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公主殿下她吉星高照──虽然更有可能是因为侍卫长千算万防,唯独算漏了这个野丫头会向高空落跑的可能性──因此二人这次的出逃相当顺利。当日影照射在肩膀上的时候,香香她们成功降落在某一条人声寥落的小巷深处。
「奇怪,」甫一落地,公主就感应到某种不协调的气氛。「这个地方平常有这麽安静吗,多鲁托?」
先不说那位习惯在二楼露台吆喝的濯洗阿姨,或者是地面当铺裡总是仔细检查抵押品真伪的老鼠脸老闆,原本熙熙攘攘的居民不知道都往哪儿去了,连往常各种机械启动的闷响,以及时钟的滴答声也全部听不见,只有隆隆流动的水波似有若无地擦身而过。
而令她感到更惊讶的事还在后头。
「诶诶诶!那位卖烤菜饼的大叔竟然没有开店?」
那个男人可是号称摆摊二十年风雨不改,坚持每日在中午十二时正新鲜出炉自家製手作蔬菜馅饼的地标性存在诶!
大!失!策!
呜,看来今日的午餐是要落空了。早知如此,出门前应该先去御厨房摸几根醃咸菜带在身上才是。
「难道是大叔他生病了吗?」一想到今日即将缺少小贩大叔那个既便宜又富有营养的美味馅饼,香香憔悴的身影彷彿被顽童踏坏了的青苗。
而在她哀哀自怜的当下,多鲁托早已把两匹海马牵到公共的骑兽停泊处,拣了一块沾有最少份量泥土和雀鸟粪便的站台,协助牠们把尾巴缠捲上去。两个小傢伙在水中摇曳了几回,又在日光下舒服打呼去了。
「香香小姐,难道你忘了今日是联合市集举办的日子吗?」
粉橙色的耳朵稍微动了一动。
……真不愧是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娇贵公主,多鲁托随即在心内吐槽。
「是这样没错吧?每隔二年一次,盟国邦德的移动要塞会前来与我们做交易。我想老闆他大概和其他人一样,赶去市集跑生意去了。」
由于奥普兰的国土,乃是反常地固定于某座深海热泉之上,因此外来的资源相当稀缺。于是乎长年在东部海域流浪的邦德,就成为了王国目前最可靠的商业盟友。而为了交换彼此的货物和商品情报,两国政府在数十年前决定以共主邦联的名义,定期合作举办跨国交易集市。
对于奥普兰的百姓而言,这四个星期是两年来唯一能够大赚一笔富起来的日子,其重要性绝对不亚于新年。因此但凡市集举办的时节,举国上下都会陷入一种彷如祭典节庆般的热闹气氛当中。
「所以小姐,不如现在──」【就回去吧】这四个字,生生地被他活剥下肚。多鲁托不敢把话继续往下说,因为香香散发出来的气场好吓人。
当下公主殿下她所思考的,与他所希望的,完全是两码子的事。
庆典......很多的食物......不,是很多的工作机会!!香香蓦地握紧多鲁托肌肉隆起的前臂:「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市集吧!」
香香从来就是个坐言起行的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那就连半刻的光阴亦不愿意耽误。遗憾的是,多鲁托却是那种头脑冷静,而且时不时喜爱冷嘲热讽自己那位少女上司的讨厌下属。
「暂停一下,」年青的侍卫在不弄伤公主的情况下,抽回自己的手臂。「小姐你是想去那处寻找短期的工作委託,还是去找食的?」
是现在,还是将来的肚子更危急,当真是一道好问题。
「我想这时候……会场那边应该很缺人吧?」
要是能够顺道找出那位菜饼大叔的小摊,那就更完美了。
「让我揣度一下。小姐你是想寻找那些包早、午两餐,最好是酬金高,福利好,老闆或者老闆娘不会因为好奇而问东问西,又不至于把人操到累死、可以在一日之内轻鬆完成的工作吧?」
……不愧是多鲁托,比香香肚裡的蛔虫更了解她。但不知道是否香香出现了错觉,这位侍卫看她的眼神貌似带有几分不屑。
「我想小姐你也知道,『恶猫之爪』最近是无法再去的了。即使老闆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其他熟客对小姐那晚的壮举仍然耿耿于怀呢。」言下之意,就是劝她别前往酒馆裡当女侍应,继续丢人。
「我、我可以搬砖!」
「对啊,但是二星期前小姐你在工地裡兼职,把人家建好一半的房子用火药炸个乾淨。」
「……或许这次,我可以去应徵当收银员?」
「只希望小姐你这回记得如何分辨出假币,不要跟上次一样,要我们掏腰包赔钱之馀还要捱骂了。」
不行,她办不到,太难了。以目前伪冒货币的彷真程度,要她在忙到腾不出手来的人流高峰期,用一秒的时间以目光辨认出真假,难度系数着实太高。
「厨师──不,要不我再去做一次药品试验员吧!」
「自从上次你隐瞒先前吃坏肚子的事,偷偷跑去申请当药物测试人员,结果连累那位製造健康减肥草药的博士被卫兵抓去审问一星期后,目前市面上再没有人敢推出新药囉。」
至于助理厨师,更是想也不要想。火烧别人厨房的光荣纪录还在呢!
