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世界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小时候的艾格鲁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还记得自己刚刚拥有意识时的那段时光,原本无忧无虑的家庭在某一天突然宣告结束,艾格鲁所在的国家被帝国灭亡,因为家庭付不出“上级民税”,一家人被送到帝国塞尔塞斯城的贫民区。没过多久,父母便在一天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年仅7岁的艾格鲁便不得不开始独立寻找在贫民区存活下去的方法。

但是,身在比正常的社会要残酷数倍的贫民区里,一个小孩子想要以自己的力量存活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同情,即使想要去找父母也毫无头绪。漫无目的地在外面走了一天后,他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

仿佛就像来到了地狱,对于一个7岁的小孩子来说,要在这里感受到绝望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见了?为什么自己要受这种罪?即使大人的世界有大人的规则,但作为小孩子的他并不理解这些,因此他哭得不成人样,仿佛要把身体里的水分流干一样嚎啕大哭。要是在以前这么做就会有大人来哄他,可现在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一般,不管怎么呼唤父母都没有人来搭理自己。

很快,艾格鲁便失去了哭喊的力气,陷入了昏迷。在这之中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只是因为一旦帮助了他就可能不得不负起责任照顾他,如果是自己的亲人还好说,但这里没有人有余力去照顾一个外人。中途有一个男子走近了昏厥中的艾格鲁,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搜来搜去,结果却什么也没搜到,便砸了下舌往艾格鲁身上吐了口口水后离开了。

这是贫民区随处可见的景象。

孩子是国家的未来,不少人曾经这么宣传过。但对于贫民区的人来说,小孩子除了累赘什么都不是,因为他们自身就没有未来。

无法在贫民区自力更生的孤儿,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变得朦胧的艾格鲁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连睁眼都开始觉得疲惫。

为什么世界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如果生而为人会让他遭受如此巨大的痛苦,那么一开始别生下他该有多好。对于死亡他不可能不感到害怕,但与其被求生欲折磨得痛不欲生,他更希望有谁能来给他个痛快。想活下去,却活不下去。艾格鲁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太过弱小,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被淘汰的命运。

一个脚步声向艾格鲁靠近,给他静止的时间带来一些波动。

这个人也许是来救自己的。

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艾格鲁睁开了眼,却没有力气抬头,只能看到来者的双脚。

“想要活下去吗?”

来者毫无征兆地向艾格鲁抛出这么一个问题。

声音听起来是一个中年男性,艾格鲁很庆幸自己的大脑还保持着这样的判断力,他并不在意为何男人要问这个问题,拼命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想。

“那我给你一次机会,把这个吃了。”

然后男子朝艾格鲁脸上扔了一个什么东西。

闻到香味的艾格鲁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食物,毫不犹豫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男人给他的是食物中最便宜的白面饼,没有除了面饼以外的任何味道,稍微对味觉有点挑剔的人都不会把这种食物列入自己的一日三餐计划中。但在贫民区里,也正是因为便宜,白面饼成了最常见的食物。而对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艾格鲁来说,这个白面饼将是他永生难忘的“山珍海味”。

看到艾格鲁两三口便把白面饼吃掉后,男人不由分说地将艾格鲁抓起来扛在肩上,似乎是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男人没有理会艾格鲁的询问,只管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对于艾格鲁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即使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也没有打算抵抗。

最终,男人带着他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在道路的尽头坐落着一个像是仓库的建筑,出入口只有一扇大门,上方有一个仅用于通气的被铁丝密封的窗口,两个成年男子身高加起来也不能够到窗口的高度。

男人用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然后推开门,顿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艾格鲁忍不住捂住鼻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围实在寂静得诡异,推开门后,仍然无法照亮整个几近于密封的仓库,艾格鲁明显感觉到黑暗中隐藏着什么危险。

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周围,艾格鲁就被男人粗鲁地扔在地上,身体内的骨头因为和地面亲密接触而发出哀鸣。

随后男人一声不吭地走到仓库外面,并把门拉上,从外面反锁。

“等等……喂!等等!”

