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林德尔那一枪不仅击伤了这红色的幻影,更唤醒了她此前所有的回忆:此刻在娜娜缇眼中,那一团不断扭曲着的红色马赛克……显然,是正在努力尝试着将自己变回原本的模样——变回曾经那个娜娜缇·莱姆的模样。
只不过,她的尝试在真正的娜娜缇眼中看来,或许就像蚂蚁构筑一艘战舰的尝试一般可笑——不等林德尔再多说什么,距离新生只差一步的传承者便来到了这看上去几乎已经和她完全一致的幻影面前,随后……手起掌落。
啪——对于她身后的林德尔来说,那可能是自他记事起所听到过的,最响亮的一个耳光:接踵而至的则是一阵大笑。真正的娜娜缇·莱姆那狂妄而又邪气四溢的笑。
“来啊,再试着僭盗我的形象啊?知道了吗,现在你才是假货……因为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的!你自己不也是知道的吗?你是一个人偶……不过是个假装成娜娜缇·莱姆,只为让传承者的身躯与眼眸不至陷入沉睡而存在的的思考程式罢了。我承认或许你很可怜,但这与我要抹消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眼看着面前的幻影被刚刚那一巴掌直接拍回成了一团散落一地的马赛克,娜娜缇只是摊开了双手——她甚至是有些无奈地回头望向了林德尔,后者的脸上则满是欣赏。
“你不会就打算一直沉默下去,直到咱们一起回归现实吧?林德尔……你果然和姐姐一样,都是人渣。”
“所以呢?这和我帮你重获新生又有什么关系呢。”回应着传承者的同时,林德尔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愈发浓郁了起来,“不过你没说错。实际上在过去,你的前任一直都如同人偶一般兢兢业业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否则,我也不至于会为她心疼。毕竟她曾经是我的——”
“无论她曾经是谁,又完成了多么艰巨的使命……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她都还是坏掉了。质疑自己毕生经历的意义……就是最大的罪孽。”打断林德尔时,娜娜缇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无论度过了怎样的一生都是一样。活着其实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不是么?咱们都是为了……能过得更精彩一点,更舒心一些才会努力活着。否则,我继续留在司令簇里当一个活着的雕塑又如何?你,林德尔……维持着所有一切的停滞,在那座图书馆里看书看到天荒地老又如何?”
“你根本不懂,继任者……一直以来,我都是为了你身后那个家伙的目标而生!可是在末日来临时,我发现自己却——”
“相信我,我懂。永别了。”
娜娜缇没有再和这个幻影多嘴多舌下去——再一次地,她把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放到了那颗传承之眼的两侧,随后向中间一夹。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回忆陷入沉寂,通往现实的光辉再一次闪耀在娜娜缇面前。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她几乎从没在任何事中失败过,只要不涉及茵黛。
“呼,咳咳……”
“动作慢一点,娜娜缇……记忆同步是个很耗体力的事。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吧?”
再度张开双眼时,传承之间那纯白色的屋顶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娜娜缇·莱姆的视野之中——她侧过头,看到林德尔已经站到了属于她的床铺旁边,而那颗原本被放在二人之间台桌上的传承之眼,如今则已经像是生长在她身上一样,镶嵌在了双峰正中央的皮肉之中,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异样……呵,如果说得到了这颗眼也算得上是‘异样’的话。”她撑着床板坐起了身子,同时感觉到了一阵淡淡的晕眩感,“安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好极了。”一边说着,林德尔就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女儿一样,用最温柔的动作牵着娜娜缇的手,领着她重新踏上了地面,“我觉得你真的……很棒。或者说,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我和那个小姑娘的经历很相似。我总算是明白,之前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了。”一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娜娜缇嘴角的微笑却是同时变得愈加清晰,愈加舒畅,“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接下来再说,但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履行一下老传统了?既然在这一轮传承中,并没有发生继任者自我崩坏的事故。”
突然出现在传承之间门外的依拉朵娅打断了林德尔与娜娜缇的对话:此时的松鼠夫人已经换上了一套纯黑色的天鹅绒长裙,显得既庄重又深沉——与她相呼应着,林德尔则是应声低下了头,以最快的速度扫了一眼他自己的着装:黑色斗篷与修身套服,看上去倒是也蛮正式的。
“传统……是说那件事的话,没问题。我看我就不用换衣服了,不过娜娜缇,需要我们帮你找件衣服吗?正式一点的那种,当然这也不是什么死板的规矩,如果你想穿现在这身应该也没什么大碍。”老猫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反正也就只剩咱们三个了。”
“人少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是正式场合,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穿得严肃一点也是必要的。不过换衣服就不必了……我就想穿着这一件。至于原因的话……”
一边回应着,娜娜缇同时理了理自己黑红相间的裙摆——她还记得,这件裙子是当初为茵黛准备的礼服长裙,正如她如今已经记住了这片土地上曾发生过的所有一切一般。
“这件衣服……是特别的。”终究,她没能对林德尔夫妻俩说出自己如此选择的理由——在最后一刻,“不过我可以事先问一下吗?咱们这是要去哪……要干什么?”
