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当那无名的仙子又一次倒在自己面前时,优昙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困惑——无论特莉丝坦想要的是一场充满仪式感、近乎于向全世界进行表演一般的决斗,还是一场无所不用其极、一切以胜利为纲的战斗……或许都不该把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人派出来。

原因很简单——这位无名仙子的个人实力,在离了那片养育了她的囚心之原大森林后,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至少和自己相比而言是这样:优昙也并不是对自己有几斤几两没个概念的人,但她只是觉得,或许还是之前在各种地方遇到过的、特莉丝坦的分身,要比这个离了家的玫瑰仙子要更难对付一些。

“还要继续吗?我看着你都累了……”

一边说着,女仆长将手中的魔枪杵在身边,大马金刀地站到了无名仙子面前:倒在地上的仙子才刚刚一边煽动着自己的翅膀,一边有些吃力地直起了身子,却发现优昙的小腹就此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视野。

她想要反抗——然而,先一步采取了行动的女仆长,却是用魔枪的枪杆有些随意地顶在了无名仙子的头顶,迫使她继续弯下身去、跪倒在了自己面前。

“你这家伙……是想把我玩够了再杀吗?我不明白——”

“贝拉会伤心的。你毕竟作为姐姐陪了她那么多年……而且,我和你一样也是某一个人的姐姐,是她唯一的血亲。我知道那个人有多思念我,所以我也猜得到——如果贝拉能看到你回来,如果我能把你带回到她身边……”

一边说着,优昙的表情也变得柔软了起来——她喜欢施虐,在且仅在心里比较激动的时候。现在她一点也不激动。

“我不认为特莉丝坦派这样一个你出来是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我们三个一起上的话,你觉得你能撑多久?说她是打算让贝拉多娜在战斗结束后再额外憋屈一下倒是能讲得通……说到底,她也是某个人的妹妹,而且还约等于失去了姐姐。”

女仆长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魔女——理所当然的,看到了茵黛对她翻起的白眼;而在同一时刻,她能感觉到自己枪杆下方的反抗力道变小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对贝拉多娜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你已经知道什么叫做‘遗憾’了。现在,你也要让你的亲妹妹留下毕生的遗憾?”

“我——可那又怎么样?!我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在父亲最初开始拿妹妹做实验之前,我甚至……我甚至只是她心底的一个幻影,我连身体都没有……”

“活在想象中的朋友……或者说是姐姐吗?”

女仆长回过身,低下头时看到这无名的仙子已经自行伏倒在了她的脚下——她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唉……说到底特莉丝坦也是一样。一心只想着要去为自己的‘创造者’做些什么,想着拿别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结果呢?你姑且算是为贝拉做成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可之后呢?你感觉到你自己了吗……”

就在茵黛面前,优昙对着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在这一片空寂的花茎顶端伏下了身子——映入女仆长眼帘的,是仙子那已经被泪水打湿的脸。

“我——”

“你自己来做决定吧——是像你之前杀光了椴木市之后一样,带着自以为是的满足感回归死的世界,还是……留下来。真正去当那个人的姐姐……”

有一瞬间,优昙甚至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对面前这可怜虫说话,而是在听某个构想出来的人向自己讲话:谢天谢地,切西已经安全了,否则……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心跳。那里只有一朵常开不败的花,却没有心脏。

“对了,先不论你想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要不要先给自己起一个名字?我来帮你也可以……或许能帮你更好地,怎么说呢——更好地明白自己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

“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独一无二的名字!这样吧,不如你就先叫——”

那一刻,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的天空——一道优昙所能够想象的、世界上最为明亮,也最为刺眼的光柱,就此从天上那片本应荡漾着无穷黑泥的湖水中倾泻而下:只是一瞬间,无名仙子的身影便就此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因为在那一刻,她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自己的头了。

“该死的,这不可能——那个家伙怎么也?!”

“——小心,茵黛!”

即使是此前绝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冷静的林德尔,在这道光芒前都不由得把双眉扭成了一团;相比之下,至少老猫的动作还是足够麻利的。当茵黛以泥浆在二人头顶凝聚成为一道穹顶时,林德尔则是将手中的双枪以最快速度平举向前,旋即毫不犹豫地开火:从枪口之中喷出的是两道蓝色光芒构成的钩锁。

“给我回来!优昙……还有小家伙!”

抽回钩锁的那一刻,林德尔的手上甚至爆起了青筋——当那铺天盖地的白光倾泻而下、砸到茵黛支起的穹顶上时,从他左手白枪之中喷出的钩锁,则是如他所愿地将优昙支离破碎的身躯带回到了冥泥魔女的身边……然而,他的另一根钩锁却只是带回了一支焦黑色的玫瑰花。

“为什么会这样……那家伙……!”

——直到最后,生而无名的仙子也没有获得自己的名字,但现状已经不允许任何人再去为这种事感伤了:趁着茵黛的穹顶崩溃前的最后一刻,林德尔及时地以自己的魔力填补住了已经遍布穹顶各处的裂纹,而在同一个瞬间,光芒之中响起了那个令在场三人都印象深刻的声音。女人的声音。

“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现代人若是想要改变世界,动作就这么拖拖拉拉的吗?”