「多鲁托,难道没有其他工作是我可以尝试的……?」
「非常遗憾,小姐,确实没有。而且我听说你已经被列入首都圈的商户黑名单了。」
太悲催了,那下周她们一家的伙食费怎麽办!?距离下次财务收入的发放尚有两星期左右的时间,但食物储藏室内的存粮恐怕支撑不到这麽久……
抱住头,脑壳像被软锤子敲打一样「突突」作痛──不!她阿维尔达‧唐‧汉森才不会就此认输!要知道寻找食物的怨念可是相当可怕的。
「没问题的,多鲁托!『山不转路转』,只要用心去找,相信一定可以找到新的工作委託!」
仔细一想,现在不正是天赐良机吗?由于要举行联合集市,两国边境的关卡检查势必会有所放宽。
「既然奥普兰这边找不到机会,我们就去邦德吧!」
即使多鲁托曾经想过要去制止公主的暴走,也远远来不及了。因为上天跟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令唐香香她遇到一名熟人。
「啊!是上次的小偷!」
熟悉的机械甲虫,以及髒兮兮的街童打扮,只是这次小男孩的下手目标是一名邦德打扮的商人。
「这个蠢材。」这一次换成是多鲁托手扶额头,揉搓自己的太阳穴。
他看不下去。
「这次居然偷到邻居的头上?可恶,你不要跑了!」
那个男童见到全速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公主,脸上的表情彷彿撞上了瘟神一样,连忙收拾甲虫,以极为矫健的身手,一溜烟地逃入密密麻麻的建筑群当中。
香香敢对唯一神发誓,这孩子的全部天赋铁定是点在腿上。倒是现在可有点儿难办,毕竟这一区横街窄巷和障碍物这麽多,要从哪一处开始追呢?
──或者说,会追赶得上那个小子吗?
不管了。公主她以双目锁定了一个起步点,却在冲出去之前被人按住肩头:「好了小姐,不要再追了。」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麽,倒是那位商人打扮的男人,在确认过手推车裡的商品安然无恙后,原本紧张的神色顿时放鬆下来。但一想到刚才所发生的事,粗粗的长方形眉毛又向眉心的方向用力一挤。
「那个人该不会是海盗吧?」
「你是说『海盗』?」香香曾经耳闻过这个词语,印象中好像是某种职业或者组织的称呼?不过对于详情却不甚了解。
这可无法怪她,毕竟奥普兰王国实在太贫穷,连习惯打家劫舍的海上盗贼,亦不屑于上门光顾。
商人望着这位头绑绷带的少女,彷彿讶异她竟然从未听闻过这一件事:「你不知道吗?最近有支从北海来的海盗,霸佔了『鳕鱼角』的港口,还四处为非作歹、骚扰附近的居民。这次也因为他们,邦德这边有不少行家临时决定取消在集市摆摊呢。」
「但我记得鳕鱼角是在邦德的西南方吧?距离这一处不是有段距离吗?」多鲁托提出自己的质疑。
「我的老爷,他们正扼住我们的咽喉呢!」商人弯曲身体,在手推车中寻寻觅觅,终于找出一张地图。「你们请看。」
只消低头一望,香香她们霎时之间就明白了。在这张鱼皮纸地图上,有用蓝色墨水画下的交叉符号,商人说那个是海盗盘据的位置。
仔细观看他们蹲点的那处区域,正好落在西南两方郡县唯一通向首都的主要干道之上。
商人心满意足地收起纸卷。
「听说连王室也对此感到头痛呢,所以才会公开招募佣兵去驱赶他们。」
与钱有关的事,最能够吸引公主的注意。
「『招募』......!所以,是有报酬的吗?」
「是啊。」
「那请问有多少......?」
「没记错的话,好像有250000000贝利?」商人搔一搔下巴思考。
──要是早知道会有人向他询问此事,这位商贩大概会把邸报带在身边。搞不好可以透过把消息卖给这两位年轻人,无本生利小赚一笔。现在此等情况倒是可惜了。
而公主的心灵,却在知道答案后被深深震惊到。
「2.5......多鲁托,是2.5亿诶!」
有了这笔钱,不单可以瞬间还清国债,还有馀款可以储蓄起来留待他用。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这──
做!死活也要把这个委託接下来!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小姐。还是少惹那群海盗为妙。」面对公主的亢奋情绪,多鲁托选择以言语的冷水泼洒过去。「那不是可以闹着玩的事。」
「我是认真的!只要有这笔钱──」
多鲁托呵笑了一声,这份笑意裡彷彿埋藏了某种嘲讽。「反正小姐你也只是想玩过家家吧?说什麽想赚钱来换取伙食,结果还不是将麻烦推给其他人吗?」
香香不明白,为什麽她的侍卫会突然间发起脾气。
多鲁托亦不了解,为何自己会忽然控制不住,说出不应该说出口的真心话。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开始厌倦与公主大人玩游戏了。
「既然如此,为什麽不继续选择轻鬆一点的工作,过小姐你的太平日子呢?」
他更搞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迴避公主的目光,双腿急切的渴望离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