“去你刚刚才去过一次的地方。一起去……在现实里。”
林德尔的回答听起来十分干脆利落,甚至让娜娜缇不由得心里一沉。
跟随着林德尔与依拉朵娅的脚步,娜娜缇再一次走出了钟塔的大门——就像她刚刚在回忆中所看到的那样,钟塔四周的景象如今也已经变回了那片支离破碎的废墟世界:如此看来,此前那片包围着钟塔的“大海”,应该也只是某种虚像或者幻影罢了,娜娜缇想着。
不过,倒没什么难以理解的——换做是娜娜缇自己,恐怕也不会喜欢一出门就看到这片凄惨的废墟。
“小心点,别误入了外面被停止的时间……除非你想和‘破灭’作伴。”
向着外侧那分崩离析的世界行走时,林德尔仿佛连呼吸都无比小心——崩溃扭曲的街道,四散飘落的建筑,分崩离析的大地,蜂拥而至的机械兵器,还有头顶那座粉红色的魔城……
“停下吧。再向前靠近时间牢狱的边界就不安全了——虽然距离‘那个地方’还有点远。对了,特莉丝坦……别反驳我,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你,这是为了区别。”
娜娜缇并没有反驳他,而是与走在自己身边的依拉朵娅一同停在了林德尔的身后:松鼠夫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三把洁白的花束,她将其中的两束分别递给了林德尔与娜娜缇,自己则把最后一束捧在了胸前。
“你已经是真正的娜娜缇了……但在迈向未来之前,别忘了向过去送上你的祝福与感激。抬起头……抬起头。看到那边那个人影了吗?”
伴随着松鼠夫人的声音,娜娜缇将花束轻轻放到了自己的传承之眼上——循着依拉朵娅手指的方向,她在大约五十米开外,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人正半跪在一片扭曲、破碎的的乱石之中。她那惨白色的面容中满是不甘与愤怒,而在她的胸前……有着一个巨大的洞,一个心形的贯通伤。
她知道那是什么——或许不知多久之前,林德尔也是从这里一跃而出,以自己的猫爪……把那位娜娜缇·莱姆胸口的眼,硬生生地抓了回来。
“想有什么对她说的话……就趁现在吧。按照规矩,新任娜娜缇有义务主持前任的葬礼——这是属于你的义务。”
“我明白。无论喜不喜欢……人都应该尊重过去。更何况,还是一整个世界的。”
林德尔向后退了一步——同一时刻,娜娜缇则是向前迈出一步。她站到了这三人组合的最前方,如同她不是传承者,而是引路人一般。
“不过要说什么……抱歉,可能我更擅长的是用武器杀人,而不是用话语和人沟通,所以——简单一些。”
她清了清嗓子——同时,克制住自己用虚空魔力射那家伙一发的冲动。
“特莉丝坦……从此,会接下娜娜缇·莱姆的衣钵,以两个世界的回忆为基,构筑我们尚不为所知的未来——安息吧,前辈,带着你所有的悲叹与遗憾,喜悦与满足一起。迟早有一天我会去找你,但在那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祝福我吧。”
一边说着,她直起身子,将手中的花束向前用力一抛:那纯白色的花瓣还来不及在空中划出一道完整的曲线,便在娜娜缇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些诡异地悬停在了半空中——与外界濒临灭亡的时间本身一起。
“我会帮助你的同胞……我会帮助林德尔与依拉朵娅,消灭那些扭曲了你,也扭曲了整个世界的怪异。就这样吧,二位……我想我也说不出更多了。你们两个呢?你们不想说点什么吗?”
她回过头,看到林德尔与依拉朵娅同她做出了一般无二的举动——只是,当他们各自的花束也静止在半空中时,林德尔仅仅是转过了身,头也不回地背身离开。
而依拉朵娅则没有选择立刻逃离此处——她向前一步,来到了娜娜缇的身侧,随后对着那另一个娜娜缇所在的方向低下了头,将双手在胸前彼此相握。
“永别了,猫良……哪怕我只见过成为娜娜缇·莱姆之后失去了自我与记忆的你。如果没有你和林德尔曾经的果决,亚大博斯所有的原住民,恐怕都会被你的母亲以那座魔城清扫干净——作为原住民,我们永远尊敬你们的付出,感激你们的牺牲。安息吧,来自天边的外来者……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