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安可哈芝大人,这是为什么?!”

“我同意基尔巴特给你们影镜行动队保持独立与行动自由,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你们能比我的部下更了解帝国此刻的现状,能更有效更彻底地解决掉蕾嘉·丹特莉安手里的广泛杀伤兵器吗?现在倒好!”

舰桥之中,绘司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通讯水晶另一侧的安可哈芝会是一幅怎样怒火中烧的模样:贸易联盟的魔王大人是带着一份伤亡统计表向“影镜”号发来通讯的。总计十分钟内,两军交战的前线连续吃了三颗对消灭炮弹,至于伤亡数字嘛……

“帝国军那边的友军自伤咱们先放到一边,就看魔物军自身的伤亡数字——你知道吗,绘司,老娘上一次看到六位数的伤亡数字还是在一千年前!这就是你们‘解决’帝国大规模杀伤武器的战果?!你该不是基尔巴特那家伙故意安排来折我贸易联盟有生力量的内鬼吧?借刀杀人这一手玩得可是真漂亮啊!”

“大人,但是我们——”

绘司的脸在那一刻被气成了猪肝色。即使九百年的生命历程已经足以让她明白,结果论者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着多么可怕的数量与理论基础,但她还是做不到对一个结果论者心平气和——尤其是在她是自己上司,还在对自己指手画脚时。

哪怕她是世界上仅存的两位强大魔王之一。绘司从不畏惧力量,艾琳诺教过她。

“没什么但是。想证明自己就他妈给老娘立刻把你们的船开到深红堡!现在时间紧急,虽然炮击已经停了有两个小时了,但鬼知道什么时候第四炮就会来,所以我们需要用你们船上那块核心立刻、即时帮我军发起突袭!那门炮必须被摧毁!你们也给老娘都过来,不是都很能打吗?那就再做一次尖刀班吧,在老娘决定向基尔巴特抗议之前!”

“……明白了。”

通讯断绝的那一刻,绘司握着通讯结晶的手足足在半空之中愣了半分钟之久——当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她的双眼之中已经布满了愤怒与不甘的血丝。

“啊——!”

啪嚓——那块结晶被她狠狠地摔到了面前的地板之上,碎成了一堆晶莹剔透的粉末。没有人胆敢上前打扰她,无论是正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操作着舰船系统的人类操作员们,还是等在她身后的茵黛和莫顿。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但是……”

——所做的一切就这么全都白费了?!现状没有变好一丝一毫,甚至还变得更坏了……难道说,切西构筑这座发射基地的整个行动,都是在为蕾嘉·丹特莉安在大后方偷偷捣鼓对消灭炮弹打掩护?!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整个魔物领域简直可说是输得天经地义。阴谋阳谋,明争暗斗,一通操作之后却发现自始至终都被蕾嘉玩弄于股掌之中……

“……算了。你们几个,都听到刚才安可哈芝老妖婆说的那些话了吧?”

摇了摇头,随后绘司则是将视线转向了周遭的操作员们——所有人都是带着一脸诚惶诚恐的表情,捣蒜一般猛力点着头。

“那就行动起来吧。目标深红堡,保持着隐形力场的运作,直接航行过去摸过战线。到达魔物军后方后,发射三枚白色闪光信号弹并解除力场,升白旗。”

绘司低声陈述着自警团一侧惯用的求援信号使用方式——贸易联盟版本的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想用。

“然后,莫顿……还有茵黛。麻烦你们给传送核心充能,现在。”

“没问题吧?绘司……”

“没问题。等这艘船到了深红堡之后,估计也就不是必须要用对消灭引擎给核心充能了——最后再这么操作一次吧。茵黛,给我一个落点位置,我把你和优昙单独送过去……之后就看你们两个的了。特莉丝坦那边……”

“可是绘司,这样好吗?我们两个……单独离开,放着蕾嘉的大炮不管?”

