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几分钟前绘司刚刚开始推进时,大炮之街中央冥泥司令簇的顶端——

“咳——嘎啊……!”

再一次,浑身纯白的特莉丝坦被茵黛仅仅以一只手就丢了出去:她的身体狠狠地撞到了司令簇顶端平台中央,那座曾是她身体一部分的妖树残骸之中,但她显然已经再没有精力与力气来控制这堆已经停止了生长、发育、分化的死骸了。

“为什么……力量,泥浆……也好,黏土也好……我的……”

“你已经没有更多力量了,特莉丝坦。刚刚起源的生命,在获得成长前都是无比脆弱的……你又不是艾琳诺·柏夫那种度过了几百年成长期的怪物。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你还有意识,那你应该看得出来。”

开口时,茵黛的语气听起来都有些沉重:就在她身边,优昙更是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脸。甚至还是在几分钟前,女仆长都还难以想象,之前那个一度将整个萨巴斯,甚至是整个亚大博斯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妖女,如今也会像一尊被砸得稀烂的石膏像一般瘫倒在地……不,她还没有完全倒下,她只是倚靠在了那棵妖树残存的树桩上。

“即使……什么都不剩,我也要——咳!”

就在茵黛面前,她试图用手臂撑着那半截树干重新站起:她成功了。可是,当她想要试图向前一步,继续向茵黛发起冲锋时,却整个人直接因体力不支而扑倒在了黑色的地面上。

砰——沉闷而又让人心碎的钝响。那一瞬间,茵黛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伏下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都半跪在了自己的妹妹面前——就在那一刻,优昙也赶了一步来到了自家主人的身后。她明白,主人还愿意把特莉丝坦当做妹妹。

“游戏结束了,特莉丝坦……但你还可以重新开始。”

特莉丝坦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脸贴着地趴着。茵黛伸出手,抚上了她纯白色的发丝:直到那一刻,特莉丝坦才终于有了些动作。她抬起自己的右手,随后虚弱无力地垂向了身下的地板——从她的喉咙中,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抱歉。”

“你为什么……要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愿望,还是……”

茵黛的身体跟着抖了一抖。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随后直接席地而坐在了特莉丝坦的身边:妖女有些吃力地抬起了自己满脸泪水……或者更确切点说,满脸白色粘液的脸看向黑衣的魔女,却是看到她从外衣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烟袋。茵黛并不吸烟,她更喜欢直接抽薄荷叶和辣椒皮的混合物——寻求刺激嘛。

“可能……只是因为孤单吧。不想一个人去死,是因为想有个人陪着自己好好活着。你说呢,特莉丝坦?闹都闹到现在了,你真的问过我当初许愿的真实含义吗?”

特莉丝坦没有回答,但是她挣扎着,把自己的下巴放到了茵黛盘起的大腿上。如果不是在这落得一地白茫茫真干净的战场上,这一幕可能还挺温馨的。

“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我是说,作为伊索尔德·普利斯坎时的我。想要被认可,不择手段的只想要得到哪怕一句最卑微的肯定——所以,就去做了最极端的事。说到底,咱们只是想杀的人不一样罢了。”

“那么,姐姐……你觉得,阻止了我……保护这一切,又……”

“没什么意义。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世界对我毫无意义可言,无论是咱们能看到的这一切本身,还是某些——隐居幕后的东西。反正,这些东西里又没有任何一点能搞死我的玩意存在……活着。永远活着就是永远孤独,如果没有与自己一样可怜的同伴随行。”

说到“隐居幕后”这个词时,茵黛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林德尔:她只是看到这只同样有着白色皮毛的老猫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而且还用力地踮起脚尖,就像是在试图从更高处花瓣之间那更加宽广的缝隙中去观望什么一般。

“没有……?”

