?说到底,活着就是一篇解不开的谜题罢了。

“脆弱的谎言,堕落的深渊……”

枪尖在女仆的推进之下,自盔甲傀儡的背后破体而出——下一瞬,如同被束缚着的旗帜就此飘扬而起,自枪尖打着旋就此展开的,则是亮银色的镰刀曲刃。

“所有这一切都太过无聊了……那么!”

利刃撕破了虚妄嵌合而成的盔甲,而女仆的背后,则是再一次生出了那双鲜血喷涌而成的无形翅膀——在她身边,茵黛的诧异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这种场合应该还不至于活性化吧,优昙?你自己的心智或许——”

“谢谢关心,主人,我只是想更激烈一点……我很清醒,也很理智,战斗结束之后我还想先来一杯小豆冰点呢。”

依旧是带着那习以为常的嫌弃回应着自己的主人,女仆则是在血翼的挥舞之下高高升入空中,来到了茵黛的身边——于她手中,镰刀的薄刃就此膨胀成为厚实沉重的断头巨斧,而当女仆疾冲而下,以一记势若开山的重劈将最后一具铠甲傀儡击碎成为万千粉末时,那斧刃便也同时化为齑粉,最终留在女仆手中的,依旧还是那杆简朴的长矛。

“由此,我们现在需要的是——”

……女仆的话就此被打断在半空之中:席卷而起的是光芒铸就的风暴,如海啸般压来的,则是一道看不到形体的墙。

艾琳诺·柏夫自半空之中,推向诸人的拒绝之墙。

“我们就此坠落……直至终结。不,我们不会就此被终结——世界的终结,乐园的终结,但我的信念绝不会就此终结!污秽的魔女,以及这无可救药的世界啊……我与你们究竟谁才理应被后世铭记,就由这一战来决定吧。”

与其说那语调是平静,倒不如说此时的艾琳诺已经被疯狂冻结了所有的心智——只是,那份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压力却是实打实的:半空之中,老魔女的身姿几近燃烧成为一颗全新的太阳……在这炽热的烈阳之下,极地几近沸腾成为一锅绝望的热汤。

魔女与战士,修女与骑士,除了艾琳诺·柏夫自己之外,这岛上的每一个凡人就此只剩下了俯下身子,尽全力不让身躯燃烧起来的份——甚至原本应当是最为坚韧的冥泥之魔女,此刻反而成为了受伤最重的那一个:她以残躯那张开的双翼护住了自己的本体与本体怀中的仆人,而那漆黑色的双翼本身,则是如同千年前的圣兽艾琳诺瓦一般,被烧得只剩下了骨骼与焦化的筋腱。

“主人……”

“我不会让唯一一个能陪我到世界尽头的人变成灰。”

开口回应自家女仆时,茵黛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象,身旁的绘司、莫顿以及那两位帝国骑士会是怎样——即便这与新烈光有些接近的光芒或许不会对他们造成如同自己这般严重的毁伤效果,但是……

“该死的,这到底——”

“你们的旅途不会就此结束,遗产继承者。”

——那一瞬,令魔女似曾相识的男声就此响起:只是还不等她看清某一个挡在身前的黑色身影究竟是谁,更为耀眼的光芒就此自天际之上席卷而下。

“以‘强欲之母’普莉美拉为名,艾琳诺·柏夫之命……以我的思念,我的心愿,我的祈祷,呼唤那沉眠于九天之上的至高之光降临于此!为了重塑这死不悔改的争斗之世,为了再造颠扑不破的永世乐园!”

光芒凝聚成为一颗孕育毁灭的卵——而在那一瞬,卵壳上就此多了一道裂痕:老魔女呼唤毁灭的话语,在半空之中凝结成了引领终末的第一次呼吸。

“拨开虚荣的阴影,再现真实之姿——如是所见,欢迎来到我的乐园!”

下一秒,纯粹的毁灭之光从那卵中破壳而出:宛若狂涛,宛若洪流。

在那光芒所过之处,大海被蒸干成为笔直向前的道路,山脉被击碎成为龟裂深刻的河谷,树海被烧却成为一万种无形的灰烬与尘埃——不属于此世之间的大奇迹就此降临于世:只是这奇迹并没有站在凡人这一边。

旋即,狂乱的光芒就此消退——海水重新弥合,淹没了那通往艾琳诺瓦的道路,也就此涌入了那新生的裂谷之中,在贝瑞莱特帝国北境的土地之上刻下了一条全新的河流,一道以悲伤与疯狂为名的峡湾。

“这……这到底是——”

嘉兰百合的驾驶舱中,正以全速带领一队蒸汽飞艇飞向艾琳诺瓦,以至于将身后的飞艇们都抛在了云层之后的主教大人,在看到那道光芒时甚至差一点失速坠向了地面——诚然,使用生命能驱动机体的嘉兰百合比后方每一艘还需要燃煤的飞艇都更加动力澎湃,但缺少了气囊的结果就是,这台机体即便是悬停,也需要以大量的魔力化作动力支持自身……而这些魔力的供应,还是要看作为驾驶员的葛洛莉是否足够稳定。

“请稍等,主教大人……切西正在试图联络后方——”

“别联络了,切西。”

通讯信号之中,作为前线指挥者的切西与葛洛莉之间的对话,此刻却是被蕾嘉的声音有些粗暴地打断——阴郁而又疯狂,宛若一头受了伤的猛兽。

“蕾嘉参谋长……?”

“极光镇……已失去联络。想必驻军若不是被一同消灭,就是在统计损失,不过暂时那和咱们恐怕也没什么关系了。传我命令——葛洛莉你也给我听着,顺便等进入通信范围之后,把指令转达给阿尔德涅……只要影镜行动队还活着。”

闭上眼时,葛洛莉直接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张扭曲而又泪水纵横的脸——由此,她少有的没有以讽刺,而是用沉默回应了后方那位在她看来无比势利的上官。

——现在不是时候。更重要的是……

“给我杀。无论是什么一炮从海上直接打到了极光镇——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为了帝国……为了那枉死的一切!为了我们理应捍卫的家!给我杀!杀!杀光那座岛上所有敌对的活物!以鲜血告慰冤屈之人!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