下一秒,那仿若整座天空都坍塌下来一般的巨大压力终于就此自三人头顶消散——当茵黛与优昙一样,因过力而颓然倒地时,纯白色的身影则是从那漆黑色的深渊之中浮现而出:或许,她本来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就连特莉丝坦,都没有对此情此景再多评论什么。

“艾琳诺……艾琳诺·柏夫,为什么你居然也能从泥浆里……!那不是会湮灭的吗……!”

“开玩笑。冥泥与白黏土之间的湮灭,说到底也是混沌与秩序属性魔力之间的反应而已——单纯混合两种物质可是做不到的,至少也得先将二者尽数转化为纯粹的魔力再混合才行……由此,湮灭将会把秩序与混沌转化为世间万物。对,毁灭才是新生……从万物作古的混沌之中,将有新的秩序就此诞生!”

大空之下,最古之魔女的长袍之上,就连一丝一毫的污秽都不曾存在——她如同俯瞰着蝼蚁一般,俯瞰着花茎顶端的三人……包括林德尔。

“连你也跟着一起消亡吧……给我看好了,林德尔·尼兹,你这隐藏在历史中的影武者——我不管你想从这里提取出什么样的‘希望’,亚大博斯世界都绝非你一个人的游乐场……这里是我的土地!这里怎么会有我之外的希望存在?!”

扭曲的白光在那纯白色的魔女头顶凝聚成为炽热的太阳:那一刻,就在这百合花茎正下方,整座大炮之街……不,应该说是旧阿姆·阿洛特都在为她曾经的主人而颤抖,低声号泣不止——自那光球之中溢出了无色的雷电,而在被雷电击中的土地之上,留下的仅有狰狞的沟壑。

“心的终结,恶意的终结……万事万物的终结,将孕育出纯粹的空无与宁静——那人曾呼唤净化,我由此回应召唤而来!以‘强欲之母’普莉美拉为名,艾琳诺·柏夫之命……以我的思念,我的心愿,我的祈祷,呼唤那沉眠于九天之上的至高之光降临于此!为了重塑这死不悔改的争斗之世,为了再造颠扑不破的永世乐园!”

一切的一切仿若昨日重现——当年,那一道差一点撕裂了极光镇的光芒,如今再一次闪烁在了大炮之街的正上方。唯一没有发生变化的,是老魔女那比哭更加凄惨,又比大笑更加癫狂的嘶吼。

“拨开虚荣的阴影,再现真实之姿——如是所见,欢迎来到我的乐园!”

下一秒,纯粹的毁灭之光再一次将这灰暗的天映照成为万里晴空——那一刻,才刚刚支起身子的茵黛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却是看到林德尔居然也几近绝望地瘫坐在自己的面前。

“完了……来不及了,茵黛——”

“绝望可不是你的风格,老头子。别忘了,现在的你可不是孤身一人了——愿意与你一同战胜命运的力量,可不仅仅是你身边这尚未长成的魔女和你脚下这片尚且年幼的土地!”

光芒吞噬一切前的最后一刻,夜空却提前降临在这冰冷的土地之上:如同在之前的极光镇城下一般,此时此刻这破灭之光却是又一次在一片沉静如海的天幕面前消散成为一片璀璨的流萤——那一刻,茵黛与刚刚重塑成为人形的优昙一并露出了一脸几近麻木的震惊,而林德尔却是如释重负一般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头顶已经冒出了丝丝冷汗。

“谢天谢地,你来了……吓死我了。”

“没办法。谁让你一直都不喜欢用分身在这边活动呢?仗着我在这边还算是能有更多的便利……”

“停,依拉朵娅,有些事还是先对咱们的‘希望’保密一下的好。”

重新站起身时,茵黛与优昙只是看到又一位状若兽耳族的成熟女性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用最自然的动作把倒在地上的林德尔给掺了起来——她有着一双类似于啮齿类动物的圆耳,以及一条极为吸引人眼球的、毛茸茸的火红色松鼠长尾。上空之中,艾琳诺看上去似乎已经在酝酿第二次攻击了,但她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即便挺着一个像是已经怀胎五月的大肚子,脸上也依旧带着一丝笑意。

“你是……你又是什么怪物?!”

“啊——我们好像还没有见过面呢。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依拉朵娅。依拉朵娅·尼兹……如你所见,我是林德尔的夫人哦。老头子是眼,我是手。”

一边说着,依拉朵娅先是对着茵黛温暖而又礼貌地笑了笑,随后便旁若无人地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身旁林德尔的脸颊——那动作简直像个还沉浸在热恋中的小女孩。

“后面就还交给你们了哦,老头子……还有被老头子看上的遗产继承者们——喂,记住之后要陪我去购物啊,老东西……我可不信你的工作就这么忙!别忘了我救了你一命诶!”

“行吧行吧……这次算例外,也是我大意了。说起来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救我了……怎么就每次都得陪你去购物呢?换换样不好吗?”

“不——好——!”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松鼠姐姐一边娇嗔地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敲了敲林德尔的脑壳——随后,她就像之前突然出现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那一片她自己撑起的星空之下。那一刻,茵黛和优昙几乎已经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