顿时意识到自己被锁在仓库的艾格鲁急忙起身跑过去想要把门拉开,但不管使多大劲门都纹丝不动。身为小孩子的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奈何这扇巨大的门吧。

只听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纵使艾格鲁如何质问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也无人回应。对于男人的做法,艾格鲁只能用“莫名其妙”来形容。既然他让自己活了下来,应该就有什么目的才对。但目前完全猜不透男人的目的,一种强烈的不安萦绕在艾格鲁的心头。

发觉自己再怎么敲门也无济于事后,艾格鲁稍微冷静了下来。因为门被关上,整个仓库的光线来源仅来自于上方那个不大不小的窗口。而那点光线显然照不亮整个仓库,就算想要搞明白仓库里有什么东西都办不到。

“嗯?”

此时,艾格鲁发现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因为形状有些奇特,他便摸黑搜寻自己的脚边。

摸一摸形状,是一把小刀。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小刀?刚才打开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呢。艾格鲁不得不认为,这是男人故意留给他的。但给他一把小刀又有什么用呢?让他自己想办法逃离这里吗?

正当他陷入疑问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什么脚步声正朝他走来。

那不是人的脚步声,更像是体重较轻的动物的脚步声,即使步伐轻盈,在整个寂静的仓库中也绝不可能听漏。

事实证明,整个仓库内除了艾格鲁以外还有一位先到的“客人”。也许是认识到这里是一个密室,它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姿被艾格鲁看到而走到光线的下面,亮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这是……什么?”

那是一头长着血色绒毛的恶犬,体型娇小,但面部却十分狰狞。象征着食欲的唾液从两排尖锐的獠牙边流出,黑里透红的眼珠中没有理性可言。它一边从喉咙中发出威慑的咕噜声一边朝着艾格鲁靠近,似乎是因为有人闯进了它的地盘而正感到怒不可遏,很显然艾格鲁在它眼中既是敌人,也是食物。

狂血犬,属于魔物的一种。性格凶暴,食人,常以群体行动。对于冒险者来说,个体并没有太大的威胁,黑铁冒险者也完全可以应付,属于威胁度较低的魔物。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头凶恶的野兽,对于一般人,尤其是小孩、老人、女性来说遇到狂血犬就意味着凶多吉少。

从小被人保护着的艾格鲁第一次见到如此凶恶的魔物,理应来说贫民区里出现魔物是一件足以轰动全城的大事,但现在也没办法去追究那种问题。也许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它咬死,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艾格鲁紧贴着大门瑟瑟发抖。

恐惧,这是当人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为了自保本能地想要逃离此地的具体体现。艾格鲁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个身体还没有成熟的小孩子,如果能逃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撒腿疯了似的逃跑。但大门紧紧闭合着,不论他怎么用力敲打大声呼救外面都没有传来任何反应,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狂血犬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这个时候艾格鲁才终于明白,那个男人并不是打算救他,而且把他当成了这只魔物的饲料,周围刺鼻的血腥味已经证明在他之前已经有牺牲者了。也许活生生地饿死对他来说反而是更好的结局,本以为自己得救,却又被推入更残酷的地狱,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

为什么世界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艾格鲁再一次对命运责问。

而这一次,他形成了一个确切的、崭新的感情——憎恨。

憎恨男人的行径,憎恨自己的无力,憎恨世界的无情,憎恨世间的所有。唯一能给予他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艾格鲁对于自己的死也多多少少有所觉悟了。但是,如果能在最后对注定好的命运稍微做出一些反抗的话,不也是一件令人解恨的事情吗?就算再怎么微不足道也好。

艾格鲁流下了因为绝望和恐惧所交织而成的最后一滴泪,而他的软弱也随之流出一般,握着小刀的手开始注入了他仅有的力气……