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茵黛听到林德尔评论“特莉丝坦的裙子”时,她甚至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以至于就连那道从掌心投射而出,直奔那股黑白旋风正中央的射流也跟着颤了一颤:万幸的是,至少特莉丝坦还没有发现茵黛的意图所在,更没有就这么主动打开局面的打算……或许,也是因为另一边的优昙足够出色地与自家主人再度形成了一次无需沟通的配合吧。

——哪怕这配合方式实在是……还好这里没有别人,否则就算打死特莉丝坦我也不会承认这女孩是我的仆人!唉……

一边不紧不慢地维持着手上的魔力输出,茵黛甚至是有些无奈地轻声叹息了起来:凭借之前从艾琳诺·柏夫那里瓜分来的魔力,此时的冥泥魔女也算是难得地享受了一把之前那位最古魔女自己能够毫不在意消耗、肆意泼洒魔力的畅快感,然而背景之中隔着那风暴传来的阵阵骂声,却显然给魔女的乐趣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或者说,是强行让这种乐趣扭了一个接近于180度的大拐弯,跑到了一个更加粗野的方向上去。

“来啊,你这个离了茵黛主人就根本不会思考的木头脑袋……说你是蠢猪又怎么样?说你蠢是好的!你根本!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幼稚白痴!你以为你真的把这个世界毁了,就能让我的主人承认你这自以为是的愿望吗?白费力气!你的战斗本来就不应该开始!”

“你给我闭嘴!闭嘴——!婊子!妓女!帝国调教师驯出来的走狗!我这就杀了你,然后再把姐姐也送到死的世界去!我会让她在那边好好享受什么叫合家美满……我一定会的!别妄想能阻止我!”

——听着特莉丝坦用着她自己的声音和优昙互飙脏话,茵黛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当初在刚刚遇到优昙时,和这个新收到手的仆人一边讲着荤段子,一边行走在罗兰德周边那广阔草原之上的情景……

其实,她也会怀念当初的那些日子,更是会在很多时候,就这么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如果真的能有一个机会能把所有的使命、能力甚至是这不朽的生命都托付给一个陌生人,那么她会不会真的会放下这一切去享受作为一个流浪者的生活……只可惜她知道这终究只能是一种“想象”。拿起剑后,她无法去拥抱任何人;但一旦她放下了剑,那特莉丝坦恐怕也会让她除了特莉丝坦自己之外,再无任何人可以去拥抱。

“你其实也只是……太过于害怕孤单了吧。所以,就算代价是要把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杀掉,杀到只剩下最后的我,也依旧会想方设法地把我捆在你的身边。傻孩子……”

如此这般地想着,茵黛不由得将手上的输出功率再一次提高了几分:特莉丝坦显然依旧还是没能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风暴本身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变化,但是茵黛却完全能够看得清楚,这原本黑白混杂、在高速旋转下呈现出淡灰色的山雀龙卷风,如今已经变成了颜色更加深重的铁灰,就连那道或许特莉丝坦根本没有刻意加以控制的防御用秩序射流,力道也减弱了不少——为了不让自己的妹妹察觉到太多的异状,茵黛甚至也不得不克制了一下自己加大手上魔力输出功率的想法。打穿了她可就不好了,万一她注意到这边的异动拿出新的攻击手段呢?

“说起来,林德尔……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照你所说,把作为个体的特莉丝坦体内所有的白黏土,或者说‘正常’的生命物质都替代成冥泥可以打破局面,那——我自己这边,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正常’的生命物质吧?从被创造出来开始,我应该就是完全由泥浆构成的生命形式吧?林德尔……听得见吧。”

魔女是在心底默念出这几句话的——但正如她的预计,老猫那没有来源的声音同样也是没有任何迟滞地回响在了她的耳边。

“当然听得见。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的表现。”

“哼……”

知道自己的思考此刻正全部暴露在林德尔的眼光之下,让茵黛自然是感觉到了十足的不爽……不过,她也很清楚,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更何况,她也愿意相信林德尔那个家伙自己也能对这点心里有数。

“有话快说。”

“没问题——原因在于你的体量。与冥泥的纯度相比,一个个体之中冥泥数量的‘绝对值’,才是真正引发质变的最核心要素。拜罗兰德那场冥泥泛滥所赐,其实你也很接近极限了,以后记得要克制一下自己的食欲才行。我还以为你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这一点的……否则也不会想到把一部分泥浆分给一个垂死的女仆,以减轻自己这一边的压力这种做法不是么?还是说,当初你只是……误打误撞?”

“我孤单了,仅此而已。你希望我因为孤独感被逼疯成为第二个特莉丝坦么?”

