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最初还曾担心过,一行人要怎么在这么大的一座“军事基地”里找到特莉丝坦或仅仅是通往亚大博斯之眼的入口,但当她真正进入这些下水道之后才发现,哪怕是感知力不如茵黛的她自己,都可以非常明确地在在这座“基地”的更深处感知到强烈的冥泥反应:也不知道是特莉丝坦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息还是她在有意为二人指路。
反正无论如何,方向都不再是问题了——所以,沿着水道径直向前就好,至少要先在大炮之街内部踏上地表,然后再确认方向。
大炮之街的下水道显然并没有考虑到进行维护的需求,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更了解该如何去破坏,而非守护:在这实际上甚至可说很宽敞的水道之中,优昙与茵黛就像是踩着鹅卵石趟过一条小溪一般,将不时漂流而来的死尸当做踏脚石,一路在这血河之中保持着向前。
无论是魔女还是女仆长都没有对这散发着恶臭的阴森水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但至少女仆长还会对这里感到好奇。毕竟,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帝国人而言,大炮之街都是个不折不扣的秘密地点,以其为中心方圆接近五公里的区域之内除了萨巴斯控制的茵黛之剑之外更是没有任何居民的存在……有也都被迁走、甚至是杀光了。
她由此感觉到疑惑。当她的脚尖再一次踏碎了某个可怜人的鼻梁时,女仆长终于将视线从正前方转向了自己身旁的主人:她正在一边像个兔子一样自由自在地蹦蹦跳跳着,一边哼着没有调子的小曲,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要大闹地狱的样子。
“那个……主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不是有关特莉丝坦的,是这地方本身。”
“哦……?”
魔女侧过头,她很少见到优昙对任务之外的事感兴趣。
“什么问题?”
“主人你看。咱们一路走到现在,应该已经在下水道里走了接近十分钟了,而咱们至少已经见到了五百具尸体,而且看起来应该都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虽说我知道帝国人的生育率确实是很高,不过……”
她皱了皱眉,语调微微上扬了一分。
“这里的伤亡率如果高到了这种程度,那仅凭内部人员的自我补充……真的跟得上消耗?”
“当然跟不上。不过嘛,我想我就没必要多费口舌给你做解答了。”
一边回应着,魔女对着自己的仆人撇了撇眉毛:在二人面前,又一道闸门赫然已经挡在了去路正中央。心领神会的优昙立刻便再次取下了背后的长炮,甚至还没有停下脚步,便再一次将其抱在腋下扣动了扳机。紫色的光球疾驰而去,看似坚固、甚至还附带有绞肉机的闸门便在一瞬间中不复存在:钢铁被撕裂出一个狰狞的洞口,从中有橙红色的暗淡阳光透射而入。
“你会看到的。反正出口就在眼前了……”
魔女将脚下的最后一具尸骸踏入血河最深处,旋即借此高高一跃:她就此在半空中飞跃着穿过水道的出口,而在她双脚落地之后的一瞬,优昙也跟随着魔女的脚步稳稳地站在了大炮之街的土地之上。不同于其他帝国都市,至少此时出现在二人脚下的地面并非帝国最常见的金属地板,而是被夯实的泥土地,只是在每一个角落之中都浸润着黯淡的红。
想来,这里的土地就和妖莓海一样的肥沃,不过此时此刻的女仆长也没有再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入到地面:她循着上方传来的噪音抬起头,在头顶那深橙红色的晨曦之中,看到了数之不尽的钢铁之鸟。
那不是阴迦楼罗那种夸张的大家伙,仅仅是帝国军最常用的运输用硬式飞艇而已,数量接近三百艘:每一艘运输艇的下方,都悬吊着一个约三十米见方,将近五米高的钢板集装箱。优昙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是在其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
“每天都有这么多,而且是每个家族都有这么多,都是来自帝国各地的五岁孩子们,作为内部人口自我增长的补充,毕竟一个婴儿从出生到长成娃娃兵也需要一些时间。无论如何,没有孩子就没有兵,也没有吃饭的嘴,就没有生存压力,没有去争抢的动力……就没有战争。帝国每个家庭都有义务把一半的子女当作税金贡献到这里,否则养大了也是会造成人口暴涨的负担。”
魔女平静地向自己唯一的仆人陈述着事实。在她们头顶,运输艇们正稳稳地带着自己的货物降落至地面:下方隐隐约约传来了阵阵口哨声。
“我们走吧。这里应该是大炮之街四大家族之一,拉结艾尔家族属地中的垃圾处理厂,至于咱们的目标嘛……”
茵黛显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太多的精力——虽说这倒也确实勾起了她一丝对于阿尔德涅具体出身的怀疑:那个混蛋到底是这里的土著还是被从帝国某个角落扔到这里的小孩?不过,这个问题的优先级绝对没有特莉丝坦要高就是,她从不在意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女人们相比。
“冥泥的反应在这里的北面……应该就是在四大家族属地中间的争夺中区域内部。继续前进吧,优昙——然后,如果遇到什么人打算挡咱们的道,就杀掉他。”
“我明白了。”