眼看着魔女愕然的双眼,绘司转过了身:同一时刻,茵黛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又嘈杂的脚步声。

“你也不像是个有兴致拯救世界的人,对不对?那这次拯救世界的工作就交给我们吧,你去安心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反正,特莉丝坦如果放着不管,估计会是比蕾嘉更大的问题,所以别有什么负担。”

魔女就此在绘司的低声陈述之中愣在了原地:她缓缓地回过身,看到优昙第一个走上前来搂住了自己,而在女仆长的身后,影镜行动队的其他所有成员都站在了舰桥的门口——史黛拉,葛洛莉,贝拉多娜和贝莎,以及临时赶过去插入队伍之中的莫顿。

他们一起对着茵黛点了点头——交给我们吧。他们无声地说着。魔女的眼睛一瞬间模糊了起来。

“——所以,你也就别再撑在这里了,山城。我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要出发了。”

同一时刻,萨巴斯位于大炮之街外围山地之中的秘密基地“茵黛之剑”最深处。特莉丝坦正在自己的卧室中打好最后的一个包裹,回过头时却看到自己的副官已经等在了门外。

“特莉丝坦大人……”

“以后就不用这么叫我了,我辞职了,茵黛会接我的班。而且说句实在话,我对这个组织造成的伤害应该远远大于带来的好处吧?”

她看似平淡地陈述着事实:在茵黛叛逃至教会骑士团后,萨巴斯自身也借助这位“圣女”当时对自家父亲残部,以及其他会使用冥泥的术士不遗余力的清剿,来了一次彻头彻尾的自我净化——这个起源于300年前的反帝国义贼组织好不容易才摘掉了“邪恶黑魔法师结社”的大帽子,壮士断腕一般重新在帝国地下世界树立起了原本的旗号,但特莉丝坦的到来几乎完全扭曲了这一切。

万幸的是,至少山城已经不用再去担心这次特莉丝坦离开后,萨巴斯还会像之前被茵黛父亲统治时一样,落得一个黑白两道都不待见的境遇之中了——所谓白道那边姑且不论,至少在特莉丝坦的领导下,萨巴斯已经是帝国唯一的法外势力了。

只是即便如此,在这位和茵黛本质上同岁的副官眼中看来……

“无论如何……您不能孤身一人去!”

“我只配一个人去——嗯?”

冰冷的臂弯之间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温暖:妖女愕然,而身后的大男孩已经把脸凑到了她的脑后。就像之前面对囚心之原某个没有名字的姐姐那时一样,特莉丝坦在四年前也和山城讲述过自己诞生的秘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整个萨巴斯组织之中唯一一个不畏惧妖女的人。

“唉,为什么有人会过得这么痛苦……”

“因为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是能享有快乐的种啊。不,我好像也不算是人类,至少目前不算。你不也不是么?离群的小狗狗。”

妖女有些无奈地微笑着摸了摸山城的鬓角:他和自己一样有着白色的头发,只是眼眸却是如水般澄澈的蓝,头顶那对状若某种家犬的长长垂耳则宣告着他身为一位兽耳族的事实。

“好啦,放开我吧。”

她有些无奈地拨开了腰间山城的手,随后在他的注视之下走向了床边的衣柜:那里面挂着两套长裙,上面都用金丝绣着繁复的花纹,还在边缘有着大大的蕾丝花边,是帝国上流社会的女孩子都喜欢也都会有的礼服长裙,只是其中有一件是如同丧服一般的红黑配色,另一件则是如婚纱一般纯白。

特莉丝坦拿走了黑色的那件——那条白裙子是当年父亲为茵黛准备的,黑色的这一条则是特莉丝坦自己的手艺。这或许是她身上和茵黛仅有的不同之处了:那位魔女大人从来都不喜欢也不怎么会做针线活,但特莉丝坦很爱这一套。

在山城的注视之下,妖女旁若无人地褪去了身上的白袍,随后换上了这套更为深沉的长裙——她还是第一次穿上这件衣服。

“山城,帮我系一下背后的带子。”

少年副官沉默着走上前:当他的手指游走在自己的背后时,特莉丝坦能够感受到一阵炽烈而又压抑的温度蔓延在自己的肌肤之间。

“系好了。”

“嗯……”

一边回应着,特莉丝坦打了个响指——卧室之中的灯火就此一并熄灭。黑暗再一次将温柔平等地送给了世界上的所有人,也抹去了怪物与凡人之间的界限。

“特莉丝坦大人?”

“永别了,山城……还有萨巴斯的大家所有人。我要去我自己最后的舞台了,只是在出发之前,山城,帮我最后补一次妆吧。”

“和以前一样吗?”

黑暗之中,妖女感觉到了炽烈的温度:她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位公主一般被山城抱到了床边,而在那一刻,有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了下来。

她很少哭。她相信人哭干了泪就真的会变成怪物,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节省着自己的泪水——但现在她只想在一切都结束之前好好释放一次。也好好地疼一次。

“更用力点吧,山城……反正我也没温柔过,所以干脆把我玩坏了算了吧。人偶怎么配得上爱与被爱呢……”

“我……我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