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昙几乎是忍着笑看完山城登场后,自家主人冲上前去这一幕的——茵黛这么一副意图孤身断后当烈士的壮举背后究竟有着多少胆怯的小心思,她这个女仆长可完全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了,她也没有主动揭穿这一切就是了——反正现在的她根本就只是在看一场戏罢了,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位观众:连之前那个安瑟都没有跟过来。

“呵。你根本就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才有意这么做的吧?之后想办法汇合……说得还真是轻巧,不过对你来说也确实轻巧。是吧,主人?”

她学着现实中的茵黛,阴阳怪气地讽刺起了此时还没有与她相遇的主人:但出乎她预料的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对着空气讲话了。有人回应了她。

“主人……?不是,但无论如何请你——咳!”

当面前的圣女骑士一边用剑苦苦招架着山城的阴风,一边吃力地开口回应自己时,优昙直接被惊得瞪大了自己的眼: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模样相比,这个几乎要年轻了十岁的茵黛,声音听起来明显要清脆得多,只是在窘迫的现状压抑之下平添了几分穷途末路一般的凶狠。

“你能看到我吗……?”

“开什么……玩笑——救救我!求你……咳啊!”

“谁也救不了你的,背叛者。接受惩罚!”

这显然不应该是茵黛的过去之中真正有过的内容——伴随着一声怒喝,山城身旁的风就此“砰”地一声瞬间暴涨开来,将茵黛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而当她仰天摔倒在地时,却是恰好落在了优昙的脚边。这曾经梦想过英雄的圣女,如今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四肢并用爬到了优昙的身后,就像是一只无助的猫一样抱紧了她的脚踝。

无论怎么看,此时此刻这个无助的修女,都没有办法让优昙联想到那个曾被当做兵器培养出来的魔女——不过,优昙倒是能够想象得到是什么扰乱了她的心智。

“安心,茵黛。我是不会对外透露任何东西的,只是现在——”

“现在你们都要为萨巴斯的牺牲付出代价,哼……骑士茵黛。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啊?知道用回伊索尔德·普利斯坎这个名字会让你成为教会的敌人,对不对?”

“谢,谢谢……还好没有其他人在。”

重新站起的同时,茵黛几乎像是刚刚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刚刚几乎挤满了大礼堂的信徒们,此时不是已经变成了倒地不起的尸体,便是已经在主教们的带领下撤离了这座残破的殿堂——正如茵黛所愿,除了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场景之中的优昙之外,看起来似乎是不会有其他人能听到山城的发言了……一直以来,牺牲都是被教会大力弘扬的一项优良品质,每一位信徒也都懂得该如何尊重同胞主动做出的“牺牲”行为:不过,女仆长却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就算不考虑自己突然出现对茵黛造成的“惊吓”,仅仅是单纯地去考量这一刻山城与茵黛彼此之间表现出的力量差距……优昙也很难想象出当年在现实中,茵黛是怎么在这种场合下全身而退的:毕竟,即便是有着冥泥的力量,强力的魔法攻击也足以在她的身上、甚至是灵魂上凿下深刻的伤口,而山城的魔法水平显然也……

“你会怎么打开局面呢,茵黛……就算你不一定就会被山城直接打死,但以他的战斗能力,把你抓走可不是难事吧?”

“我……你在说什么怪话啊?!”

回忆中的魔女,自然做不到对优昙跳出整个场景俯视全局的思考做出任何有效回应——甚至就连二人面前的山城也就此喝止住了手中跃动的风,也拦下了胯下那头凶狠的漆黑魔犬。

“古怪的家伙……看着装不像是教会的人啊?可是你为什么又能跑到这么重大的授勋典礼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个路过的女仆而已。给我记住了哦?”

眼看着面前的侍从对着自己皱起了眉,优昙甚至还好整以暇地轻轻跺了跺脚,然后对着他有意无意地微微撩开了女仆服上衣的衣领,露出了自己的右侧锁骨——那一刻,山城的脸立刻就红了起来,连带着他背后那头黑色魔犬也一瞬间猛地抽搐了一下。

优昙并不记得世上有任何一种犬型魔兽会有这种足以驮动一个少年的庞大体型,但她至少在遇到茵黛前,曾无意间听庄园中的萨巴斯魔法师们提到过,他们的组织里有不止一位魔法师擅长将魔力短暂凝聚为可被驱使的拟似生命……也就是炼制所谓的“使魔”,而使魔最大的特征,就是会跟着召唤者的情绪波动——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点点情绪反应,做出相当明显,甚至是激烈的外在表现:显然,这头魔犬应该也就是山城的使魔了,而如果能利用好这一点的话……

“哎呀,你脸红啦?真是个小嫩蹄子,是姐姐喜欢的类型呀……诶嘿嘿。”

“你……这是哪来的神经病?我警告你,立刻让开,否则我——你干什么啊!把扣子系上好不好!”