在得到了茵黛的许可之后,优昙便以最快速度再一次取下了刚刚才被收回到背上的伊洛塔长炮:她将炮口精准无误地捅入了茵黛的嘴,用炮管整个穿透了自家主人的喉咙,随后扣动了扳机——魔力炮弹顿时穿过了那透过茵黛后脑伸出的炮口,旋即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茵黛身后某一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座垃圾场出口外的魔导机甲步行者。那东西的驾驶舱中应该是坐着一个年龄比史黛拉还要小一些的男孩,但优昙并不敢肯定,因为她只是听到了那人阵亡时的惨叫而已。
“搞定,主人。因为是您后面,所以就直接……”
“不必解释什么,这也挺好的。”
魔女撇了撇嘴,同时狠狠地……揉乱了优昙的头发。她的后颈和咽喉在优昙抽回炮筒的同时,也就已经愈合完毕了。
大炮之街之所以还被叫做是“街”,就是因为这里至少看起来还依旧是一座街区的模样,虽说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这里的每一栋建筑上,几乎都有着炮轰与刀割的痕迹;而行走在这里的人们在目睹两位陌生人后的第一反应,也是一般无二地拔出枪或是刀剑……然后被优昙一炮轰散,或是被茵黛一剑斩断。
或许是因为二人身上并没有多少足以证明身份的痕迹——因为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包裹着深灰色的斗篷:在这里深灰色代表拉结艾尔,正如纯白代表范布隆克,暗红代表丹特莉安,而深紫色代表芙兰西斯卡。非我族类,其色必异。
而如果周遭的一切都还原成为战争开始之前的模样,优昙甚至会觉得自己来到了一座不应属于贝瑞莱特帝国的都市:和其他城市相比,这里的地面被地砖划分成了一块块正方形的区域,每块区域的内部都按照七巧板的形制被分割成了七块,填入了不同的颜色——当然,只有那四大家族所对应的四种颜色,也正是因此,在每个方形之中都会有一个家族比其他三家少一个色块。
至于这里的建筑物,与其说是接近于魔物风格的都市,倒不如说更像是那座已经被毁灭的艾琳诺瓦,有着如贝壳一般优美的流线型轮廓与纯白色的表面,只是大量的破损处都是用了帝国风格的方式进行了修补:也就是直接铆接一块方形钢板上去,而更多的破口则被名副其实地当做了射击孔使用,有着数之不尽的炮管从建筑内部延伸而出,大部分都在一刻不停地吼叫着。在出发前,优昙依稀记得茵黛或是山城好像在什么时候提到过,这里的历史已经有很久了,而如今看起来,这里简直就像是帝国在一点点侵蚀着这个世界本身的一个缩影。
“没记错的话,整座大炮之街本身其实就是一座被从土层中发掘出的废墟……我还记得当初,是在我成为魔女之后,我还来过这附近忘了是调查什么了——对,应该就是来调查茵黛之剑附近的萨巴斯活动,结果你猜我在大炮之街的外围找到了什么?这里的垃圾堆里总是会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阿尔德涅。”
“不会是个女朋友吧?主人。”
“当然不是。是这里在古代时使用的一块路牌……上面写的是,‘欢迎来到阿姆·阿洛特’。现在看来,我真的应该庆幸自己当初没把这消息告诉过绘司。”
与魔女并肩在炮声轰鸣的战区之中行走着,优昙甚至还没忘记要时不时地开上几句玩笑:此时此刻,她们已经走出了那尚可被称为是“街道”的区域,踏上了一片真正的死地
她们沿着脚下缓缓抬升而起的地面一路爬坡向上:纷乱交错的掩体与碉堡之间,身着四种不同颜色军服的娃娃兵们在大人们手把手的教导之下,如同摆弄着玩具一般青涩地拉动枪栓、瞄准、射击,或是三五成群地合力抱着一颗沉重的炮弹,将其塞入那足以塞进一个成年人的炮筒之中,最后拉动导火索。
不断有人倒下,但很快就会有援军将先人的尸首堆砌成为工事、乃至于脚下地面的一部分——目之所及,这里的一切都是由骸骨与尸体堆砌出来的,而如果这里曾有过建筑物,那也一定是已经被掩埋在这由死骸堆成的高山之下。
她们一路向前,一路向上,或许是因为身上没有穿着代表任何一个家族的单色斗篷,此时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的成员贸然对这对主仆扣动扳机;而当优昙与自己的主人真正来到预期之中那个冥泥反应最强烈的点时,她仿佛觉得自己比整个世界都要更高。从这座位于大炮之街中央的尸山山顶向下望去,大炮之街三百米高的外围城墙就像是一圈灌木树篱一般矮小,而在墙壁之内,至少有超过五分之三的面积,都已经被这座没准有上千米高的锥形尸山牢牢覆盖住了。
曾有多少人的生命在此消亡,几十万、几百万,还是几亿?优昙连想都不敢想,明明这里只是有五十万活人人口而已……
不过和出现在眼前的那两个人相比,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在尸山的最顶端,两个身穿黑红色长裙的女孩就这样手挽手比肩站立在主仆二人的面前,每一个人都有着一张与茵黛几乎别无二致,只是要稚嫩许多的脸。
“你们来了,感谢你们愿意在这场游戏中配合我。无关世界,无关对错,这里只有你们和我,以及由此而来的碰撞。”
左侧的特莉丝坦开口。她的声音比真正的茵黛还要稚嫩,还要甜美。
“那么,现在就让咱们立刻开始第一轮吧。相信这能让你们在到达我本体身边前,可以享受更多的一点乐趣。”
右侧的特莉丝坦开口。她的声音比真正的茵黛还要温婉,还要柔和。
“——我们都是受诅的不朽之人,所以,我将如姐姐所愿,成为你永远的对手与‘敌人’……来开始战斗吧,永不停息的战斗,这样你就不会再孤单了!”
齐声开口的同时,她们在主仆二人的面前各自抬起手臂:左侧的那一个抬起了右手,右侧的那一个却抬起了左手——两个特莉丝坦举起的手臂之间,此刻已然浮起了一片深邃而又沉静的星空。
“撕裂真实的帷幕,呼唤上古之虚荣……那迷失于轮回中的魂魄们,请聆听我的呼唤!为寻回那永不停歇的意志,与我并肩而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