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她们送上海湾岸上之后,白龙便掉转身体,变成一条又狭又长的银色窄虹,迅速滑入那一片漆黑的深水之中。香香有点担心这个小家伙的安全。
「既然是那个人的宠物,想必不会有问题的,请殿下你放心。」
她亦只好如此祈望了。
于是两位年轻的少女互相搀扶,在「三幽旅馆」订下一个房间休息。香香虽然想选择最便宜的客房,但贝蒂宁愿自掏腰包,也要坚持为公主安排配有浴室和梳妆台的套房。
「今日发生太多事了,殿下和我都需要充分的休息。」
从来没有人能够拦阻固执起来的苏莱曼小姐,而且香香真的好想倒在床上浓浓睡它一觉。
这一睡,就直等到翌日十时后才起来。少女离开旅馆那张颤颤巍巍的硬木床,打开布制窗帘一看,大光虫的身体所释放出的光芒,已经照满了整个沙滩。
一旁的贝蒂早已梳洗整齐。
「早上好,殿下。」她屈膝行了一个礼,然后为香香捧来脸盘、毛巾、牙刷之类的物事。
这一个早晨,香香的表现异常安静。
实在太反常了,于是好奇的贝蒂停下手中的动作:「殿下,你正在思考什么事呢?」
香香望一望镜中的自己,又低头摆弄手中的红石。
终于她抬着眼,怯怯地问:「贝蒂,你放心相信那个叫『亚兰』的男人吗?」
双马尾少女拿起桌面上放的石砵,仔细地为公主涂上红色的粉末,尽力模仿出创口的形状。
「谈不上相不相信。」贝蒂板起俏丽的脸蛋说:「要问我个人意见,由始至终我都不赞成殿下你以身犯险。」
......啊,果然被训斥了。香香想。
「可是殿下,假如同行的人是那位『汉斯先生』,我认为未必是一件坏事。」
「因为这个?」香香亮一亮手中的碎石。
「是因为黄昏,殿下。」
「这个时间尚未入夜,却又足够昏黑来掩饰这身假冒的伤痕。加上昨夜的情况,我相信他会挑选这个时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公主有点犯迷糊了。「似乎贝蒂你并不相信他啊,那为什么你会说『这未必是一件坏事』?」
「殿下,」贝蒂谨慎地握住香香的手臂。「这只是我个人的推测,但有可能亚兰‧汉斯他早已发现殿下你的真正身份。」
「诶?这怎么可能!」
──可是回头细想,那个男人确实是一眼看穿了她的伪装,就连佩剑的出处也说中了。这会只是单纯的观察力敏锐吗?香香半咬住唇低头思考。
那双酒红色的瞳孔抬起来,与公主漆黑色的双眼直视对望:「殿下,以我所知,这个世上但凡对他人有所要求的,自己必然有所付出和让步。殿下请你细心思考,以那个男人的能力,即使不需要借助你和我的力量,想必亦能够得到他口中所说的宝藏。那为何他会选择帮助非亲非故的殿下你呢?」
贝蒂为香香留下细心思考的沉默时间。
「要说是一时兴起,这倒不像是那种心思细密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所以属下斗胆猜想,汉斯先生要不是怀抱着某种目的而接近殿下,要不就是渴望从殿下身上索取些什么。」
香香不期然想起那个男人的笑容。假如贝蒂的猜测是真确无误的话......太可怕了,公主的身体不自觉打了一下寒颤。
可是为什么呢……内心却又貌似有一部分,并不想承认那抹看似孩子气的真诚笑容,竟然是蕴藏着某种不明意图的虚假应酬。
公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依你这样说,傍晚我们不去赴约才是最明智的?说不定这是陷阱,那个亚兰早与其他海盗串通好了。」
侍女露出谅解的微笑。
「但我知道殿下你必定会前去的啊。」因为贝蒂她太了解香香了。
打从她十四岁入宫,受命照顾这位小姐之后,这四年多以来,她一直见证着这位公主如何成长、如何逞强、如何一个人偷偷躲在其他人找不到的地方哭泣,事后却又强逼自己摆出笑脸,一边说着「没问题的」,一边走入大家的视线。所以贝蒂希望,自己可以为这位视她为朋友的公主殿下,分担那怕只有一点点的悲伤或者烦恼。
「假如汉斯先生真的有求于你,那至少在达成他的目标之前,这个人或许会尽力保护殿下你吧?所以贝蒂觉得,假如要在『危险』和『更危险』之间作一个选择,有一个貌似可靠的同伴帮忙也许会比较好。」
公主终于上妆完毕,骤眼望过去,还真有几分「拼死护主脱难」的味道。贝蒂她是参考书上角斗士的负伤纪录来塑造这身形象的──当然,「受伤」的程度有所减轻,不然一眼就会被人看出谬误来。
「但我连『亚兰‧汉斯』是否他的真名,也不知道......」
假如是多鲁托的话,或者可以看出某种端倪吧?
贝蒂放下石砵,又用干净的手为公主抚平蓬松拱起的鬓发:「『唐乡先生』不是也有事情隐藏他吗?可能那个人,同样具有某种难言之隐呢?」
香香总算弯起嘴角笑了。
「殿下,」双马尾侍女以自己的温暖掌心,包覆少女那双正在恐惧不安的手:「贝蒂会一直协助殿下、保护殿下,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请殿下你都不要隐瞒贝蒂。」
这是紫发少女对于她所喜爱的侍奉对象,最为沉静庄重的承诺。直到面临必须要分开的那一日出现之前,贝蒂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位倔强公主的心灵依靠。
这份友情,正是彼此之间的珍贵宝物。
回握着好友的手,香香终于回复本来的朝气。
「但是贝蒂啊,那个白痴可没有告诉我们具体要怎么办呢!所以......我们要先来对一下剧本吗?」
贝蒂退后数步,笑着提起裙子的下摆行礼。
「不胜荣幸,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