“没有。我阻止你是因为想拥有你,但你一直……连让我能和你聊聊天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我等这一刻好久了……”

就像之前和优昙聊天时一样,这一次,轮到茵黛把自己的手指送到特莉丝坦嘴边了:妖女吮吸着魔女的指尖,而魔女也曾经吮吸过女仆长的指尖——其实,当初茵黛也不知道优昙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做,但是在无所适从的时候突然有点什么可做,这让当时那个陷在卧室里的自己感觉到了一丝难以描述的……暖意。

“姐姐……”

特莉丝坦有些含混地说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回来吧?闹剧可以结束了……真的该结束了……”

“可是你……已经,有了优昙……绘司,葛洛莉……她们,会让你不需要我……除了继续,去当一个反派,我……”

“你是觉得,她们已经做了你不做反派时所有能做的事吗?我的傻妹妹……”那一刻,茵黛甚至是有些缺德地笑了起来,表型和她嘴上说出的话要有多不符就有多不符,“你存在。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而且特莉丝坦。女仆是女仆,妈妈是妈妈,学友是学友,妹妹是妹妹,你们都不一样的。我同时和你们所有人在一起,图的是不同的感觉……对吧,优昙?”

“……主人,你噁爆了。”

“你看,这就是这家伙欠扁的感觉。你说不出来这种话对吧?可是她也做不到像你这么喜~欢~撒~娇~呀。”

故意拖长了声音的同时,茵黛甚至有些怜爱地扯了扯特莉丝坦的耳朵:直到这一刻,妖女才像是心结终于绷不住了一般,从喉咙中发出了愈加激烈的抽泣声……直到整个人都趴在茵黛的小腹上,人生中第一次地放声大哭了出来。

“姐姐……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别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尽管在那一刻,优昙看着茵黛就像是撸猫一般地抚摸着特莉丝坦头发时,甚至有点想一拳把这个好像是在把身边所有雌性生物都在当老婆看的渣女打飞到平台之外,但终究她还是没有这么做:毕竟,特莉丝坦的日子的确已经是过于艰难了。与其现在就这么不合时宜地打断这两个神经病的团聚,还不如……

“改天再好好在床上教训你,主人。做好昏迷的心理准备吧……我的个人预期是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是么?哎呀,我可不还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有本事。怎么着,要不咱现在就在这练练?混账女仆,几天没教训你就在这和我冒充那个能的?”

显然,女仆长的言语挑衅理所应当地被茵黛同样回敬以阴阳怪气:往日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欢乐气氛仿佛又回到了这对主仆的身边,还额外带上了一个作为旁观者的特莉丝坦——就在她们的头顶,透过司令簇花瓣之间的缝隙,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那个通往溶解之海的大洞:那里已经不仅是不再有泥浆从中溢出了,就连这看似巨大的洞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变小。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看起来没准只需要再等几分钟,那个洞就会自行消失,都用不着再劳烦茵黛去通过司令簇进行控制了——然而,这里还依旧有一个人主动选择了被排斥在身后那混杂着温馨与火药味的氛围之外。

“奇怪。刚刚远处传来的那个魔力波动……好像是空间裂口?而且那个光点……”

老猫的眼神的确很不错,但也没有锐利到和鹰一般夸张,尤其是处于人形状态时:透过花瓣上被他挖出的另一个孔洞,林德尔眯起了眼,一直一直试图着去尽早看清那颗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流星究竟是什么东西——因为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这颗有着一条焰尾的小东西正在靠近这里。

这让他头顶上冒出了一点细细的冷汗:所幸的是,拜那东西的接近速度所赐,从他发现那颗流星到他看清那东西表面上的第一个细节,之间间隔的时间也不超过5秒——然而,让老猫就这样亲眼确认到的,是一颗炮弹顶部的引信。

“——糟了!!!你们三个别唧唧我我的了,抓住我!”

三秒过后,巨大的光球就此绽放在大炮之街的正上方:对消灭炮弹爆炸时,形成的光球几乎只在一瞬之间便吞没了整个司令簇的上半部分,而在同一时刻,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则是背负着魔女、妖女与她们的仆人勉勉强强地逃过了一劫。

“这是……对消灭反应?怎么会……”

“那个方向……是蕾嘉·丹特莉安的远距离攻击,居然不是打深红堡而是打了这里——等一下,茵黛,看上面……”

回应着老猫那陡然颤抖起来的语调,就连此刻身体最为虚弱的妖女,也有些吃力地扒着茵黛的肩膀抬起了头:在那一刻,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道从天而降的黑色大瀑布。

——司令簇损坏的同时,彻底失去约束的裂缝便开始把整片溶解海倒入亚大博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