一边说着,茵黛甚至在嘴角挑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此时在这百合花苞的正中央,那股由特莉丝坦卷起的龙卷风,如今已然在主仆二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变成了接近纯黑的深深灰色,而直到此时此刻,身处于旋涡正中央的特莉丝坦才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感觉……身体,怎么变得好重——明明吸收了更多的魔力,但……只是把,我本来就没来及,转化好的……艾琳诺的力量……姐姐你做了什么——”

与刚刚和优昙胡嚼舌头时相比,此时的妖女就连语调都变得干涩了许多,听上去甚至就像是个口齿不清的结巴,倒是确实更符合优昙此前说她是“白痴”的辱骂了:如同是在发泄某种痛苦一般,这黑色的旋风之中依旧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外抛射着含有白色斑点的湮灭魔法弹,但透过这层层叠叠的影,无论是优昙还是茵黛,都看到了一个正如同虾子一般弯着身子、用双手紧紧按着自己太阳穴的身影。

“呜呃……啊——好热!里面,有什么要……!”

特莉丝坦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在因为痛苦而呻吟着了,而当魔女与女仆长终于从那光溜溜的花瓣内壁上滑下、回到花茎柱头顶部这平台之上时,她们却发现那只有着白色头发的老猫也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尽管刚刚先是吃了两发饱含混沌属性魔力的射线,随后又像是一颗被扔进蒸汽打蛋器里的蛋黄一样,被特莉丝坦的旋风卷了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但当茵黛与优昙一齐回过头时,出现在她们视线中的林德尔·尼兹身上依旧还是毫发无损的模样,就连包裹着身躯的黑色外套上都没有一个污渍。

“好好看着吧,茵黛……还有优昙,我选中的继承者们——本来这应该是让你们再晚一些看到的知识,不过现在也不算太早。死与新生的轮回,旧世界的毁灭与新世界的诞生之间,在这片土地上会确凿发生的再分配……对,就像是这样!就算这激烈程度还够不上世界级!”

当这身着黑衣的老猫走上前去时,他那几近狂热的语调甚至让优昙和茵黛联想到了曾是十字方舟教会狂信徒的史黛拉·洛尔瓦——而在他们三人的面前,那黑色的涡流俨然不再是一股由特莉丝坦主动卷起的旋风了,而是成为了一股将特莉丝坦也裹挟其中的狂飙乱流。混沌,以及蕴含于冥泥其中的、成千上万乃至于上亿生灵的“死”,如今都汇聚到了一个孤独灵魂的积淀之中,而当她再一次张开口时,呼啸而出的则已然成了新生命降生之时的第一阵啼哭。

“当冥泥的数量在一个个体内部触及临界点,就会将这个个体重塑为‘一’,打造成一颗已经完成了孵化的卵——随后,从这新生的胚胎之中将走出新的生命。看到了吧?茵黛……这就是生命在这片名为亚大博斯的土地上走过的轮回:一切的一切尽数成为冥泥、触发整个世界的作为一个‘个体’的临界点,转化成为纯粹的白黏土……然后,在废墟中孕育新的生命与文明!这就是世界的毁灭,世界的新生……以及文明的宿命!没错!就是这样!”

“呜,呜嗯嗯嗯嗯……光啊啊啊啊暗暗暗暗昂昂昂昂——!”

那是一阵就连茵黛都无法去直面的痛苦嚎叫——在这与她自己几近同源的号声之中,冥泥的魔女就此用臂弯挡住了自己的脸,也同时尽可能地为站在自己身后的仆人挡下了席卷而来的“生”之吹息:在那旋涡呼啸着,将所有的冥泥与“死”都强行汇聚进入特莉丝坦体内之后,妖女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从那赤红色的眼中流出了白色的泪水。

她在半空中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干呕着,直至呕出了与那泪水别无二致的白色黏液——这液体就此泼洒在她脚下那纯黑色的柱头顶端平台正中央,如同一块显眼而又明亮的污渍,而随后,自这污渍之中长出了绒毛。那看上去就像是有什么食物坏了的时候覆盖表面的灰色絮状菌落,而随后,从中喷涌而出的便是纯白色的枝叶与茎秆。

植物吞噬了特莉丝坦。白色的草似乎在几秒内就能长高一倍或更多,每一棵白树都在抽出新的枝条——然后,白色的肿瘤从枝叶之间像是活着的糖浆一般涌出,表面覆盖着如血管一般,但依旧保持着纯白的纹样。一千四百二十六个眼球在这白色的液面下方不安地翻滚着。

她长成了一棵白色的肉树。凝固为骨骼的塔状枝干缝隙中,有无数的眼睛从缝隙中向外窥视。在这高塔的顶端,那曾是特莉丝坦·普利斯坎人类身躯的最后几块残留物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未知作用力一般重新拼凑到了一起,勉强组成了妖女的模样——她张开嘴,从喉咙中发出了痛苦而又模糊的声音。

“好痛……但我,还没完成……姐姐……愿望!我不能,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