“不好哦。”

像是有意要羞辱一下身后那高大肃穆的十字架一般,优昙在迎着山城的面走上前时,甚至拿出了自己在人事斡旋所里学到的步态和语调——她在那里可是没少学过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雌性,而山城的反应则更是让优昙十分满意:少年侍从身旁的巨狼,甚至像是损坏的水晶映射出的投影一般开始剧烈地摇动了起来,口鼻之中也溢出了不少淡绿色的粘液,看上去恶心却又狼狈。

想来,真正的过去之中,主人在此时此刻遭遇到的会是更残酷的事吧?优昙有些迟疑地想着——她明白,自己已经无可争辩地改变了这段记忆本身的逻辑:就看特莉丝坦能不能把故事给圆回来了,或者……

“你给我离茵黛大人……远一点!妖人!”

下一秒,胆怯却又坚定的惊叫声打破了圣堂之中尴尬的桃色气息,也就此击碎了笼罩在优昙心头的那一缕迷茫:瞬息之间,一道金色的电光已然自她的眼前划过,随后几乎是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山城的胸口——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阿尔德涅·范布隆克的攻击不会错,而他会赶到也就意味着……

“哦呵……所以说,在真实的历史之中是当年的骑士长在这里玩了一次英雄救美的游戏?但在他出现之前,主人究竟是……”

再一次,女仆就此旁若无人地低下头自言自语了起来——但这一次,茵黛和山城都没有再在她的身上浪费精力,而是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电光射来的方向。

“阿尔德涅……我,我不是让你离开吗?!”

“……对不起,茵黛大人,但我无法抛下您。”

“抛不下这个神经病吗,小家伙?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怪物啊……她啊,可是我们萨巴斯最凶最恶的公主殿下——”

“别听他的!阿尔德涅!我不是!求你了……别听他的!我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

优昙只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要被茵黛的尖叫震破了:她回过头,看到圣女的长袍已经被漆黑色的污泥所溶解,成为了一滩支离破碎的纤维,而在翻涌着、呕吐着的泥浆正中,茵黛正歇斯底里地朝天嘶吼着,同时从她的背后则是冒出了数之不尽的黑色触须。

“离我远点……都离我远点!我是茵黛……我好不容易才成了茵黛!啊啊啊啊啊啊——”

“糟了,是活性化……!喂,那边的小家伙,不想死就离那怪物远点——哈?!”

“你是茵黛,你是救了我的圣女大人!所以快停下!冷静!”

那一刻,优昙看到阿尔德涅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那团几近爆发的黑色肿块之中——义无反顾,坚定的样子就像一个傻子。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圣女!永远洁净,永远纯粹!所以冷静……冷静啊!咳……茵黛!清醒一点!”

——这好像不是与刚才那一幕相符的回应吧?

优昙在奔涌而起的泥浆之中微微歪过了头——她并没有从这混乱的现场逃离,因为就在茵黛迸裂成为一团肿块时,她也同时发现自己再度变回了一个无法被感知的幽灵:哪怕是在她自己看来,这具身体此时也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虚像。

她看到自己的主人化作无以名状的怪物,以万千触腕贯穿了她,也击飞了阿尔德涅与山城——只是,当女仆长自己的视野也没入茵黛的体内时,她的嘴角却挑起了一个无人得见的微笑。

她已经大略猜到了现实中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十有八九,主人当时应该是被山城直接打了个半死,然后在阿尔德涅面前因身份告破所带来的恐慌而……活性化了。

还真是出人预料之外啊,主人……原来阿尔德涅是这么知道您的真实身份的?居然是在特务骑士的加冕典礼现场——而且如此来看的话,这场典礼和您从萨巴斯被赶出来之间,应该也有着不短的时间间隔吧?不过也都不重要了……

——谁还没有懦弱过嘛。对吧,主人?对于现在的、真实的你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